“這是宮政委最後發出的電文。”
楊靖宇雙手捧着這張白紙，潸然淚下。
“高涉叛變。”這是宮寶用戰友的生命發出來的電文，每一個音節背後都是戰友的音容笑貌。
“你要給我們宮政委報仇啊……”警衛員此時已經是泣不成聲，撲倒在楊靖宇面前。
“別這樣！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
楊靖宇將宮寶的警衛員扶下去休息，滿洲省委全軍覆沒，這個情況太可怕了，東北一下子就羣龍無首。更糟糕的是，北滿和滿蒙邊界的代表不知道哪去了，他們都知道滿洲省委已經完蛋了，如果就此回去，那以後各自成立黨組織，東北就更沒法統一領導了。高涉一直在人民軍中，對勞動黨的風格非常熟悉，這一手極其歹毒，等於直接打碎了勞動黨在東北的首腦。
無論如何，高涉叛變的消息必須傳到中央去！可是楊靖宇沒有電臺，唯一可以聯絡到電臺已經隨着直屬部隊的覆滅而落到了日本人手中，密碼沒有泄露就已經是感謝馬克思了。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派人去北滿，把消息帶到蘇聯去，通過莫斯科與黨中央聯繫，通告這個消息，或者由北平地下黨用電臺往中央發報。
1933年3月，勞動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
第二個五年計劃的草案已經全部擬好，政治巨頭們一條一條的審視工業建設計劃。這個計劃的龐大程度已經超過了名謙的想像，張路的目標是要在五年之內將鋼產量翻兩番，也就是將現有的150萬噸鋼產量提高到450萬噸。
“日本的鋼產量是多少？”名謙問道。
“截至到1932年底，是322萬噸。”
“國民政府的呢？”
“3萬噸。其中包括閻錫山在山西的產量。”
“連大清朝都有10萬噸呢！這幫買辦可真大方！”名謙已經有些憤怒了。“不過，我覺得五年翻兩倍，這個似乎有點難度。”
“說難也不難，只要再進口幾套鍊鋼設備就行了，現在貴州的礦石鐵路已經實現雙軌，運力足夠了，羣衆熱情也很高，只要鍊鋼爐夠，完全不成問題。”張路信心十足的說道。
名謙沉思片刻，問道：“能不能用國產設備。”
“行是行，只是效率上比美國進口設備差了不少，現在美國那邊鍊鋼設備都是白菜價，只要出價，恨不能直接打包送啊！我們不買，俄國人可都買走了！”
陳獨秀這個時候有些忍不住了：“你可知道這需要多少產業工人？現在柳鋼的鍊鋼工人已經接近二十萬，湘潭那邊十萬，現在要擴大三倍，也就是說，產業工人還要增加百萬人！就算我們搞得起中專，上哪去弄那麼多的老師？”
五年內要增加兩百萬鋼鐵工人，這確實是個很龐大的數字，幾乎要將現有的工人數量翻一番才能做到。陳獨秀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近年來根據地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已經燒掉了很多教師人才，再增加職業中專，你上哪去找那麼多老師去。
“工業化的腳步不能減慢，日本人虎視眈眈，慢動作就是自殺。錢不夠找老蔣要，把四大家族都抄了也要湊足教育經費！工業化資本用這四省的物力支撐確實不太現實，我建議暫緩五年計劃，現有產能向軍事工業轉型，先打倒蔣介石，把官僚資本搶過來，再發展！”名謙若有所思的說道。
“可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行情不等人啊！”張路回答。
“你說得對！”名謙點點頭，“必須速戰速決，一年內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在此之前……先預支一些。”
所謂的預支，通常是說寅吃卯糧，勞動黨自然是不能收過頭稅的，更不能像黨國一樣，把稅收到2016年去，預支就是發行債券。在這一點上，名謙對希特勒還是有點佩服的，看看人家這個借錢和賴賬的本事……
那麼，跟德國人借錢嗎？呵呵，他要有錢還搞什麼侵略啊！要不是德國人缺外匯，勞動黨也不可能用鎢礦石換到這麼多工業設備。找範旭東？以前搞水泥廠的時候倒是可以，不過現在找他已經沒什麼用了，百萬噸級的鍊鋼設備，就是把他全家賣了都湊不齊這個數。
“能不能找法國人借錢，他們最喜歡放高利貸了。”高饒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得了吧，法國人如果要我們用湛江到南寧的鐵路作爲抵押呢？”名謙反問道。
“主席不用擔心，直接向美國人下定金，餘款一個月內必到。”李德勝笑道。
看衆人的眼神，李德勝自信的說道：“這是總參謀部剛剛擬定的計劃，年關已過，按蔣介石的尿性，稅是肯定收齊了，但現在他還沒能運回南京，既然是這樣，我們搶就行了。”
搶銀行……這個想法確實很有創意，名謙這種體系培養出來的理科生是絕對想不到的，黨國的稅收很多都是遵循傳統習慣，一年一收，什麼便溺捐、戡亂捐都是先從地主那邊收上來，然後再由地方官員彙集到武漢，然後，除去武漢這邊的用度，其他的上繳中央銀行。當年法幣還沒有出現，中國仍是銀本位的貨幣，這些東西吧都是現金交易，也沒有銀行支付寶，收入多少自然是要給中央送過去的。
事實證明，李德勝這個人雖然喜歡開支票，但他絕不是開銀行的，相反，他是搶銀行的！大家一個一個的傳閱這份攻擊計劃，開始準備討論發言。高饒有些激動，自從孫璇因身體原因不能視事之後，由他暫替，直接負責政治部，兼管內務人民委員會。把這麼重要的兩個部門突然同時交給一個人，勞動黨自然不會太放心，所以“契卡”那邊由胡必成主導，這樣高饒同志就可以專心負責政治工作了。
不過高饒此人比較聰明，並不甘於主管政治部的工作，一直由名謙與李德勝管理的軍事戰略他也想插一腳，今天這份計劃，他已經準備了很久了，從中央陸軍學院的劉伯承到總參謀部的徐向前，乃至李宗仁、金大順、白崇禧等人，他都進行了拜會，好好惡補了一番軍事素養，勞動黨裡面軍事和技術幹部成長快，這點是公開的秘密。
高饒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擦了擦掌心的汗水，今日務必一鳴驚人！
嘩啦！
一隻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文件搶到了手裡，高饒的手伸在半空中，一下子就傻掉了。短暫的驚訝之後是炸了毛的憤怒，頭髮都豎了起來！奪走文件的人正是康生，只見他氣喘吁吁，顯然是跑過來的，看着大家驚詫莫名的表情，他拿出了一份剛剛接到的電文。
整個中央政治局的目光齊刷刷的朝高饒看去，把他直接看傻了。
電文很簡單，高涉叛變，抗聯遭遇重大挫折。
高饒，是高涉的哥哥，雖然這件事情沒有公開，理論上高涉也不知道，但政治局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負責公安工作的康生自然是知道的。
這事兒大了！
高饒把弟弟送去鍛鍊，一路提拔，最後送去東北，那都是希望他出人頭地，這下子他當了漢奸，不僅坑了自己，把他爹的爹的爹都給坑進去了！
得嘞，計劃也甭看了，跟康生去交待交待問題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固到底，死路一條。高饒進去了，但局面還需要收拾。
問題是，東北那邊怎麼辦？
在九一八之後，東北義勇軍曾有30萬人，但經過1932年底的日軍多路討伐之後，主要義勇軍勢力已經全部完蛋了，殘部雖有堅持，但已經失去了有組織的抵抗能力，有組織的部隊幾乎全部退到察哈爾。原本在總參的計劃裡，先遣軍改編爲抗日聯軍，聯合各路義勇軍等人馬，一邊進行革命化，一邊與日軍作戰。人民軍內部普遍持樂觀態度，因爲先遣軍裡都是人民軍的優秀分子，龍牙二中隊的隊友就有幾十個，配備到排一級，武工隊員也有百十號人，可以配到班一級，這在人民軍主力部隊中也是很奢侈的。可是，一個除夕之夜，形勢完全逆轉，龍牙突擊隊員犧牲五十餘人，超過之前所有作戰犧牲人數的總和。
這一戰之後，名謙對特種部隊的認識有了一個冷靜的高度，特種部隊不是超人，不是鋼鐵俠，只能用於進攻而不能消耗在防禦戰之中，而游擊戰這種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其實並不太適合龍牙。他們沒有東北口音，也不懂東北的風土人情，這種純軍人在進行遊擊戰的時候往往會暴露。
但東北恰恰又是一個不能放棄的地方，當勞動黨推翻國民黨中央之後，與日軍兵戎相見已是必然，到時候東北就是日本人的後方，勞動黨必須在這裡對日軍形成游擊戰的壓力。
這是一個殘酷的戰場，但必須有人進去！
1933年4月，天津，大沽口。
陳子陽是坐船來的，除了他自己，還有三名得力干將，前江西省委書記劉修養，其他的幾個人其實只是武工隊員，與上一次的先遣軍相比，這一次派來東北的幹部只能用寒磣來形容，沒辦法，龍牙突擊隊已經死不起人了。甚至這幾個人也是特批的，伍傑是龍牙後起之秀，羅三炮親自授業的突擊手，青璃藍玫都是服役多年的老兵，即將退役。
當時的東北局勢相當惡劣，義勇軍敗退入關，日軍攻擊承德已經打到了長城沿線，步步緊逼。在這種情況下，從陸路穿越危險性太大，北平地下黨準備使用小漁船將他們運往營口，然後再徒步前往磐石。
徒步行軍500公里，揹負一個基數的彈藥和武器，帶着中央文件和電臺，要躲過日僞軍的盤查和搜索，這個難度顯然不小。爲了防備游擊隊，日軍每天都會派出飛機巡邏，鐵路公路都會有巡邏車，還會有巡邏騎兵，各個村落都會有地主民團組成的親日武裝，縣城更是由日軍和僞滿洲國軍隊駐紮，想平安到達還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好在滿洲地下組織給他們弄到了幾匹馬，這下子隊員們直接僞裝成土匪，一路大搖大擺揹着漢陽造就上路了。用兵之道，奇正之變，當時的東北土匪如麻，日本人倉促間也沒時間全部清剿，而且也搞不太清楚其中的門道，能招安的就招安，不能招安的再打。對於表示服從日本統治的民間武裝，日本人暫時不會拿他們怎麼樣。
小分隊鑽的就是這個空子，陳子陽這個時候才發現，中央把劉修養派來滿洲當書記，不僅僅是讓他來聯絡楊靖宇的。熟悉當地情況真的很重要！
當時的東北，一個字——亂！
東北土匪多，這個大家知道。土匪多除了歷史原因，張學良的不作爲也是重要原因，人家忙着入關當國民政府海陸空軍副元帥呢，哪有功夫剿匪你說是不？但土匪猖獗，你總要保境安民吧，有人就給張學良出了個損招，讓鄉紳成立民團，輔助官軍剿匪。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他一定學過經濟學，知道利用市場的力量。不過嘛……這些民團防是吧土匪防住了，可他們自己慢慢的也變成了有執照的土匪！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編制！這種有編制的土匪和沒編制的土匪是可以互相轉換的，沒事還能交流學習一下，這下子徹底瞎了。
義勇軍退入關內之後，一部分土匪仍然堅持抗日，打着義勇軍的旗號，另一部分則開始投靠日本人（以編制內人員爲主），日本鬼子也不給他們發什麼軍裝，基本上你說你支持日本人，那你就算是光榮的當上漢奸了，給你發杆旗子就是認證。
小分隊直接從小路走，跟小股土匪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一路上除了幾個惹事的倒黴鬼之外，幾乎可以用風平浪靜來形容，甚至接頭都很順利。
等到小分隊來到楊靖宇的指揮部一介紹情況，劉修養才發現，事情大了！
困難概括爲七無：無黨（組織）、無羣衆（支持）、無政權、無糧食、無經費、無醫藥、無衣服鞋襪。
這不是送人頭的節奏嗎！
收到電文的中央也是大吃一驚，名謙知道情況糟糕，但不知道糟糕成這個樣子。他自己也沒主意了，理科生的思維是先建立一套有效的系統，然後用系統壓倒對手，而東北的情況已經反了過來，先開始打，然後再去試圖建立一套系統。這是勝而後求戰與戰而後求勝的區別！名謙拿不定主意，便找來李德勝問計。
現在的情況看，在南滿堅持游擊戰爭困難不小，較爲現實的方案是，要麼撤往北滿，在那裡背靠蘇聯繼續鬥爭，要麼與石友三加強聯繫，建立地下支援通道。
李德勝從這兩個選擇中看出了名謙決心的動搖，只說了一句：“放棄南滿，戰術上是正確的，但戰略上是錯誤的，一步也不能退！就算東北抗聯打剩下一個人，也不能放棄！不然無法向人民交待！”
名謙沉思片刻，點了點頭。“你是對的，我決心發動嶽北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