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王師長來電，重創日軍28騎兵聯隊，擊毀坦克6輛，斃敵321人，繳獲馬匹74匹，還有一個活的，您想不想問問？”
葉劍英眉開眼笑，嘴巴都咧了，說嘛，鬼子坦克在前邊逛遊了這麼久，原來是這麼回事。“王師長問出什麼沒有？”
“他說這是日軍20師團的騎兵聯隊，那個聯隊長是個大佐，原以爲我們後方沒有防備，想抄個後路，沒想到撞到了槍口上。”
葉劍英大笑：“打西北軍打順手了！其實也不是宋哲元不想擺縱深，他那些將軍誰也不肯到前面去啃骨頭，那個鄭大章就是預備隊，跑得比誰都快，所以就只好都上第一線了。”
通訊員不置可否，說道：“其實，那個大佐說這件事情怪韓馥榘。”
怪韓馥榘？
這槍躺得可是太遠了點吧。
葉劍英細問之下，才知道韓馥榘在軍事建設上也不是一無是處，這個大老粗居然還知道買頭盔。雖然數量不多，卻也裝備了些部隊。這些部隊和日本人一打起來，最後也就那麼回事兒，讓日軍得出了所謂精銳不過如此的結論。人民軍進入河北，第一次戴上鋼盔，這位聯隊長不明所以，還以爲是韓馥榘的人馬來了，高高興興的去抄後路，下場可想而知。
只是……韓馥榘買的是老式的英式頭盔，而人民軍用的是一次衝壓就能成型的仿日式頭盔，這日本人打晉系軍閥也真是打上了癮，連偵察都不認真了。
葉劍英不是柯德平，比較書生氣，或者叫儒雅，對人是很文明的，即便是對日本人也如此。
人民軍根據這位叫大佐軍官的品級，給了他相應的待遇，從老百姓那裡買了一隻母雞，給他做雞湯。日本人做飯煞是奇怪，雞要去掉內臟，頭腳翅膀全部不要，拔了毛以後就可以煨湯了。日本人也是奇怪，雞湯這麼好喝的東西，不加紅棗清補涼，竟然加糖，攪合攪合以後，就是日本風味的母雞煨湯了。這道菜名謙自己也會做，只是誰都吃不慣，最後也不做了。
這不廢話嗎！誰沒事蛋疼在這麼好喝的雞湯裡放糖糟蹋呢！沒辦法，日式風格就是這樣，炊事員也只好照辦。
品嚐着家鄉風味的雞湯，這名叫黑島的日軍大佐不想死了。葉劍英再一細問，才知道這個日本人是個貴族，世襲男爵，天皇八竿子打得着的親戚。
原來如此！
葉劍英瞬間就明白了。他不愧是蔣介石禮遇有加的革命者，享受過權力帶來的快感才能理解這位日本男爵的想法。一般來說，無產階級最革命，爲什麼最革命呢？因爲他們什麼都沒有！啥都沒有，生無立錐之地，死無葬身之所，活着痛苦，死了乾淨，那乾脆就反了！反了沒準還有好日子過。有產階級一般是不願意死的，有房有車有老婆，高興了全家去旅遊，不高興了帶小三去逛街，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你讓我找死，我也不肯去啊！
可是在當年的日本，一旦被俘不死也不行，那個倒黴的空閒升少佐就是因爲被俘又放了回去，哭哭啼啼的跑到黃浦江邊切腹自殺。
黑島不是傻子，或者說，他們家就是販賣軍國主義思想的，他自己自然是不信的。作爲聯隊長，他知道很多軍事機密，很有價值，可以保住性命，至於以後……再說吧。黑島只有一個要求，請人民軍公佈自己戰死了，這樣家裡可以不受連累，而他自己則保證用知道的秘密交換。葉劍英欣然同意，把他交給政治部的同志，好生伺候，除了女人，要什麼都可以給。
黑島的事情暫時不表。
日軍20師團在5日晚上才姍姍來遲，在保定城裡，西北軍的無名勇士拼死抵抗，第6師團從4日城破打到晚上也沒能徹底肅清，拖延了日軍主力的動作，宋哲元甚至根本不知道這是哪一支部隊。如果不是看在他沒有主動逃跑的份上，葉劍英甚至想把他送給內務人民委員會處理。
“通知杜師長。”葉劍英對通訊員說道，“我師將於今夜對當面之日軍發起夜間突擊，請他注意接應。”
日軍步兵集團剛剛到達滹沱河邊,立足未穩,葉劍英想着,如果趁這個時候發起一次反擊,將有可能打亂日軍部署,另外根據黑島的供述,日本人還不知道對面是人民軍,那麼夜晚的防禦就不會那麼嚴密。實際上，20師團在進攻時從不挖掘戰壕，晚上只是派出哨兵，帳篷就在平地上搭建，氣焰非常囂張。相反，打過淞滬的第6師團，只要入夜必定挖工事，讓友鄰部隊好好的嘲笑了一番，當然，今夜過後，嘲笑他們的應該會少一些。
20師團的步兵在外面圍成一圈，炮兵與輜重位於中間，一板一眼確是王牌風範。這個時候的日軍重建師團還是用的預備役老兵，戰鬥素養出色，夜戰能力其實並不比人民軍差太多，人民軍所憑者，無外乎一個“敢”字！
在茫茫冰面上，灰黑色的身影，悄悄的向對岸摸去，隱約可以看到地上用白色石灰標註的箭頭，一般還會有諸如口口l這樣的單位標註，告訴你某某連應該在哪裡進入攻擊位置。就是靠着偵察兵在黃昏時分精確測繪的路線，人民軍一個步兵團在白色箭頭和旗子的引導下，摸黑進入滹沱河北岸的日軍營地外圍。
人民軍已經可以看到放哨的日本兵，新兵們不敢亂動，都在等待進攻信號。日本人的火眼金睛可不是浪得虛名的，這些天天喝魚肝油的傢伙晚上視力極好，靠嚴苛的訓練提供日軍的夜戰水平。在華北戰場上，日本陸軍航空隊就用了一種夜間轟炸戰術，靠的竟然是飛行員裸眼辨別方向和目標，讓人民空軍大爲吃驚。
“炮兵射擊準備！”葉劍英命令道。看着懷錶，攻擊部隊應該已經全部就位。
人民軍戰士刺刀如林，大刀雪亮，趴在坡下，靜悄悄的，幾無聲息。
漸漸的，日本人也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太安靜了！死一般的寂靜通常都是殺戮的前奏。
就在剎那之間，空中突然劃過幾道紅色的彈道。
炮彈！
日本哨兵反應極快，立即找掩體臥倒，幾發榴彈炮彈亂七八糟的落下，日本兵就像被捅了馬蜂窩一樣，炮兵進行反擊，步兵衝出營房，各自尋找掩體。
騷擾炮擊？
這倒是符合人民軍一貫腦後拍磚的風格，而且那幾發炮彈分明就是亂打的。日本兵疑惑的望着四周，眼睛緊緊盯着，精神高度緊張。
忽然！空中又是炮彈呼嘯的聲音，日本兵呼啦一下翻進掩體裡，抱着腦袋，準備承受猛烈的爆炸。誰知，等了一會兒，一聲爆炸都沒有，倒是天上出現了幾顆耀眼的光球。
照明彈！
耀眼白光將營地照的近乎白晝，葉劍英從遠處也能看到日本兵慌亂的樣子。
鬼子滿臉狐疑，中國人到底想幹什麼？
照明彈的光芒只能照耀30秒，30秒後……
衝鋒號起！
人民軍士兵突然睜開眼睛，端起刺刀發起攻擊。
人的眼睛對光線有一個適應過程，在漆黑的夜晚，被強光照射的眼睛需要二十分鐘才能重新適應環境，在這段時間內，戰場對人民軍單向透明。
近在咫尺的人民軍士兵，端着刺刀，吼叫着衝向亂成一團的日本兵。在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日本兵明知道人民軍就在附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瞪大着眼睛被人民軍的刺刀捅死，不能瞑目者三分之二。
日軍重機槍漫無目的的向吼叫聲傳來的地方開火，人民軍步兵一浪接一浪的壓過來，偶爾還會傳來衝鋒槍掃射的聲音。步兵衝鋒，狂呼酣戰，令人熱血賁張，但老人民軍在突擊的時候是絕不會發出喊聲的，他們只會把刺刀狠狠的捅進敵人的身體裡，這是一種寂靜的恐懼感。新兵們呼喊衝鋒，不是因爲他們勇敢，而是因爲他們害怕，昏天黑地，不知道哪裡有敵人，不知道哪裡有友軍，黑暗中人的恐懼會被無限的放大。戰士們在恐懼中衝鋒，他們的牙齒顫動着，就像原木一樣移動着，用顫抖的雙手將刺刀捅進日本人的胸膛，任憑鮮血順着三棱刺噴到他們臉上。
20師團的士兵雖說是重新召集，卻都是老兵，非常兇悍，靠着訓練的本能反應，幾乎是盲目中與人民軍拼殺。方寸之間，屍橫遍野，殺聲震天，血光滿地。
日本兵只要一息尚存，無不亡命抵抗。有的用帽子捧着腸子，手持刺刀迷迷糊糊的向夜幕中的身影突刺。有的掏出手榴彈，衝向黑暗中的人羣。工兵鏟、槍托、斧頭、鐮刀，日本兵不顧一切的用這些東西向對方砸去，而人民軍士兵在混戰中更爲瘋狂，這羣新兵已經不記得訓練的招式，他們用頭盔砸，用牙咬，用頭撞，手榴彈上沾滿了日本兵的腦漿，脫落的牙齒上，鬼子的血肉掛在其間。他們摳眼珠子，咬脖子，像野獸一般撕咬敵人，把鬼子兵的眼珠咬碎，吞下。
日本兵縱使再野蠻，也沒有見過這種吃肉飲血的搏殺，殘缺不全的屍體面部竟然沒有幾處完好，那些日本兵的臉上竟然像是被狼啃過一樣，極爲猙獰恐怖。
短短几十分鐘的肉搏，日軍前鋒大隊當即被人民軍擊潰，日本兵們看到了比妖魔鬼怪和猛獸更爲恐怖的軍隊，淒厲的衝鋒號聲，如同鬼哭狼嚎，夜色中紅着眼睛的人民軍士兵不知疼痛，無畏恐懼，在那一個晚上，20師團的日本兵第一次見到了比武士道精神還要恐怖的東西。
“鬼兵！鬼兵！”日本兵驚叫着潰退。
老兵神情沮喪，奪路而走，新兵黯然淚下，精神崩潰。
葉劍英的目的是用夜間反擊打亂日軍部署，出擊兵力也僅僅是一個團，攻擊既然已經得手，便沒有繼續囂張的道理。
三顆綠色信號彈結束了野蠻的殺戮。
由於最終是人民軍佔領戰場，所以大部分烈士遺體都搶了回來，甚至還帶回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心，不是日本兵身上的零件，而是一些人民軍士兵從沒見過的工具。
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擺到指揮所的地面上。葉劍英蹲下去，拿起其中一個，表面上看，這是一個皮套盒子，打開以後，葉劍英馬上從中間那個玻璃管確認，這是一臺無線電裝置，那年月無線電臺最明顯的標誌就是安放真空管的大洞。隨着通訊兵進一步的拆解，在場的人的表情從喜悅變成了震驚！
這臺無線電沒有電碼敲發的裝置，卻有一個話筒！這是一臺可以說話的步話機！這臺機器體積小功率大，反饋清晰，性能不亞於人民軍爲裝甲兵配備的無線電臺。如果人民軍炮兵觀察員和偵察兵也可以裝備這種電臺，那麼必然可以大大提高人民軍步兵的夜戰協調能力，而且鬼子無論前方後方都會處於人民軍遠程火力的威脅之下，其意義怎麼算都不過分。
除了最爲關鍵的無線電設備，人民軍還摸回來不少不明所以的東東，比如一條組合式鏈鋸，這玩意兒折成幾段放在一個皮盒子裡，使用的時候組合到一起，配上兩個木柄就能用了，用來砍伐樹木相當的好使。
另外一個木頭匣子，葉劍英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這個箱子裡有個紅色燈泡，還有電源線，看起來有點像用來播放幻燈片的。這也不怪他，照相機在人民軍裡是非常稀有的玩具，名謙手上有一臺萊卡，剩下的不是在新華社就是在真理報記者那裡。而這種便攜式曝光箱更是難得一見，這是野戰條件下定影和沖洗照片用的，人民軍士兵可沒有拍照留念的習慣，自然不認識。
一戰下來，加上逃回去的騎兵28聯隊殘兵彙報，林銑十郎已經徹底明白眼前的對手是什麼人。
日本人笑了，守石家莊，你逗我？！
石家莊這個地方確實不是個能守的地方，天然屏障只有北面的滹沱河，實際上這條河很淺，而且現在已經結冰，人民軍兩個師就那麼點防禦正面，對此，林銑十郎只需要一個迂迴就能解決問題。一旦日軍四面圍攻，東西兩面都是絕佳攻擊方向，根本無險可守。
宋哲元知道，所以他根本沒打算堅守，而是向南繼續轉進。葉劍英這邊想法就有點混亂，軍委的命令是讓他們過來配合宋哲元作戰，但是沒有更具體的指示。是要擊退日軍呢？還是掩護宋部撤退？指揮層面上也是硬傷，宋哲元要指揮人民軍肯定是指揮不動的，反過來葉劍英也指揮不動西北軍，戰場千變萬化，這種商量着辦的指揮機構遲早是要出事的。
這個問題總參當然知道，但人民軍指揮機構這個時候拿不準下一步該怎麼走。日本國內大規模動員，在華北逐次投入兵力，除了平漢線上的五個師團之外，津浦路上也壓了三個師團，加上山西綏遠兩個師團，現有兵力的一半都砸到華北了，如果算上關東軍，日軍已經集中了總兵力的四分之三。如果再將日本本土組建起來的那些師團投入戰場，差不多真能達到石原莞爾說的，十五個師團佔據黃河。
但截止到1月5日，中國軍隊在華北的形勢並不差。綏遠山西日本人都沒能得手，津浦路日軍受阻於德州，韓馥榘手下的山東兵勇猛反擊，讓第10師團頗爲意外。在這種情況下，總參也產生了一點錯覺，似乎在華北打成對峙是有可能的。
在這個思想指導下，總參擬定了一份在滹沱河一線遲滯日軍的計劃，以現有兵力消耗日軍，爲下一階段反擊爭取時間。
名謙看到了這份計劃，張貫一、徐向前等高級將官全部簽字，雖然有些擔心，但他已經很久沒有指揮戰鬥，就算他有切實的依據，貿然推翻總參的作戰計劃也是負面影響很大的事情。政工幹部不干涉軍事指揮，這是人民軍的一大原則。名謙簽上知悉二字，知悉而不是同意，表明這只是知會一聲，總參是有獨立指揮權的。但名謙思來想去還是有些擔心，又加上四個字：“謹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