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謙站在政府大樓的樓頂上，將手中的香菸按在水泥欄杆上的小水坑裡。
雨還在下，名謙看着瀟瀟暮雨，也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溼透了頭髮，順着臉龐流淌。
兩國的戰爭由一場雨決定勝負，這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但事實就是如此。忽必烈敗於神風，拿破崙敗於風雪，在多少年以後的歷史書上，文人們會慷慨激昂的寫道，一場神來之筆的大雨，水淹七軍。
但是，名謙清楚的明白，在神風之前，日本人殊死抵抗挫敗了蒙古軍隊兩次登陸，在風雪莫斯科，俄國人血灑博羅季諾，用幾萬條性命搓鈍了拿破崙的刀鋒。
自助者！
天助之！
名謙心裡清楚的知道，從今天開始，無論自己和這座樸實無華的建築還能不能見到戰爭的勝利，這場戰爭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從今天開始，無論日軍做什麼，都不可能改變這場戰爭的結果，包括什麼也不做。
“書記您好。”
名謙一愣，這一聲下來，整個人都能給叫酥了。“趙女士好，你怎麼來了？”
“孫主席讓我給你遞毛巾。”
名謙苦笑，孫璇怕自己淋出病來，偏偏自己思考問題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打擾，就派趙四小姐過來提醒自己。“謝謝你！替我跟孫主席說一聲，我有事情跟她商量。”
趙四小姐只是優雅的一笑，慢慢的退下。
名謙禮貌的看着她打開天台的門，不過須臾，孫璇捧着一個搪瓷碗，一邊吃着面，一邊走上天台，曾經優雅的女士此刻全然沒了風度，讓名謙不由皺了皺眉頭。
“你……”
孫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兵臨城下了，那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說吧，什麼事情。”
“你把趙四小姐送去武漢吧。”名謙輕嘆一聲。
“是命令嗎？”孫璇反問道，“我記得你說過，每一個黨員都值得信賴，但我們還是要時刻監督。我讓張學良回東北軍，這是對他的信任，我留下趙四小姐，這是我的手腕。趙四小姐在這裡，我們在這裡，所有人都會拼死作戰。”
名謙沉思片刻，說道：“你知道……”
“我知道，苡萱一定跟你說，趙四小姐是無辜的。”
“而你就會告訴我，如果張學良放棄陣地，他背後的百姓也都是無辜的。我的意思是，我們用鮮血學習軍事是爲了讓我們的後代可以學習藝術。我沒有人性，是爲了保護苡萱的人性，如果必須雙手沾滿鮮血，我一個人就夠了。”
孫璇搖搖頭：“不！你一個人不夠。我已經擬好了，向鄭州市民發放庫存槍支。”
“日本人會殺了他們的。”
“不發，日本人也會殺了他們的。還有，這是227號令的執行計劃，請你簽字。”
名謙看着文件，眉頭皺了起來。“還是改一下吧，對於明知故犯的軍官，按照戰場紀律，移交審訊即可，簡單的槍斃沒有意義。同時，從今天開始，龍牙部隊與空軍配合，對日軍後勤交通線發動絞殺戰。”
孫璇猶豫了一下。“根據第四百二十四條戰時臨陣脫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使戰鬥、戰役遭受重大損失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我上過戰場，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這些年輕人剛剛從軍校畢業，回頭就跑這是本能，這跟老兵油子有意識的逃跑是不一樣的。讓他們進入懲戒營，勇士會用鮮血證明自己的忠誠。”
孫璇無奈道：“好吧。我記得你說過，只要名謙你不怕死，就沒有人怕死，現在看來，似乎不太準。”
名謙有些尷尬，這玩笑開得。“無所謂了，我們不是團結大多數嗎？”
陽光從雨雲的縫隙中透過，照在樓頂上，櫛比鱗次的鋼筋水泥大廈如森林般聳立着，在陽光中，掛在外牆的水滴星星點點的反光，市民們將窗戶用磚頭封死，整個城市都變成了巨大的工地，鐵絲網、戰壕在外圈像漣漪般圍繞着這裡，不管是婦女還是老人，都在爲這片土地傾注自己的汗水，他們的目標並不是詩與遠方，而是讓自己的親人可以活下去。
活着，是人的最根本需要。
日本人也知道這一點，雖然現在這對他們來說並不容易。
名謙在人民空軍的建設上發生了戰略性錯誤，跟那個年代大部分人犯的錯誤相反，名謙從純轟炸機理論的極端走到了國土防空的極端，這個錯誤的直接後果就是人民軍至今沒有裝備一款用於掃地的強擊機。在對日軍補給線進行打擊的時候，人民軍發現，如果用p-2俯衝轟炸機攻擊，很難辨別地面目標，但人民軍的飛機普遍裝甲不厚，低空攻擊很容易損失飛機，而且這種損失往往會導致飛行員的損失，人民軍死不起。
在大雨之前，人民軍的空襲針對的是橋樑和物資集散地，正如對貫臺浮橋的攻擊一樣，日軍在這裡加強了防空力量，多次攻擊都沒有達到效果，反而損失了寶貴的轟炸機。
在名謙看到的那抹晨曦之下，人民空軍開始改變自己的戰術。
天一放晴，機場上的人民軍地勤就緊張的忙碌起來，他們把該死的火箭發射架拆掉，換上機炮吊艙。這款由人民軍火箭研究所開發的107mmrp火箭彈被戲稱爲“人品”彈，意思是隻有人品極好的人才能取得戰果，在批量裝備的兩個月時間裡，空軍打出一千多發火箭彈，只有一輛履帶拖車被確認擊毀，大部分情況下這款火箭都會飛出無法控制的航跡。憤怒的空軍迫不及待的把它扔掉，換上20mm機炮吊艙，實戰證明，對付日軍車輛和人員，最好的武器還是機炮。爲了應急，兵工廠緊急在20mm機炮的基礎上開發一款電控機炮吊艙，可以吊在炸彈掛架的位置，作爲打擊車輛目標的選配武器使用。
無論是s-5，還是s-7甚至各種轟炸機，都可以掛着他招搖過市。雖然60發彈鼓有些寒磣，但誰都無法阻擋飛行員們對大口徑機炮的熱情。
在龍牙滲透部隊的配合下，被爛泥塘子整的跟泥猴一樣的日本兵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噩夢。本來，人民軍的飛機大多朝着集散地飛，只要日本兵注意隱蔽，路上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碰到飛機的，即使碰上了，一兩輛車的損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人民空軍四個聯隊不可能全天候封鎖，甚至連局部封鎖都做不到。（美軍在朝鮮用一萬架飛機也沒能做到）這樣一來，日軍的後勤雖然困難，但還可以支撐。
可什麼事情啊，就怕偷窺！
日本人以爲，自己武裝押運，在平坦的中原地區，中國民兵不能拿他們怎麼樣，但他們沒想到，這些人打不到，卻可以看得到。
龍牙是人民軍當中玩潛伏的高手，只是這一次，羅三炮沒有帶隊，他把任務交給了一個超級菜鳥——葛二蛋。這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們都沒法去，原因只有一個——胃潰瘍。當兵打仗，吃飯不按時，長期下去，不胃潰瘍那纔有鬼呢，人民軍只要是從早期運動戰出來的軍官，十個有九個都是胃潰瘍。這個病雖說死不了人，卻不能久臥，趴上兩個小時，胃吸了地氣，疼得能打滾，羅三炮和伍傑都是老兵，也都是胃潰瘍。
爲了不讓這個腦子不靈光的傢伙闖禍，羅三炮讓伍傑帶着一個小隊躲在幾公里外接應，隔空指揮，同時禁止觀察員帶槍。
就這樣，穿着平民衣服，只帶着農具的突擊隊員們就在公路邊潛伏下來。葛二蛋拿着三個錦囊，一把鏟子，在一個背風背陰的沙堆後面，獨自挖坑。那些年連長告訴他，龍牙是一個天天有肉吃，無比光榮的地方，不過這些年，光景不一樣了。以前要特戰隊員去炸的大橋，現在一顆炸彈就搞定了，以前要他們去抓的舌頭，現在一次監聽就搞定了。龍牙從無所不能的精英部隊，變成了一種特殊職能部隊，這個職能嘛……敵後偵查就算一個。
葛二蛋像地鼠一樣，要在沙地上挖一個大坑，用雨布在坑上面覆蓋一層，接着在這層雨布上再覆蓋一層僞裝網，陽光可以加熱僞裝網，但中間的空氣隔絕了熱量，整個沙坑內的溼氣可以保證兩個人在幾天內有足夠的生存條件。在坑的一頭是日本人的公路，在另一頭則是沙堆後面，如果被日本人發現，這個出口就是一個逃跑的道路。沙堆阻擋了視野，無線電員把電臺架設在後面，把天線隱藏起來。
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兩人小組，這幾十公里就是人民軍的重點打擊區。葛二蛋戴着僞裝帽，拿起望遠鏡，開始了無聊的等待。這是一份簡單而又困難的工作，日本人什麼時候來你又不知道，沒事兒就得盯着，從早到晚還不能上廁所。你總不能拉掩體裡吧？只能等到晚上的時候，外面刨個坑，還得像貓一樣蓋起來。
葛二蛋小組負責綜合整個監視網的信息，雨過天晴，火辣辣的太陽馬上回到了豫東大地，地面上的水就像魔法一樣，很快蒸騰不見。
在扭曲的蒸汽中，葛二蛋似乎看到了日本汽車，在那一剎那，他似乎有點明白爲什麼空中打擊效果總是不好，浩浩蕩蕩的日本車隊，在89式坦克的掩護下，魚貫而來。從數學的角度講，集中通過比分散通過更不容易被發現，就算髮現了，少數飛機也難以造成致命打擊。葛二蛋當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只是被眼前的車隊所震驚，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陣勢。
日本人也看到天氣的變化，他們加速開進，車輪將泥水一起甩出來。
“母雞！母雞！我是雙黃蛋，發現日軍車隊，方位75，365。”葛二蛋對着步話機喊道。
“組長，我們用手拍電報向隊長報告……”
……
“哦，你報告吧。”
無線電員無話可說，擦了擦汗，手指痙攣一樣抖動，電波和絃一樣向藍天深處傳播。“母雞收到了，要我們準備報告戰果。”
準備報告？
一刻鐘不到，s-7戰鬥機竟然就這樣憑空出現在天上。日本人在這一段沒有防空火力，只能瞪眼挨炸！
飛行員們分成經典的雙機編隊，葛二蛋只一眼就認出了這兩架飛機，54航空隊的高志航小組。無線電員識趣的把收發機調到戰鬥頻道，閻志揚的歌聲很快就通過耳機播放出來了。兩架飛機瞬間分開，飛到車隊兩邊，長機最先俯衝下去，45°接近最前面的坦克。
那日本鬼子也不傻，狠踩一腳油門，履帶一轉，轉眼就開下路基。s-7的炮彈劈頭蓋臉的砸到日軍坦克的裝甲上，打得火花四濺，紅色曳光彈在裝甲上彈飛，四散而去。高志航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裝填的是高爆彈，用來對付日本飛機的，打坦克自然沒什麼用處。
另一邊，閻志揚倒是很現實，他果斷的向日軍汽車開火，從日軍車隊另一側切入戰場。交叉掃射戰術是空軍發明的一種新的對地戰法，最初是爲了儘量分散敵軍的防空火力，後來人民軍發現，這種戰術用來打車輛非常有效。當一架飛機進入攻擊的時候，另一架剛好在調整，可以提醒友機，也可以觀察攻擊效果。
剛纔高志航攻擊坦克失敗，調整的時候餘光就看到了密集的子彈瞬間將卡車撕成碎片。紅色高爆彈剎那間就融化了鋼鐵，日軍卡車像火球一樣炸開，融化的金屬順着沙礫流淌。
兩人一擊得手，又從車隊尾部折回，準備一前一後把日本人堵住，再來個甕中捉鱉。慌不擇路的日本汽車兵企圖繞開頭車，卻不曾想剛剛接近，劇烈燃燒的頭車竟然隔空引燃了後車的篷布。葛二蛋看到這幕場景，心中疑惑不解，他並不知道，日本卡車的篷佈下根本就是一大桶的燃料，日軍缺油，但又不敢公開，連汽車兵也不讓知道，害的這幾個日本兵白白成了燒豬。
人民軍的戰鬥機俯衝而下，用一個長點射把後隊卡車也給點着了。
日本汽車慌忙開下路基，在豫東這個地方，到處是平地，汽車雖說不好走，但也不是不能走。可他們忘記了，這些地方剛剛還被雨水浸泡着，公路上的雨水都被地形趕到下面，日本人的卡車一下去，馬上就歪倒在泥水裡，載着貨物的卡車那是真正的動彈不得。
高志航他們只有兩架飛機，其實不可能造成太大威脅，60發20mm炮彈的彈鼓最多也就打三個點射，在這幾十輛汽車組成的大型車隊裡，這一點損失不算什麼。但驚恐的日軍自己把自己玩死了，被趕進了泥水裡。
就在高志航他們飛走，日本人七手八腳的拖汽車的時候，人民軍第二批打擊機羣到來，這一回可不是機槍掃射這麼簡單了，250公斤航彈直接落到進退不能的車隊裡。雖然隔了一公里遠，葛二蛋似乎還是感覺到了火球的熱量。
我們通常認爲，汽油容易燃燒，而柴油是很安全的，實際上遠非如此，那只是指不容易發生自燃事故而已，在上千攝氏度的高溫下，柴油和汽油的安全性是完全一樣的。人民空軍排成一字縱隊，一輪又一輪的播撒死亡，直到這批燃料車被全部燒成鐵架子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