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明志

“掌櫃的!過年好啊!”工人吆喝着。

“兄弟們好啊,兄弟們辛苦啦!我敬大家一杯。”範旭東笑呵呵的招呼着工人,“等會兒散了酒,到帳房領一丈布,青島飛虎牌。”

工人們歡天喜地,範旭東不是個吝嗇的資本家,爲人正派,一生爲民族工業奔走,但階級利益決定立場,終其一生都認同三民主義,但做人無可挑剔。工人們到了年底都會分到一點喜面,今年是兩個大洋,是工人辛苦工作的報酬,平時是沒有什麼工錢的,管飽就不錯了。

精鹽是制鹼的前提條件,年前一通忙亂,平底鍋精煉的方法已經試驗多次,已經比較成熟,再過段時間就可以量產。制鹼工藝的中等規模實驗也有起色,由於工藝不同,過程也不穩定,侯德榜和名謙天天撲在機器邊上,李燭塵,陳調甫二人都是大戶人家出身,對於跟工人混成一塊的做法不是很贊同,在他們心裡,堂堂留學生哪有自己開機器的。

名謙白天干活,晚上就教工人們認字。繁體字筆畫多非常不方便,工人們沒有紙張,就用樹枝在雪地上練字。雪地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工人階級有力量。”

二愣子沒看懂,問道:“先生,工人農夫哪裡有力量。”

名謙笑道:“那你覺得誰最有力量。”

二愣子說道:“大總統啊!”

名謙搖搖頭,說道:“如果沒有農民種糧,他還有什麼力量?”

工人們呵呵笑起來,二愣子不好意思的坐下了。

名謙繼續說:“勞動最光榮,勞動創造價值,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勞動創造的。”

有名工人嚷道:“那大街上撿塊金子也算勞動嗎?”

名謙一愣,他還真沒想到工人會這麼問,不過旋即也就釋懷了:“你可以試試,等你找到的時候你一定能體會到勞動創造價值。”

這回笑得更大聲了,有工人不懷好意的噓起來。也有的工人善意的擼了擼他的腦袋。工人心裡覺得自己是真的受了尊重,但卻又一時無法理解。何華也是工廠裡的一個技工,識字,對這些優點感悟,便問:“如果勞動者創造了一切,那麼爲什麼勞動者一無所有。反而是官員士紳穿金戴銀呢?”

名謙笑笑:“這位兄弟問得很好,爲什麼他們不勞動卻可以佔有勞動果實,而勞動者卻一無所有,因爲這個社會是剝削人的社會,這個制度是剝削的制度。”

工人們若有所思:“可是東家開的廠子,我們幹活給我們發工資,這不是很公道嗎?”

名謙自然不會說打倒範旭東這樣的話,他只換個角度就點燃了工人們的怒火:“你碰過幾個好東家?”

是啊,有幾個好東家,且不說東家,把頭看你不順眼就是一頓胖揍,活幹不完不給飯吃,活幹不好不給飯吃,找藉口不給飯吃,剋扣工資,謾罵,像範旭東這樣的好人又有幾個?

“我們工人階級要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社會,我們每個人都是爲了自己勞動,我們的勞動成果都歸自己,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名謙抓起一把雪潤了潤嗓子。“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們工人要團結起來,團結纔有力量。” wωω☢ тTk án☢ ℃O

工人們鄭重的點了點頭,團結纔有力量。

雪花還在飛舞,範旭東驚訝的看到工人們有組織的忙上忙下,比之前更有組織,更有效率。樣品出現了,所有人都湊上來看看辛勞的成果,卻只看見暗紅色的純鹼,見得着的人一下子就蔫了。洋鹼都是純白色,就算色度不對,那也是有些淡黃色,暗紅色的純鹼看起來怎麼看怎麼不像那麼回事兒。

陳調甫眉頭一皺,說道:“到底進去了什麼東西?明明進去的沒啥問題,怎麼一出來就變成紅的呢?”

侯德榜吁了一口氣:“強制烘乾,會不會溫度太高,導致產品變質了呢?不如我們降低烘乾溫度。”

範旭東沉思一陣:“大家也彆着急,這樣吧,現在也不知道那紅色的是什麼東西,先試着找出這紅色的是什麼,然後再繼續,可以嗎?”

“同意!”名謙一時也想不出來原因,也只好如此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兩個多月。這些日子裡,大家從上到下檢查機器,怎麼都看不出問題所在,而且越是檢修暗紅色越重。

“可惡!”陳調甫氣得拍了桌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本來小實驗的時候好好的,怎麼一到這步驟就變成了紅色!”

名謙一籌莫展,看了看點,說道:“想不出來也是白想,我給工人上課去,順便啊也跟他們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李燭塵也是心煩了,說道:“賢弟你就別跟着那幫工人瞎摻乎了,現在先解決這個問題纔是正經啊!”

範旭東擺擺手:“都兩個多月了,沒辦法還是沒辦法,這種事情也是急不得的,等樣品化驗結果出來了,我等再想辦法。”

名謙懷着鬱悶的心情給工人們講着革命道理。一不小心嘴裡就嘟囔着說出了“暗紅雜質”這個詞,工人們也知道這個月出來的產品都是不入流的東西,也知趣的不說什麼。儘量裝着聽懂的樣子,這樣做只是純粹的想讓名謙高興。

“名謙先生,”何華站了起來,“我有話想說。”

名謙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點了點頭示意繼續。何華認真的說起他的見解:“進去的料是沒問題的,這個都能看得出來,出來的成品卻是暗紅色的,一定是混進去了什麼東西。”這是廢話,但名謙知道他絕不會是爲了說着一句廢話。

“我這幾天幹活,覺着管子的聲音不對,我覺得可能是被鹼燒壞了,鐵鏽都是黑色的,兌上白色不就是紅色了嗎?”

名謙一拍大腿!對呀!三價鐵是暗紅色的,這怎麼能沒想到呢!“何華你過來!跟我去見東家。”

名謙一把撞開房門,連門都忘了敲。

“閣下!”名謙心急火燎的拉着何華,“閣下……您請聽聽這夥計怎麼說。”

範旭東看着兩人一下沒反應過來:“名謙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閣下,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您請聽一聽。”

……

“嘶……鐵鏽。”侯德榜默默地點了點頭,“夥計!拿藥品來。”

不過須臾,侯德榜從裡屋跳了出來,哈哈大笑:“真的是腐蝕!真的是腐蝕啊!”

這幾個技術專家呼嚕一下圍了上去,也顧不得什麼留學生的體面,既然是管道腐蝕,那麼就好辦了,只需要把這節管道換掉,那麼產品也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李燭塵一拍腦門:“兩個多月,就因爲這節管道!這還留學生呢!丟死人了呀。”

範旭東則是沉穩的多,可也掩不住臉上的笑容,頭上的白頭髮似乎也黑了不少,微微皺起的眉頭一下子就化開了:“唉呀!好!好夥計!那個……那個……那個,你叫什麼?”

“何華!”

“好!好何華,現在就去帳房領一塊錢!啊不!兩塊!”

“不,東家,這是我跟弟兄們一起商量的。”

“喔,那好,今晚上讓伙房上肘子!”

李燭塵嘆道:“丟不起的人啊,怎麼這些工人就能想得到呢?”

名謙等何華出去了,慢慢說道:“我記得跟李兄你說過,工人有力量。他們長期跟機器打交道,有些實踐上的問題,他們能看出來,我們這些理論派的還真不一定。”

李燭塵恍然大悟:“難怪侯兄整日與工人爲伍,我等自嘆不如,自嘆不如!”

名謙相信,從這一刻起,這些高高在上的留學生總算明白工人也可以有知識,工人也可以有力量,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工人最有力量。

“諸位,”範旭東突然提高了嗓門,“告訴大家一個雙喜臨門的好消息——精鹽試產已經成功了,設備過兩個月就運到!”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諸位,中國的第一間精鹽廠!”範旭東的嘴脣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第一間鹽廠!第一間!”

沉默,沉默着。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紅的,互相傍在旁人的肩膀上,手指緊緊的扣着,相視無言,讓各自的眼淚盡情流淌。

曾幾何時,中國的粗鹽只有50%的有效成分,一半是鹽,一半是土,日本鹽商嘲笑中國人就是吃土的民族。

曾幾何時,精鹽爲外國廠商壟斷,只供應皇親國戚,就連達官貴人也休想染指。

曾幾何時,中國食鹽官商勾結,質次價高,漢奸買辦,貪官污吏,瘋狂的撕咬人民血肉,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重重黑幕,萬馬齊喑,壓得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範旭東以爲自己很堅強,但當第一鍋精鹽下線的時候,範旭東不顧精鹽燙手,激動的攥在手心,久久不願放開。

“閣下”,身邊的年輕人輕輕遞上一條手帕。這句話是用日語說的,中年人不以爲忤,只是淡淡的接過。

“閣下!”名謙誠懇的說道:“精鹽已成,純鹼中等規模實驗也成功了,以後的事情會好辦很多,我也要去真正的實踐拯救中國的道路。”

“你寫的《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我看過了,我覺得你說的有些道理,但我還是不覺得需要動用這麼激烈的手段進行革命。我堅信工業救國和三民主義纔是正途。只要和士紳講道理,只要工業足夠發達,和平贖買,平均地權,也是很好啊。”

名謙呵呵一笑,這個時代裡資本家還沒有看到地主階級的反動程度,也想象不出來士紳的頑固和反動,他們只會從自己美好的願望出發,將革命想象的那麼的美好。名謙正色道:“閣下,今天我也是準備向你辭行的,多謝閣下半年來的照顧,我預備要去一趟北平。”

“北平?你多半不會去見什麼親友,我想你一定要去尋找革命志士吧。”

“李大釗。”

“李守常啊,不!名謙!聽愚兄一句勸,當年的中山先生到處呼聲革命,得了個孫大炮的名號,我看李守常的文章盡是些呼聲革命,不靠譜。實業救國纔是正路,名謙我看工人們都喜歡聽你的,沒準你是個能搞組織的,我這裡有一封信,早年革命我見過中山先生,你拿着我的推薦信去找國民黨的人,這天下盡是拿槍的說話,我覺得未來的三民主義革命,保不齊也要打起來。”

“哈哈哈哈,”名謙大笑,這範旭東雖說一心想着實業救國的資本主義路線,但眼光卻是奇準無比,未來的革命必將走向暴力。“閣下!我記得富蘭克林有句話,叫做我們必須先學習軍事,才能讓我們的子孫有機會學習藝術和其他東西。”

“名謙啊,你我相識一場,我知道你心中也很疑惑,或許見到了李先生你就會有答案。這裡還有一封信,如果你回心轉意就打開他,若你還是想跟這些人去搞共產主義,那老夫也不能強留。最好啊還是回來,過些年純鹼投產了,我聘你做分廠經理。”

名謙心中一片感激之情,自己和範旭東素昧平生,還欠人家一條命,範旭東的關懷像父親,又像兄長。“閣下!五年之後,我一定回來見您!”

1919年7月,十月革命爆發,關於社會主義革命的宣傳在中國廣爲流傳,直接爲1919年的五四運動奠定了基礎,只有社會主義和徹底的土地革命才能救中國,這個道理不僅僅是發動農民起來鬥爭,鬥爭的農民還是農民,鬥爭成功了也不過就是個地主。土地革命是消滅整個地主階級,將所有的土地收歸政府所有,在這個基礎上建立一整套大工業體系。只要地主階級存在一天,這個鼠目寸光的階級就決定了他不可能發展任何工業,只要收租就能過上好日子,何必去搞什麼工業,就算搞,也只能搞成日本一樣的家庭小作坊工業,這種工業實力和美國簡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區別。要消滅剝削階級,打倒三座大山,最重要的就是發動工人農民。

精鹽廠,侯德榜急匆匆的從外面趕來。路面還是凹凸不平,害得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名謙老弟,聽說你要走?”侯德榜一臉的惋惜。

“是的。”

“我相信你是個做事的人,不過,以後我是不是你要消滅的剝削階級?”侯德榜半開玩笑的問道。

“民族資產階級現階段不是我們的敵人,不過五年後我會回來找你的。”

“該不是找我籌措革命經費吧。”

“不!是找你做我的工業部長。”名謙輕輕的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儘管侯德榜胸懷大志,聽到這句話還是笑了出來,“好!吳大帥,再見。”

1917年8月,天津老龍頭火車站。遠遠看去,三角形的屋頂就顯得非常特別,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大城市也很少有這麼堅固的磚石結構房屋,三角形的屋頂更是顯得古色古香,美輪美奐。自然,在當時的老百姓眼裡,這個建築反倒是顯得先進洋氣的。難得的是,設計者還考慮到了停車場,只見火車停穩之後,各個洋行的車子就陸陸續續的將貴客接走。北洋軍閥雖說是武夫當國,但市政建設搞得還是有板有眼,火車站邊就是綠地,這真是鳥語花香綠樹成蔭,薄薄的煤灰掩不住青青翠綠,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革命又何嘗不是如此。孫中山屢敗屢戰,卻還是有人願意跟着他走,爲何?人民需要革命,需要一個新社會,任何阻擋人民意願的東西都將被人民掃盡歷史的垃圾堆。

雖然萬分不捨,範旭東還是尊重名謙的決定,名謙到來的半年多時間裡,制鹼技術的進步可以用飛躍來形容,不管是理論還是工藝,都已經接近投產的水平。這位少年的動手能力之強,理論運用之活,猶如鬼魅一般,讓他甚至有一種錯覺,這個年輕人不像是純粹的大學生,而是技工與學生的神奇混合體。

“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名謙道。

“風大有點沙子而已。”

兩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這是一起勞動的感情,兩雙長滿了老繭的雙手,兩顆赤誠的愛國之心,此時從未有過的緊密。

多年以後,範旭東的日記中披露,兩人熱淚盈眶,相擁而泣,侯德榜道不盡一聲聲珍重,久久不願離去。李燭塵的回憶錄中卻說,兩人是抱了又抱,送了又送,簡直就像情侶一般難分難捨。

天津的老車站就在今天的河東區,月臺的大鐘一圈一圈的記錄着時光的滄桑。那一年,夏季的暖風輕輕拂過,盛夏的鮮花在風中漫天飛舞,灰色的煤煙宛如初生的黑龍,蜿蜒曲折,卻又勢不可擋。

小小的光芒照耀着所走上的道路

遠遠的凝視着希望的花蕾

越是迷惘煩惱人們因爲堅強所以懷抱夢想

挺起胸膛踏上旅程邁向頂峰的那一朵白雲

我如此堅信着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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