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之斷腸

我沒有用午膳就已經衝了過去,在門外緊張地踱來踱去,等待着那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但我等待到的卻是一盤盤血水端出來,我等待到的是一聲淒厲而痛苦的尖叫聲。

德妃生了,是一個男嬰,生出來的時候還活着,手腳還動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就全身變紫死去,連哭都來不及哭,甚至還來不及看這個世界一眼,看他爹孃一眼。

我頹然地倒在地上,怎會這樣?怎會這樣?木大夫不是說胎兒很健康嗎?德妃不是說孩子很調皮,每天都踢她的肚子,弄得她連睡覺都睡不好嗎?怎麼生出來一動不動。

德妃聽聞這個噩耗,已經暈厥過去。

“是不是你們動的手腳?是不是你們?”

“太妃饒命,太妃饒命,真的不是奴才,真的不是奴才。”接生婆全跪了下來,這些接生婆全是我挑選的人。

“德妃怎樣了?”

“德妃只是受刺激暈厥,身體並沒有大礙。”宮娥們利索地收治着,整個寢宮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我不敢再看那孩子一眼,我木然地走了出去,因爲是在禁足期間,所以德馨宮顯得異常清冷。

“木大夫,孩子生出來是活的,但爲什麼一會會全身變紫色?”

“能否讓微臣進去看看。”

“你進去吧,德妃應該已經安置好了,順便幫本宮看看德妃的情況。”我有氣無力地說。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來越黑,沉沉的像一塊巨大的黑布要蓋下來,我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柱子,而羅音站在我身後,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她透着重重雨簾看着遠方,目光冷冽而森寒,許是她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這個現實。

“木大夫,是什麼原因?”

“中毒。”

果然是這樣,我已經處處小心了,怎麼還會出現這個問題。

“中了什麼毒?”

“微臣猜測這是血木花毒,這毒來自一個已經消失的古國,已經失傳數百年,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液體,能吸附在衣物上,經久不褪,長期呼吸這種毒,大人會頭暈目眩,精神委靡,孕婦則很會胎死腹中,德妃的孩子生出來才死去,估計呼吸這種毒時間尚短,不過這只是微臣的一種猜測,這毒已經消失了數百年,微臣也是從一本古籍看過這種毒的介紹。並不是太肯定。”

“但是要查卻不是難事,據記載這種液體雖然無色無味,但凡是塗有它的衣物,一經泡在水裡,水必變成紅色,像鮮血一樣的紅,所以才叫這血木花毒。”

“那還等什麼?去把德妃這段時間的衣物全給本宮泡進水裡,真的是中了血木花毒,就是翻了整個皇宮,也得將這種毒給本宮搜出來。”我狠聲道,這次如果真是皇后下的手,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德妃的衣服被拿了出來,宮娥準備了數十個木桶,我命人一件一件地將衣物投如水桶裡。

“太妃,變顏色了,變顏色了。”宮娥驚叫,而我卻如被雷擊,張大嘴巴說不出任何話來。

問題竟然出在那件白狐裘身上,問題竟然出在那件白狐裘身上。我一個踉蹌幾乎要倒地。

是我間接害死德妃肚子的孩子,是我——是我——

這衣服是北天帆賞賜給我的,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還有誰如此歹毒?他答應過我放過這孩子,他答應過我的,爲什麼他要食言?爲什麼?他不放過羅蘊的孩子,連德妃的孩子也不肯放過嗎?難道這宮裡他只要皇后一個人的孩子嗎?爲何讓她們有了做母親的希望,又生生地扼殺?

我衝了出來,雨水很冰冷,打在臉上很痛,但都不及我的心冷。

“大小姐——”羅音在身後跟着我。

“不要跟着我。”我怒吼。我現在胸腔燃燒着一團火,碰誰燒死。

遠遠有一輦車衝破雨幕而來,胡公公正撐着傘跟在後面,是北天帆,他現在來看熱鬧?他一定是以爲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怎麼停下來了?”雨很大,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朦朧,似乎來自很遠的地方。

“皇上,是太妃。”胡公公低聲地說,簾子被揭開,我對上了那雙幽黑的眸子。

“你不知道下雨?上來。”他朝我吼。我定定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的心究竟是用什麼做的,爲什麼他可以如此殘忍?

“德妃的事我聽說了,但痛也應該是朕和德妃痛,關你什麼事?你就是淋三個月雨,孩子也不會復活,上來——”他對我說,他會痛嗎?他怎可以如此虛僞?

“太妃——”胡公公撐着傘向我走來。

“滾——”我朝着他吼,北天帆眉一皺,揭開簾子,黑着一張臉,朝我衝來。

“你發什麼瘋?”他衝過來,拽起我的手臂,將我往車裡拉,他是不是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李葉就是天下的大傻瓜,爲什麼相信他說的話?爲什麼將他的狐裘送給德妃?

“北天帆,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爲什麼次次都要借我的手殺人?”他父皇是如此,容妃如此,德妃也是如此?爲什麼我還要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利用。

“有什麼上車再說。”

“北天帆,我恨你。”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那一刻我的腦海只有臉色蒼白的德妃,只有全身黑紫的孩子,我什麼也不想,拿起刀子朝他後背狠命插去。

“皇上,小心——”胡公公驚呼,北天帆迅速轉身,但他離我太近,等他發現已經遲了,雖然偏了偏身子,但我的匕首還是直插入他的背脊。

“皇上——”

我身後疾風到,胡公公護主心切,朝我後背猛拍一掌,等我察覺已經太遲了,我閉上眼睛,等待那撕裂的痛。

“別——”

“砰——”的一聲悶響在耳畔響起,我沒有痛意,北天帆衝過來替我擋了一掌。我記得羅音說過,這胡公公是一等一的高手,以前我不相信,今日我相信了,因爲北天帆幾個踉蹌之後,連吐了數口鮮血。

“皇上——”胡公公衝過來。

“快,回龍騰宮——”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胡公公與輦車都已經消失在眼前,我呆呆地站在大雨中,任憑那雨水淋下來,雨很大,那鮮紅的血已經很快被沖刷得乾乾靜靜,我插了他一刀,爲什麼他還幫我擋一掌?

“太妃,你怎麼了?”羅音還是趕來了。

“沒事,回宮。”我們**回到碧水宮,嚇壞了小婷,她一邊命人準備熱水,一邊幫我擦頭髮,臉上的雨水,還不停地問輦車去了哪?雨傘呢?德妃怎麼了?

我沒有出聲,羅音也沒有說一句話,漸漸她似乎也察覺什麼,不再說話,房間安靜的可怕。

這樣淋了一場雨,我竟然沒有生病,在我想狠狠病一場的時候,身體竟然一點事都沒有,德妃第二天就醒來了,不吃也不喝,我不敢去看她,我真的不敢去,甚至是玄木,我想起也心虛。

第二天德妃的孩子死了的消息傳遍了整座後宮,嘆息的有,說福薄的有,感同身受的有,幸災落禍的有,躲在屋子偷笑的有,孩子的父親,當今的皇上卻沒有去探望一次,甚至第一次沒有上早朝,有人猜測可能皇上聽到這消息,大受刺激,病倒了。

第三天,有消息傳出,皇上不是沒有上朝,而是被人刺傷了,刺傷皇上的人正是當今太妃,聽說德妃的孩子是皇上親自下手毒死的,太妃與德妃感情篤厚,知道真相,刺了皇上一刀。

第四天,有消息傳出,這些年後宮這麼多妃嬪都胎死腹中,一直都查不出真兇,原來都是皇上下的手,因爲他心裡只有皇后一人,因爲他認爲只有皇后才配擁有他的子嗣。

第五天,有消息傳出,德妃瘋了。見誰都抱着喊我的孩兒。

第六天北天帆上朝,雖然誰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但底下傳得更瘋狂。

這些年皇宮胎死腹中的女人並不在少數,裡面牽連了不少朝中大臣,甚,如今這個消息傳出,朝廷震盪。

有人說皇上的確是受傷了,有龍騰宮的宮娥說傷口插得極深,差點就傷及肺腑,如果不是偏了這麼一點,後果還真的難以預料。

有人說這些年那麼多妃嬪肚子的孩子離奇死去,也沒怎麼見皇上難過,德妃只不過是一個待罪妃子,還被禁足十月,皇上斷不會爲了她失去孩兒難過得無五天臥牀不起,以致荒廢朝政,看來受傷的傳言比較可信。

消息傳得紛紛揚揚,後宮一派愁雲慘淡,那些妃子可以接受其它女人謀害她的孩兒,唯一接受不了下手的是她們心愛的男人,是那個對她們說着甜言蜜語,那個對她們溫柔備至的皇上,有幾個還幾乎陷入崩潰的境地。

其它沒有嘗試失子之痛的妃嬪也心有慼慼,但她們心中就是有着再多的猜測,千般的懷疑,也不敢開口相詢。

每到夜深,德馨宮就會傳出淒厲得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在整個皇宮迴盪,整個皇宮無人能安睡,有時又會傳來悠揚的歌聲,似乎正在哄孩子入睡,但歌聲總是從悠揚變得淒厲,由淒厲變成絕望,,整個後宮無人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