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聘請樊梨花三番五次遭到打擊,他仍不灰心,還不顧性命闖進校軍場,跳上點將臺,抓住樊梨花的戰袍,往帥案前一跪,就放聲痛哭:“娘子,我錯了,我不是人,你愛怎麼處罰我都可以,我就要求你能跟我趕奔兩軍陣戰,殺剮存留你隨便吧。娘子啊,你饒了我吧。”
樊梨花心裡忽上忽下,想饒他對他又不相信,不饒又於心不忍,最後把牙一咬,心一橫,還得接着碴兒考驗考驗他:“來人,哪兒來這個瘋子,竟敢闖我的帥臺,耽誤我的大事,把他拖到荒郊野外亂刃分屍!”“喳!”勇士們往上一闖,不容分說把薛丁山架起來就走。擡出多遠了,薛丁山還喊:“娘子,樊小姐,我錯了,你饒了我吧!”越喊聲越小,被擡出校軍場,扔到了荒郊野外。
薛丁山此時是又愧又羞又恨,再一着急,當時就昏迷不醒。也不知在野地裡躺了多長時間,他覺着臉上、身上陣陣涼意,睜眼一看,日色平西,天空陰雲密佈,還下着小雨,雨點打在臉上這才把他弄醒。薛丁山爬起來,只覺得胸膛難受,渾身疼痛,想往前走,兩條腿像灌鉛一樣沉重。他步履蹣跚,搖搖晃晃,來到一棵樹下,斜靠着樹幹,避了一會兒雨,天色已經暗淡,雨也住了,薛丁山強打精神,又往寒江關走去。來到城下一看,城門緊閉,吊橋高懸,進不去了。薛丁山想:看樣子樊梨花是死了心了,她絕對不會再認我了,我就是把心掏出來她也不會相信,乾脆我回營交令得了。殿下不答應,程爺爺不答應,愛怎麼處分就怎麼處分吧。一賭氣他又回了白虎關。
薛丁山回到大營,軍兵往裡通稟,程咬金問:“他回來還帶有別人沒有?”“沒有,就是他一個人。”“哦,明白了,準是事沒辦成。把他帶進來。”時間不大,薛丁山進來了。衆人一看,嗬,這個慘相就甭提了,滿身除了泥就是上,臉跟竈王爺一樣,現在是五官挪移,狼狽不堪哪!薛丁山強打精神來到殿下和程咬金面前,往地下一跪:“殿下,罪民交令。”
李治一看也怪心疼的,看了一眼程咬金,老程一搖腦袋,意思是不能心軟,對這種人心一軟就壞了。李治明白,說道:“薛丁山,我命你趕奔寒江關聘請樊梨花,結果怎麼樣?樊小姐怎麼說的?原諒你沒有?”“殿下呀,罪民遵旨步下寒江,是這麼回事。”他把詳細的經過講說一遍,“殿下,罪民實在無能爲力,您看出來了,我是誠心實意前去認罪,無奈,人家不允許我認罪怎麼辦呢?”殿下一聽,丁山決沒說瞎話,大腦袋上長個小腦袋,這是磕頭磕的,身上的衣服左一道右一條,後背衣服也被鞭子抽壞了,也夠可憐的。李治拿不定主意,偷眼看程咬金。老程心還挺橫,他一看殿下沒發脾氣,他來勁了,把桌子一拍:“丁山,你心還是不誠,要誠樊小姐決不能這樣對待你,她不是那樣的人。我告訴你,咱們有話在先,你是帶罪之身,跟一般人決不一樣,請來樊小姐,一筆勾銷啥話不說,請不來殺你二罪歸一。現在你爲什麼一個人回來了?你想就此交差,那不行!你想一想,要不把樊小姐請出來,誰當元帥?誰戰勝楊凡、扭頭祖,破白虎陣,爲兒爹報仇?這些事靠你行嗎?你只要把樊小姐請出來,這些問題便迎刃而解,你也算是立了功,就可以將功補過。如其不然,還要拿你軍法從事!爲什麼樊小姐不認你,是你心不誠,你要誠心誠意,把她那顆涼透的心再暖過來,她一定會來。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去,請不來樊小姐不准你回營。”
薛丁山萬般無奈,只得返回寒江。到半道天已半夜了,他在路邊一躺就睡了,跟要飯花子差不多少。第二天天不亮接着走,一直走到日色平西,這才進了寒江關。拐彎抹角到了樊府大街,這回他憷頭了,就這把門兒的你就惹不起。薛丁山心想他們要再攔阻我,我就乾脆來個武力解決,把他們撥拉到兩邊去,我硬往裡衝,抱住樊梨花的雙腿說什麼也不撒手,我看你答應不,我寧願死在你的面前也不回去挨刀。薛丁山把決心下定。一到樊府門首,把他嚇了一跳,這街變樣了,從街口這頭到那頭一片白,出來進去的人身上穿着孝服,腰裡繫着白帶子。他以爲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可不是嘛,樊府門前的紅燈也摘掉了,變成白燈了,而且白色的對子貼出來了,門旁高挑引魂幡,被晚風一吹刷啦啦作響。薛丁山心想:誰死了?他馬上又想到:肯定是丈母孃死了。一琢磨,老太太死跟我也有關係。還用問嗎?爲女兒操了那麼大的心,着了那麼大的急,上了那麼大的火,我前者一來又一折騰,她把什麼事都想起來了,老太太一生氣,上年歲的人,一下氣死了。哎呀,這事更麻煩了,我怎麼這樣倒黴呀!老太太要晚死幾天還有希望,不早不晚偏趕這時候死了,說什麼得弄個明白。
他大步流星來到府外,只見出來進去的人都是低着頭皺着眉,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暗淡,側耳一聽,院裡有和尚老道誦經的聲音。這時有個守門的過來看了看他:“喂!你是幹什麼的?”“我叫薛丁山,是從白虎關來的,要見樊小姐。”薛丁山說着已做好了準備,怕人家揍他,再把他推出去。但是薛丁山猜錯了,這人沒發脾氣,聽完薛丁山的話,這人說:“噢,你就是二路元帥、十寶大將?”“是我。”“咳,薛將軍,實不相瞞,你見不着我們樊小姐了。”“此話怎講?”“樊小姐死了。你沒看嗎?裡裡外外給她張羅喪事,樊小姐已經不在了。”
薛丁山聞聽此言猶如晴天霹靂,“哎呀”一聲,幾乎癱在地上,用手扶住門前的石獅子纔沒有躺下。他又一想這是真的嗎?樊梨花那麼精神,跟我一瞪眼,眼睛雪亮,怎麼能暴病身亡呢?不是真的,是假的,爲了欺騙我有意迴避。他又一想,爲了迴避我就幹這事?未免小題大作吧!那又究竟爲了什麼呢?想到這他又問:“請問一聲,樊小姐得什麼病死的?”這個人回頭看了看左右沒人,拉着薛丁山一拐彎兒進了衚衕:“薛將軍兒快走吧。我對你這人印象還挺好,因爲你們老薛家都是忠臣,我把實底告訴你,樊小姐確實是不在了,跟你有很大的關係。那天你是不是上了校軍場了?聽說你抓住戰袍往那兒一跪連哭帶喊,最後樊小姐一生氣命人把你扔到郊外,有這事沒有?”“有哇。”“事情打這引起。把你擡走以後,樊小姐回了家,到家裡就放聲痛哭,我們是當僕人的,不能進屋,只好在外聽着。樊小姐哭着說着,把你跟她的事全都說出來了,還用問嗎?都是這些事,你怎麼打的她,怎麼無情,怎麼翻臉不認人,一直哭到第二天天亮,聽丫鬟說哭得目中流血,結果氣堵咽喉,絕氣身亡。等大夫們跑到屋裡,不管怎樣搶救也救不了啦。有人說是服毒了,因爲她太難過了,我們這些人也不敢問內情,現在府裡都在操辦喪事,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將軍你快走吧,這一家人要見了你,非得把你吃了不可。”僕人說到這兒眼淚也掉下來了。薛丁山一看,真的,人不傷心不落淚呀!再一聽前後的經過,就是這麼回事呀!哎呀!要這麼說樊小姐真死了?我既然來了,就應該到靈堂一祭,死人也應該看一眼。想到這,薛丁山說:“寧願這一家人把我吃了,我也得到裡邊看看,求你給我通報一聲。”“薛將軍,那何必呢。既然你執意要進去,我給你送個信兒。”時間不大,僕人又出來了:“薛將軍請吧,老夫人讓你進去。”薛丁山緊隨僕人走進樊府,一直趕奔內宅。
薛丁山到內宅一看,真跟白山一樣,到處一片白,輓聯高挑,隨風飄擺;靈前左金童右玉女,左金山右銀山;新化的紙灰被風一吹飄落遍地;靈堂傳出陣陣哭聲,左右兩跨院有和尚老道誦經。薛丁山到靈堂一看,棺材已停放好,棺材旁邊用板凳架着一塊板子,上面鋪着褥子,樊梨花直挺挺躺在板子上,一些女眷圍在周圍痛哭。何氏老太太哭得不像人樣,她的兩位嫂嫂也是滿眼淚珠。到了這個時候,薛丁山不顧一切撲上前去:“梨花,娘子,俺薛丁山到了!”衝着上邊一跪,拿膝蓋當腳走,撲到停靈的板前,往樊梨花身上一撲就哭開了。薛丁山邊哭邊偷眼查看,見樊梨花太陽穴癟進去了,腮幫凹進去了,眼窩深陷,鼻子翅發乾,嘴角往下耷拉,臉上灰滔滔,死人顏色。抓住樊梨花的手一摸,冰涼棒硬,看來確實是死了。薛丁山到了現在實在忍不住了,頓足捶胸,放聲痛哭。哭了一陣,覺得耳朵讓人薅住了,他回頭一看,何氏老太太站在面前。老太太咬着牙瞪着眼,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薛丁山,你就是我們老樊家的冤家對頭,我女兒就死在你的身上。我們老樊家跟你們老薛家有什麼牽連?你有什麼臉面跑這哭喊?就因爲你這麼一折騰,孩子傷透心了,前思後想,痛不欲生,最後氣堵咽喉,這條命算沒了。這不是你坑的是誰呀?你還我女兒!”老太太一頭扎到薛丁山身上,連哭帶打。薛丁山動也沒動,眼淚刷刷往下掉:“老人家您打吧,您罵吧,只要您能出這口氣就行,我薛丁山太不對了。現在小姐已死,我活着有什麼味兒?我也沒臉見人了,要求老人家賜我一口寶劍,我要當着小姐橫劍自殺。”梨花的倆嫂嫂一聽,當時就把眼瞪起來了:“你爲什麼要死到我們家?你和我家有什麼關係?你和梨花已一刀兩斷,你死到這裡,我們受得了嗎?你趕快出去。”樊母也催他快走。薛丁山沒有辦法,衝着樊梨花磕了仨頭,默默禱告:樊小姐你先走一步,我薛丁山很快就找你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賠禮認錯。樊府家人不讓他再呆下去,把他攆出了府門。他走了很遠,又扭頭看了看樊府,心說這一回我得回去交令了,程爺爺再不高興也沒辦法。活着請不來算我沒能耐,她死了我還怎麼請?乾脆另選元帥,再想對付三川六國的辦法。
這日回到大營,有人作了通報,太子馬上傳令讓他進去。薛丁山來到大帳,衆人一看,見他的眼泡都哭腫了。太子問他,這次聘請樊梨花怎麼樣了,薛丁山也不管當着誰了,未曾說話眼淚流下來了:“殿下,樊小姐她,她……”“她怎麼了?”“她死了哇!”說罷失聲痛哭。一句話帳裡亂套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樊梨花死了?怎麼這麼快呀?”大家都不相信。殿下也不信,問薛丁山,樊小姐得的什麼病,怎麼死的,你看見了沒有?是真是假?“殿下,不會假。我這個人疑心太重,聽說死了,根本就不相信。我闖進樊府看見樊小姐的屍體了,這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我有心死在樊小姐靈前,人家家裡不答應,又把我攆出來了。殿下您看咋辦呢?”李治沒詞兒了。程咬金腆着草包肚子在這坐着,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捋着大鬍子問:“丁山,你說的是真?”“老爺爺,這我敢胡說嗎?一點都不假。”“那你怎麼回來了呢?”“她死了我還在那兒幹什麼?我得回來交令啊!”“死了你也得去。”“老爺爺,這話怎麼解釋?”“她是怎麼死的?讓你氣死的。你跪到靈前哭,要是把樊小姐哭活了,你算將功補過,哭不活你還有罪。收拾收拾東西再回去。”
薛丁山這會兒可真有點不高興了,心說你程咬金這不是拿我開玩笑嗎?死人能哭得活嗎?我薛丁山夠瞧的了,三番五次前去哀求,低三下四受人打罵,人家拿我不當人看,這還不說,她要活着怎麼的都行,人都沒氣兒了,我還跑那兒哭什麼去?但是心這麼想,嘴還不敢這麼說,一說又表示自己不誠了。“好吧,我就再回去。要哭不活呢?”“哭不活,爺爺不是狠,你就甭回來了,也別交令了,過幾天沒回來我們就知道你死了。我們自己想自己的主意,要能哭活不更好嗎?”薛丁山一轉身又走了。
太子李治覺得不妥,就問程咬金:“老國公,你這麼做是否有點過分?”“殿下你瞧吧,他決龍叫天來,我也不相信樊梨花死了。這是樊姑娘故意捉弄他,到一定時候,丁山一定能把樊小姐哀求得冰解凍釋,九九歸原,夫妻能一塊兒回來。你不這麼逼他不行。”“但願能夠這樣。要萬一你猜錯了呢?咱們還得注意點兒。”“嗯,你說得有道理,這麼辦吧,我老頭子再跑一趟,給我輔馬。”有人把馬匹輔過,老程帶着幾名親兵,飛馬出唐營追趕薛丁山。走到半道上一看,薛丁山一瘸一顛往寒江關走。老程雙腳一點鐙,趕上來叫了一聲:“丁山!”薛丁山擡頭一看:“老爺爺您來了?”“是啊,我看你是不是跑哪兒躲去了。你慢慢走吧,我先去了。”
說罷十幾匹馬飛馳而過。
幾天以後,薛丁山第三次來到寒江關。等來到樊府門口剛要往裡走,被守門的攔住了:“這不是薛將軍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哎呀老哥,我是來給樊小姐守靈,操辦喪事的。”
“這何苦呢,我們老夫人不是說了嗎?薛樊兩家無親無故,此事與你毫不相干,你以什麼身份跑這來哭哩?不行,你趕快離開。”
薛丁山說什麼也不走,他乾脆又跪到府門口了。樊梨花的倆嫂子又出來再三勸說,也無濟於事。她們倆實在趕不走薛丁山了,這才說道:“你要進府,得有個條件,得披麻戴孝,手拄哀杖,不然的話不能進我府。”薛丁山想,那不成了大孝子了嗎?又一想,我還考慮那幹什麼,只要允許我進去就行。“我願意披麻戴孝。”“好,把麻冠給他拿來。”薛丁山頭頂麻冠,身披重孝,腰繫麻繩,抱着哭喪棒,哭得鼻涕多長,來到靈堂。
這幾天樊小姐已經入殮了,棺槨在後院靈棚裡面。薛丁山到後院一看,只見引魂幡高挑,被風一吹嘩嘩作響,靈棚下停放着大花頭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上擺放着黃錢紙、供果、一對素蠟,棺材頭上放着引魂燈。數不清的女眷跪在靈前,一眼看去只見一片白,女眷們哭得聲音嘶啞。見了棺材,觸景傷情,薛丁山往這一跪,也跟着哭開了。薛丁山哭了一陣又一陣,哭了一氣又一氣,一直哭到紅輪西墜,玉兔東昇。樊梨花的嫂子問他:“薛將軍,你是回白虎關哪,還是在這過夜?”“我在這守靈。”“看你出於至誠,就這麼辦吧。你要守靈我們可就不管了,都交給你了。”“交給我吧。”主僕衆人全走了。
整個院落,這麼大的靈堂,就剩下薛丁山一人。他找了個凳子往靈旁一坐,手拍棺槨接着又哭。斗轉星移,到了深夜,颳起了陣陣陰風,紙灰被吹得滿院亂飛,引魂幡在風中嘩啦啦直響,靈前的素蠟被風吹得忽隱忽現,棺材上的小油燈“呼”地被風吹滅。薛丁山覺着頭皮發麻,汗毛髮-,往院裡一看,連個人影也沒有。有一種陰森怕人的感覺。他把引魂燈點亮,圍着棺材轉了幾圈,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了,低低的聲音說道:“樊小姐,梨花姑娘,現在沒有別人了,你可知我薛丁山在給你守靈?我不是原諒自己,我覺着現在的心夠誠的了。假如你還活在人間,能諒解我的苦衷,咱們破鏡重圓,攜手趕奔唐營,你當元帥,我當戰將。你指揮千軍萬馬,得白虎關,破白虎陣,斬楊凡,捉扭頭祖,大軍直搗西涼的國都,到時奏凱還朝,我們夫妻白頭偕老,我薛丁山一定不讓你生氣,你說怎麼的都行,可惜晚了,兒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縱有萬語千言兒也聽不見了。我就是哭死,磕頭磕死你也瞅不着了,怎不叫人痛心哪!”說着他用腦袋抵着供桌又哭開了。近日來他心情鬱悶,幾番辛苦,吃喝不足,睡眠不夠,再加上受刺激太大,悲傷過度,哭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薛丁山又覺着起了風了,渾身發涼。迷迷糊糊從地上站起來,伸伸懶腰,活動兩步,忽聽身後“嘩啦啦”抖鐵鏈子的聲音。他扭轉身軀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在月亮門洞那兒站着一個女子,披頭散髮,身穿素服,水袖遮手,裙子蓋足,怒目而視。薛丁山定眼一看,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樊梨花。只聽樊梨花哽哽咽咽說道:“負心之人,你還有臉在我靈前一祭?我死得冤枉啊!爲了你,我們父女反目,爲了你,我倆哥哥與我反目,我以身相許,但我並非下賤之人,這有媒的之言,你的師父王禪、我的師父聖母從中爲媒。洞房之夜哪知你薛丁山掄拳就打!後來你受傷命在旦夕,老國公來求我,我念及夫妻之情不記前仇,前去爲你治傷,把你從死神那兒拉了回來,你二話沒說搶拳又打,你是個人嗎?後來前敵吃緊,老國公搬我,我還念及夫妻之情,以大局爲重,拋卻前怨又到前敵,哪知因爲半路收了個小孩兒薛應龍,那孩子有什麼錯?在洞房之夜你又想邪了,把人家孩子痛打了一頓,惡言傷人,你缺德不?叫我樊梨花怎麼受?按我說跟你一刀兩斷,今生今世再不見你這個負心人,誰讓你來找我?誰讓你跑我家嚎喪?你把我逼得走上了絕路。我本來不該死,可是死了,我跟你完不了,我掐死你!”薛丁山覺着脖子被掐,感到窒息得難受,他把眼一閉喊開了:“姑娘、娘子、娘子!”
薛丁山一翻身從地下起來,原來做了一場惡夢,嚇得他通身是汗,往四處看看,院裡仍然那樣寂靜,一對素蠟還在着着,棺材上的引魂燈依舊亮着,摸摸脖子沒事。他活動活動腰腿,把壺拿過來喝了幾口水,想想剛纔的夢,跟真的一樣,好像樊梨花的聲音還在耳邊。薛丁山又想:真要把我掐死我還好受點,就是真地見了鬼我也樂意,可惜沒有那種事,夢是心頭想。哎呀娘子啊!他又哭起來了。
正在這時候,就聽棺材蓋“嘎巴”一聲,把薛丁山嚇了一跳。夜深人靜,四處無人,這響聲誰不害怕!緊跟着“嘎巴”,又是一聲,一尺多厚的棺材蓋吱呀呀一陣響,橫過來了。棺材頭上的小燈也晃滅了,薛丁山心說真的鬧鬼了?他也愣在那兒了,張着嘴,瞪着眼,伸着脖兒看着棺蓋,就見樊梨花在棺材裡坐起來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她用手扶着棺材幫,借燭光看了看薛丁山:“下面什麼人?”薛丁山想,剛纔還說真遇見鬼都不怕,現在怕什麼呢!他往前緊走兩步:“樊小姐,我就是薛丁山,你,你這是怎麼回事?”“唉!薛將軍,本來我是死了,被你的誠心感動,我又還陽了,快些攙爲妻一把!”薛丁山聞聽此言,不顧一切撲向樊梨花:“娘子,你還陽了!這真是心誠則靈啊。”薛丁山一把拉住樊小姐的手,慢慢地把她從棺材裡扶出來,他手舉油燈,一直把小姐扶到地下,把椅子搬過來讓樊梨花坐下。薛丁山盤算,小姐是真的活了,剛纔我拉着她覺着手是熱的,人要死了是冰冷的。
其實樊梨花根本就沒死。自從薛丁山走後,樊梨花就決定再試驗他一次,因此她服用了黎山聖母的藥,這才詐死埋名。薛丁山走後她就用瞭解藥。這次薛丁山又來,她躺在棺材裡聽薛丁山說些什麼。薛丁山在外面哭,她在裡面也哭。後來一看差不多了,這弓也不能拉得太滿了,因此她才從棺材裡出來。
薛丁山剛剛扶樊梨花坐下,魯國公程咬金從跨院進來了,拍着大肚子笑着:“丁山,你這回服沒服?”薛丁山臉一紅,趕緊過來給老程見禮:“老爺爺您什麼時候來的?”“不怕你笑話,我聽聲都聽了半天了。這回你要吸取教訓,想想以後怎樣做人,跟梨花白頭偕老,相親相愛。記住了嗎?”“記住了。您爲了我們夫妻的事情,沒少費力,您就是我的親爺爺。”“可惜我沒那個福哇。不過有這個幹孫子,有這樣的幹孫子媳婦,我也心滿意足了。”樊梨花也笑了,吩咐人把棺材擡走,靈棚撤掉,讓薛丁山去掉孝服,隨後薛丁山又和何氏老夫人、兩個嫂嫂見了面。
次日樊梨花對薛丁山說:“我受委屈是一方面,我總覺着對不起孩子薛應龍。”薛丁山臉一紅:“是啊,夫人哪,我實在對不起那孩子。可是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要是有個明確的地點,我一步一頭磕到他腳下,也像對待你這樣,讓他消了氣,我在把他請回來。”
正在這時,家人進來稟報:“外面來了位小將軍,騎着匹高頭大馬,還有位出家的道人也牽着匹馬,馬上有挺沉重的包袱,口口聲聲要求見姑娘。”樊梨花不知來者是誰,便帶着薛丁山和僕人來到府門觀看,這一看可把樊梨花樂壞了,這位小將軍正是薛應龍。只見他扎中箭袖,挎着寶劍,大眼睛鋥明刷亮,長眼睫毛忽閃忽閃的,還是那麼精神,那麼漂亮。再看這位老道,中等身材,身體微胖,頭梳日月雙抓髻,未根系着青頭繩,身穿胖大道袍,圓領大袖,背插寶劍,手拿拂塵,面如淡金,兩道蒼眉,一雙闊目,刷白鬍須散滿前心。別看這麼大年紀了,兩個眼睛雪亮,瞳孔都往外放光。薛丁山一看正是自己的老恩師王禪老祖,真是大出他的意料。前者老師跟自己斷絕師徒之情,收回十寶,這件事對薛丁山刺激太大了。他想:大概我跟我師父緣分已滿,我們爺倆見不着了。想想自己從十二歲的時候到了雲蒙山,老師怎樣把自己拉扯成人的?這幾年的心血怎麼補報哇!把老師氣成那樣,薛丁山內心甚感有愧,沒想到他和樊小姐破鏡重圓了,老師、應龍也都來了,薛丁山撩衣服跪倒在地:“恩師在上,不孝弟子薛丁山給恩師叩頭。”王禪老祖看看他:“無量天尊。徒兒,免禮平身。”樊梨花說:“此地並非講話之所,快往裡請。”衆人高高興興來到裡邊。程咬金一見:“-,沒有梧桐樹,引不來金鳳凰,仙長你從哪兒來?應龍你上哪兒去了?把老太爺想死了,快過來吧,孩子。”薛應龍噔噔噔跑過來摟住程咬金,親熱勁兒就甭提了。一問王禪老祖和應龍的來歷,老祖簡單說了一遍。
自他把薛丁山的十寶收回以後,就趕奔香山大白雲觀找三元李靖。李靖一怒之下把薛應龍帶回大白雲觀以後,想起薛丁山的所做所爲,恨得他牙根都癢癢,三元李靖的火挺大。王禪老祖之所以上白雲觀就是給他解釋這個事。這兩個人都是武林高手,世外高人,早都認識。王禪把往事介紹介紹,把收回十寶的事也說了:“我現在和薛丁山割袍斷義,師徒的感情沒了,十寶都收回來了,就是爲道兄你出氣。但我這是嚇唬他,如果出自內心,就說我和薛丁山徹底斷絕師徒關係,還不是那個意思。像這樣的孩子就得磨磨他的性子,不這麼收拾收拾他不行。”經過王禪老祖的勸解,三元李靖氣才消了。二老一想,憋憋他的性子吧。他們在白雲觀住了很多天。李道爺問薛應龍:“你還樂意不樂意奔前敵?”薛應龍樂意!他師父逼着他回來,他就哭着不高興,他覺着軍營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所以薛應龍天天說要回前敵。李靖一看,自己還要趕赴四川峨眉山盤道,就把薛應龍託付給王禪老祖,求他見着樊小姐和唐營衆將代爲解釋,把這孩子安頓一下。王禪老祖滿口應承,這才帶着十寶,領着薛應龍,趕奔寒江關。他們已經到這兩天了,找個僻靜的地方住下來,把寒江關發生的事情弄得了如指掌,薛丁山所受的罪也問得清清楚楚。老道心說應該這麼收拾他,樊小姐這麼做太對了,所以他們沒露面。昨夜夫妻破鏡重圓,言歸於好,今早仙長就知道了,他一看差不多,是時候了,這才把薛應龍送來。
大夥兒聽完了介紹又驚又喜,薛丁山面紅耳赤,知道這些事都從自己身上引出來的,一伸手把薛應龍拉到身邊:“孩子,你還恨我嗎?我對不起你。”“爹,您別說這話了,我就一個要求,您承認我是您親兒。”“好孩子,你要樂意我求之不得。”程咬金說:“孩兒嘞,再磕回頭,管他叫爹。”薛應龍挺天真,當真事一樣,趕緊跪倒在地,給薛丁山磕了仨頭,轉過身又給樊梨花磕了仨頭。爹長娘短叫個不休,屋裡人一個個捧腹大笑。薛丁山知道這小夥子能耐太大,自己未必能敵得過他,現在唐營缺兵少將,要多這一員虎將可大有用了。王禪老祖又把十寶還給徒弟,告誡再三,老仙長才飄然而去,衆人也不便勉強。
第二天,樊梨花傳下開拔令箭,三萬鐵甲軍在校軍場整齊嚴肅等待出發。樊小姐親自把軍隊檢閱一番,跟母親、嫂嫂告別,跟陳忠告別,隨帶一百二十名女兵,來到校軍場。三聲炮響驚天動地,大軍浩蕩蕩向前敵出發。
大軍這日來到唐營,太子李治率衆將親到轅門外迎接。這時大帳中鑼鼓喧天,真比過年還熱鬧,衆將士亞賽衆星捧月一般把樊小姐接進中軍寶帳。程咬金帶着薛丁山、薛應龍見過皇上李世民,把以往的經過訴說一遍,李世民聽完大喜,傳口旨全營祝賀。酒席筵前,李世民親口提出,加封樊梨花爲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之職,明天舉行授印典禮。
第二天樊梨花金臺拜帥,太子李治代表皇上把扭頭列虎黃金印掛在樊梨花胸前,把令旗令箭親自授給她,這就叫授權典禮。從現在開始樊梨花就掌握生殺大權,一支令可以調動天下的兵馬。樊梨花接過大印以後,馬上傳下令箭:前敵衆將明日四鼓起牀,五鼓吃早飯,然後到大帳聽點,並宣佈了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望全營將士一體執行。人們發現樊梨花不怒自威,諸條一宣佈,人們肅然起敬。
次日天沒亮,衆將都已吃罷早飯,齊集中軍寶帳外邊聽點。天稍亮一點兒,就聽裡邊鼓聲如雷。鼓響三通,大元帥升坐公位,將士們分爲兩大溜,一個個盔明甲亮,進帳參見元帥。樊梨花把袍袖一抖:“免!”譁!站立兩廂。
樊梨花自程咬金第三次請她,她答應上前敵以後,就對白虎陣的情況進行了認真地研究,還派出細作到陣內作了勘查,又通過老程之口,間接地從曾經攻進大陣的唐將那裡進行了瞭解,可以說現在樊元帥對大陣已瞭如指掌,對破陣成竹在胸,她滿懷信心升坐了帥位。樊梨花命軍政司按花名冊點名,頭卯點過,沒有一人誤卯。樊梨花滿意地點點頭,往下邊看了一眼,高聲宣佈:“各位將軍,眼前就是白虎關,敵將楊凡擺下一座白虎陣,使我大軍在此受阻。看來我們非把白虎關奪過來不可。現在本帥傳令攻關破陣,不管派到哪位頭上,希望你爲國報效勇往直前。有功者賞,有罪者罰!”“請大帥吩咐!”
樊梨花伸手拿出頭支令箭:“薛丁山聽令!”“未將在!”薛丁山分-尾撩戰裙,來到帥案前面,躬身施禮:“參見元帥!”“薛丁山,本帥給你一支令箭,兵馬五千,令你攻打白虎陣的西陣門。到了西陣門後,你要想方設法殺進大陣,一直殺到中央,不得有誤!”“得令!”薛丁山接令在手,後退兩步歸班。樊梨花把第二支令箭拿起來:“羅章、秦英聽令!”“在!”“給你二人一支令箭,羅章爲正,秦英爲副,帶五千人馬攻打南陣門,也到中央會齊,不得抗令!”“遵令!”二人退下去了。樊梨花把第三支令箭拿起來,往下看了看:“竇一虎、秦漢聽令!”“在!”給你二人一支令箭,帶五千人馬攻打北陣門,殺到中央戊己土爲止,不得抗令八“遵令!”兩人接令歸班。樊梨花又吩咐一聲:“竇仙童、陳金定、薛金蓮聽令!”三員女將應聲而出:“參見大帥!”“給你們一支令箭,命你們隨本帥攻打東陣門,你們可小心伺候。”“是,遵令。”三員女將接令歸班。樊梨花又取過一支大令:“馬三保、劉洪基、殷開山、段之賢四位老將軍聽令!”“在!”四員老將分-尾撩戰裙來到上面躬身施禮:“我等參見大帥!”“各位老將軍,你們四個人領兵馬一萬。聽到大陣打起來,馬上攻打白虎關,限令你們一天把此關奪過,不得有誤。”“得令!”四員老將退下。
樊梨花分兵派將有條不紊,大夥聽完心服口服。薛應龍一看,人家都接了令箭,都有事,惟獨自己什麼事沒有,他就有點冒汗了。衆將派完了還沒有自己的事,薛應龍就忍不住了,邁大步到了帥案前邊:“娘,我乾點兒什麼?”這一句話把大夥都逗樂了。樊梨花把臉一沉:“-,應龍,這是什麼地方,娘長娘短,真是胡言亂語,來呀,把他拉到下邊掌嘴二十!”把薛應龍嚇得腦袋嗡嗡直響,這一句話就挨二十個嘴巴,倒黴。程咬金一看說話了:“大帥且慢,不知者不怪。他是個孩子,哪懂得營房裡這些規矩。往後告訴他注點兒意就是了。應龍啊,大帥叫你你過來,大帥不叫你不准你過來,懂嗎?這就是軍令,違抗軍令一步就要受到處分。”“是。不過,老大爺爺我有點事想跟我娘說。”“那你就說吧。梨花呀,問他有什麼事。”梨花心說老國公你搗什麼亂哪,沒有辦法,不能駁程咬金的面子,當時臉往下一沉,問薛應龍:“孩兒啦,你什麼事?”“娘,您派這個派那個,攻打東西南北四陣門,要殺到中央戊己土,幾個老將還打白虎關,我幹什麼呢?我吃國家的飯,這麼大的個子,能呆得住嗎?您也給我安排一個差事。”“孩兒啦,你不必着急,還沒派到你的頭上,要給你的這個角色真是千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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