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軍師升堂問案,張美人強言狡辯,軍師一拍驚堂:“張美人,你睜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本大臣又是何人!幾十年來,什麼樣的疑難案子本軍師沒有審過,什麼樣的奸臣賊子本大臣沒有見過?何況是你!此案我已調查明白,內中詳情瞭如指掌,本意讓你自己招認,也免皮肉受苦,誰知你竟敢狡猾抵賴,胡弄本大臣,來呀,把她拉下去掌嘴四十!”“喳!”聽差的如狼似虎,不由分說,把張美人拉到堂口,過來一幫健婦,把張美人抱定,有一女役拿過一塊用數層牛皮縫成的板子,照定張美人的臉蛋兒,“啪!啪!啪!”地打起來,打得她眼前金星亂冒,嗷嗷直叫。二十板打過,滿嘴牙都活動了,順着嘴角直淌血。徐軍師吩咐:“住手,把她拉回來。”張美人捂着臉,流着淚,渾身哆嗦。“張美人,我且問你,招是不招?”“軍師,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叫我從何說起?”“嘿嘿,沒想到你一個弱小女子,竟如此嘴硬,本當動用大刑,本軍師再給你留個機會,你回去好好想想,是招好還是不招好,拉下去。”軍師退堂,張美人又被軟禁起來了。她回到房中倒頭便哭,因爲臉蛋兒太疼了。哭過一陣,她想,成親王和張仁現在什麼樣?他們要招供了咋辦?她又想;就是你們招供了我也不能招,我要一供這條命就完了,要是不招說不定還能過去,挨點打又算什麼!她這麼一想,心裡又寬了,便忍疼睡去。
張美人正在迷迷糊糊睡覺,突然覺得有人叫她:“王妃夫人,你醒醒啊!”她強睜雙眼,見牀前站個使女,桌上點着蠟燭,天已黑下來了。“疼死我了。”“王妃夫人,晚飯早都涼了,奴才已經給您熱過幾次了,您用飯吧。”“我心裡難受,無法下嚥哪。”“您應該往寬處想,要弄壞玉體可不好啊,再說人不吃飯怎麼行呢。”張美人滿嘴牙都活動了,哪能吃啊!她擡頭往桌上看了看,對酒發生了興趣,心想,酒能澆愁,我喝完了躺下一睡,省得痛苦。她吩咐使女把酒壺拿過來,使女恭恭敬敬給她斟了一杯酒。張美人一聞,酒味兒挺香,一仰脖喝了下去,使女又送上一杯。就這樣她一口菜沒吃,喝了有六七杯酒,一擺手讓使女退出,又躺下睡去了。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就覺着有人推她。她睜眼一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她覺着嗓子乾渴,剛下地去找水喝,突然發現桌子上的蠟火頭變了樣了,由二寸來高突突突升起一尺多高,不是紅光,而是藍光。與此同時,聽見窗外狂風陣陣,隱隱有哭泣之聲。張美人嚇得頭髮根發-,正要上牀,蠟燭一晃滅了,屋裡一片漆黑,更覺怕人。她摸索着剛到牀邊,嘭地蠟燭又亮了,這回火焰又變成了綠色。張美人回身四顧,覺得看見什麼都害怕。她正驚魂不定,只聽一聲女子的哭聲由遠而近,倏忽間到了門口:“冤枉啊!”這一聲喊,裂人肺腑。張美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隨着一陣狂風,門被吹開,只見走進一個人來。但見此人披頭散髮,滿臉是血,上穿日月龍鳳襖,下束山河地理裙——來者正是翠雲公主。張美人只覺心頭一驚,癱在了地上。這時候她已是神志不清,似乎聽得耳旁有人說話:“張美人哪,我跟你無冤無仇,張口管你叫娘,閉口管你叫母親,你爲何陷害於我,我要你償命來了。”
張美人到了現在,嘴脣都不好使喚了:“公主留情啊。不怪我呀,是這麼回事。”她把前後經過說了一遍。“公主啊,這事與我實在無關,你就饒了我吧。”“你光這麼說不行,得把這些事寫出來,我才能饒你。”“那好吧。”她提筆在手,刷刷點點寫完了,按上了手印。又聽一陣狂風,公主不知去向,把張美人也嚇昏了。等她再度醒來,天光已經見亮,想想昨晚上的事,還覺着十分害怕。正在凝神苦想,有人進來喊話:“軍師升堂,帶你到大堂回話。”一聽說升堂,她更害怕了,罹具鎖帶,來到大堂。
徐懋功看了看張美人:“張美人,我給你一夜的工夫讓你想想,你想得怎麼樣了?用什麼手段陷害的薛禮,還不從實講來!”“軍師開恩,此事實在與我無關。”“哼哼,你爲啥說了不算?昨天晚上已經招供,難道你今天要翻供不成?”一句話把張美人嚇癱了。“來人,念一念她的親筆供詞。”有個師爺拿出案卷,把供詞一念,與她昨天晚上寫的一樣。“張美人,這是你的筆體嗎?手印是你的嗎?你爲何又要翻供?”
張美人一看供詞傻眼了,心裡埋怨自己,昨晚我怎麼睡迷糊了,怎麼幹出這種蠢事!可現在白紙畫黑道,這就叫一字入公門,九牛拉不出啊。
昨晚是怎麼鬧的鬼呢?書中代言,根本就沒有鬼神。這是徐軍師故弄玄虛,人爲的。外頭颳風,是用大風匣製造的,有人搖的;那支蠟是三天來特殊製造的。古人都迷信,又有鬼又有神,宿命論非常嚴重,徐軍師就抓住這個心理的要害,從這個缺口往裡進攻,騙出張美人的口供。
徐軍師一笑:“張美人,你再要狡賴,恐怕你這條命就保不住了。你是成親王的妃子,皇上不看在你的分上,還看在成親王的分上,還能開脫你的死罪。如果你這陣把前後的真情都說了,認罪伏法,本軍師跟皇上苦苦求情,你這條命還保得住。如果你這陣要翻供,再不承認,我就是不活活把你打死,皇上也不能饒你。你說還是不說?”
到了現在,張美人再想不承認也不行了。她一想,徐軍師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這才往上叩頭,原原本本,把陷害薛仁貴的經過全都說了。旁邊四個師爺,用飛筆記錄,記完了,給她一念,張美人說一字都不差。“畫供。”二次畫供。這次徐懋功算有了把握了,吩咐把張美人押下去。
第二個,審問總管張仁。這小子長得跟耗子似的,兩個圓眼睛滴溜溜直轉,心懷鬼胎。這幾天把他也折磨壞了,雖然沒過堂,他心裡有鬼呀,今兒個一叫他上堂,就尿到褲子裡了。來到大堂上屈膝跪倒,軍師看了看他:“你叫張仁?”“是,我叫張仁。”“張仁,這幾天你想得怎麼樣了?你們怎麼密謀的,怎麼陷害的平西王,還不如實講來!”“回軍師,我是當奴才的,主人家的事情,我怎麼能知道,我什麼也不明白。”“-!你還敢狡辯,來人,念念張美人的供詞,讓他聽聽!”
有一個師爺站起來,一念供詞,裡面涉及張仁不少事,張仁怎麼給出的主意,怎麼要的壞,都有。張仁一聽,王妃夫人都供出來了,我何必找皮肉受苦呢,趕緊往上叩頭:“軍師,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我說呀。”“講!”張仁把事情講了一遍,不過他往外推,他說成親王要害薛仁貴,沒有主意,逼着叫他給想個辦法,他沒有辦法,吃着誰就得向着誰,因此給出了主意,把薛仁貴如何灌醉,如何背進翠雲宮,這都是他的點子。他還供出了給馮世剛送禮的事,最後也畫了供。
第三個,審三法司正堂馮世剛。徐軍師把桌子一拍:“馮世剛,你身爲國家的最高法官,竟敢貪贓枉法,陷害大臣,還不從實招來!”馮世剛心裡也不好受,爲審理此案他搭上了老婆,軍師複審,他知道事情必然敗露,與其皮肉受苦,還不如痛快招認。他連連叩頭:“軍師,我說。我與平西王無冤無恨,皇上讓我審理此案,我本想秉公而斷,哪知道我接旨的當天晚上,成親王就到了我府。”他把經過也講了。“我一怕成親王的權勢,二爲了那筆贓款,這才用酷刑拷問薛禮,逼他屈打成招。”“所供可是實情?”“並無半字虛假。”“禮單現在何處?”“在我書房保存。”馮世剛也畫了供,徐軍師派人取來了禮單,他這顆心才落到實處了。
徐軍師退堂之後,立即更換朝服,懷揣三個人的供詞和禮單,順轎上朝,正趕上李世民坐殿理事。徐軍師見禮已畢,把審問的經過一講,供詞、禮單往上一遞,坐在一旁。皇上一看可氣壞了,心裡說:皇叔啊皇叔,你可是罪魁禍首啊!你看看,就這一件事把多少人牽連到裡頭,我御妹死了,還搭上個老元帥尉遲恭,差一點殺了我的賢臣。唐天子追悔莫及,又搖頭又頓足,恨不能一頭碰死。徐軍師再三解釋,李世民這才把心情平定下來,馬上傳旨,把薛仁貴、周青等九個人赦免。薛仁貴等人來到八寶金殿,李世民欠身離坐,緊走幾步到了薛白袍的面前,雙手抓住薛仁貴的手:“愛卿,全怪朕一時糊塗,不辨真僞,愛卿你受委屈,孤對不起你呀。”皇上哭了,薛仁貴也哭了,委屈嘛。要沒有徐軍師,冤沉海底,沒想到幾天的工夫真象大白。周青幾個銅打鐵鑄的漢子,也掉了眼淚。皇上傳旨,這些人都官復原職。別看周青領兵帶隊殺回來了,又犯了什麼斥君之罪,現在一概赦免。文武百官都樂了。
皇上傳旨,把李道宗、張美人、張仁、馮世剛都帶上金殿。唐天子怒不可遏,用手點指:“你們都是人間的禍害,社稷的蟊賤,實在是可殺不可留。”當即傳旨:馮世剛在午門外就地正法,張仁在雲陽市口扒皮點天燈;張美人因是皇室妃子,不便公開,在宮內縊死。三個人被分別帶走行刑。成親王沒等到宣判他,就跪爬幾步把李世民的腿抱住了:“萬歲開恩哪!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聽信張美人之言。都怪我老邁昏花,一時糊塗,做錯了事。我和平西王無冤無仇,結果愈陷愈深,還搭上了我的女兒。萬歲,看在老
主的分上就饒了我這條老命吧。”皇上這下爲難了。殺吧,自己就這麼一個親叔叔,骨肉情深哪!不殺吧,當着滿朝文武又交待不下去。怎麼辦呢?他一想,受害的是薛仁貴,我跟別人商量都沒用,我跟薛仁貴商量:“薛愛卿,朕就剩這麼一個皇叔,他確實跟你無冤無仇,罪魁禍首就是那張美人,現在已經正法了。況且先皇在日,曾賜他三十六道免死金牌,你能不能看在孤的分上,饒了他這條老命?”薛仁貴一聽就急了,心裡說,看來皇上還是有遠有近,這碗水沒有平端,想我薛仁貴爲國家立下這麼大戰功,明明我沒有罪,你一定要殺,到你叔叔這兒,就袒護於他,薛仁貴低頭不語。
李世民看出來了:“薛愛卿,朕一定嚴懲於他,就把這命給他留下,快七十歲的人了,就叫他活,還能活上幾天,留下他,他也感念卿家的好處,朕也不會忘恩。”“萬歲,您看着辦吧,臣無有怨言。”“好吧,多謝薛愛卿。”皇上馬上作出決定:把成親王李道宗的官職,一擼到底,貶家爲民,閉門思過。成親王能保住這條命是千恩萬謝,哭着下殿去了。
最後,薛仁貴提出來:我這次進京,遭了不白之冤,家裡都惦念着,我要求請假,回家前去養傷。皇上馬上答應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卿家你養好了傷,無論如何趕快進京。薛仁貴點頭,向徐軍師、程咬金、文武百官辭行,回奔原籍去了。
這場風波剛過去不久,突然警報傳來。西涼六國聯軍進犯大唐,十萬緊急的奏章,一份接着一份,報到京城,李世民大吃一驚。這日正跟文武百官商量對策,殿頭官啓奏:哈密國的特使名叫哈拉彌,要求見聖駕。李世民一想,來得正好,哈密國派特使有什麼事啊?我非得問問不可。
第二天,貞觀天子升坐八寶金殿,文武百官朝賀已畢,站立兩廂。李世民吩咐一聲宣哈密國的特使。時間不大,就聽見腳步的聲音,殿下走進一個人來,這傢伙身高有一丈掛零,頭上頂着魚皮盔,披掛魚皮甲,外罩皁羅袍,腳上蹬着犀牛皮靴子。往臉上一看,滿臉長的都是癩皮疙瘩,耳帶金環,背後梳着十六個蝦米須的辮子,相貌十分兇惡。就見他邁大步,來到金階之下,跪倒在地:“參見中國皇帝,萬萬歲。”李世民心想,他是外國使者,應該以禮相待:“貴使免禮平身。”“多謝皇上。”“貴使叫什麼名字?”“哈拉彌的便是。”“見孤有何話說?”哈拉彌躬身說道:“我奉哈密國國王所差,有國書一封,要面呈唐朝皇帝。”說着話掏出一封書信,殿頭官轉呈御案。
李世民把這封信打開來定睛瞧看,看完之後把李世民的臉都氣青了,“啪!”把桌子一拍,連搖頭帶跺腳:“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說着話把這封信遞給了徐軍師。
徐懋功接過來一看,這封信大致的意思是:哈密國等六國的國王聯名向貞觀天子致書,說貞觀天子李世民不應該把副元帥蘇定方給殺死。現在蘇定方的後代逃到我們哈密國,向我等搬兵訴苦,我們願意幫助蘇定方的後代蘇寶重組成聯軍,跟大唐開兵見仗,下決心要踏平大唐。如果唐朝不樂意打仗,必須答應三個條件:頭一個,在長城以外的國土全都劃歸六國,由六國分管;第二,大唐必須向哈密國年年進貢,歲歲稱臣;第三,把陷害蘇定方的罪魁禍首羅通及其全家,不問男女老幼,統統打入囚車,送到哈密國,由蘇家後代處理。三個條件有一個不答應,六國百萬聯軍就要殺進長安!言詞尖刻,大言恫嚇,唐天子如何不氣!
書中代言:蘇定方是怎麼回事?六國聯軍爲何要兵進大唐?原來在隋朝末年,天下狼煙四起,長年戰火不斷,蘇烈蘇定方保後漢王劉黑闥,他曾夜襲北平府,射死北平王羅藝;後進犯大唐,將羅成困於泥沙河,亂箭穿身。貞觀初年,李世民親伐後漢,蘇烈見大勢已去,倒戈投唐,還救了唐王,李世民爲了收買人心,使天下歸一,便封他爲兵馬副無帥,許多功臣宿將深爲不滿。後羅通掛帥掃北,蘇烈隨徵,羅通得知自己的祖父、父親俱死在蘇烈之手,甚爲憤恨,抓住蘇烈一着之錯,把他斬首。蘇烈之子蘇山聞訊逃到哈密國,後生下一男一女,兒子叫蘇寶童,女兒叫蘇金蓮。蘇山臨死前把他們兄妹叫到跟前,要他們長大了爲蘇家報仇。蘇寶童滿身武藝,蘇金蓮一表人才,蘇寶童把他妹子許配了哈密國的國王達拉汗,成了王妃,蘇寶童也平步青雲,慢慢地當上了哈密國的兵馬大元帥。他兄妹常在哈密王面前說要奪唐朝江山,哈密國國王對大唐江山早就垂涎欲滴,兩下一拍即合,這才聯合五國,起兵百萬,以給蘇定方報仇爲名,侵犯大唐。
書裡表過,言歸正傳。唐天子看罷書信勃然大怒;“大膽番王,不念兩國舊情,無故興兵犯我疆土,還敢大言恫嚇,朕豈能容饒,來呀,把番使推出去殺了!”金瓜武士答應一聲,把哈拉彌摁倒在地,倒剪雙臂,推出殿外。徐軍師趕緊過來了:“萬歲且慢,殺不得。”“怎麼殺不得?”“萬歲,自古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不如將他放回,讓他告訴六國,就說我們拒絕條件,定日子開兵見仗,也就是了。”唐天子餘怒未消,但又不能不聽軍師的勸告,吩咐一聲:“放回來。”哈拉彌又被推回金殿。李世民厲聲說道:“你回去轉告六國的國王:第一,朕決不能接受你們的無理條件;第二,大唐朝堅決應戰;第三,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概由六國承擔。”唐天子說罷仍不解氣,命人在哈拉彌臉上塗面刺字,然後放回。哈拉彌抱頭鼠竄而去。
李世民與衆大臣商議應該怎麼辦,軍師奏道:“陛下,看來又要興兵打仗了。這打仗,第一要準備糧草,操演人馬,但這還好辦,關鍵是要有元帥。”天子也認爲是這樣。叫誰掛帥呢?夠帥才的死的死,亡的亡,就非得薛仁貴不可了。大家都一致同意。可是薛禮剛離京不久啊!唐天子當即提筆,準備寫詔書宣薛禮進京。剛提起筆,殿頭官進來啓奏:“啓奏陛下,平西王府的老總管進京來了,說有要事見您。”“快快宣他進來。”時間不大,老總管王茂勝被帶上金殿。“奴才王茂勝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起來回話。”“謝萬歲。”“王茂勝,你見孤王,有什麼事奏?”王茂勝未曾說話眼淚光流下來了,哽咽着說:“萬歲,奴才進京報喪來了,平西王薛仁貴死了哇。”
王茂勝一言出口,猶如晴天霹靂,整個金殿之上都震動了,皇上嚇得目瞪口呆,衆大臣無不瞠目結舌。好半晌,天子才問道:“王茂勝,你講此話可是當真?”“奴才怎敢欺騙聖駕。”“我那薛愛卿是怎麼死的,你把經過快快對朕講來。”
王茂勝未曾說話口打咳聲:“萬歲,薛仁貴冤案昭雪之後,回到原籍,但他在監中已得下病症,回家之後日益加重,經大夫診治是夾氣傷寒,雖遍請名醫,苦不見好轉,後來一病不起,沒想到半月前就歸天了。二位夫人不敢隱瞞,這才叫老奴連夜進京報喪。”王茂勝一邊說一邊哭,涕淚交流。
唐天子聽罷,心頭一陣難受,他覺着對不起薛仁貴。要不吃這場官司,不受這麼大的折磨,薛仁貴也不會得病,得病死人,這不是連鎖反應嗎?李世民感到一陣內疚,所以哭得十分悲痛。他告訴王茂勝:“你先回龍門縣,朕這就起身趕奔薛賢臣家中弔祭。”
李世民馬上傳旨:英國公徐懋功,魯國公程咬金,東牀駙馬秦懷玉,掃北王羅通,左班丞相魏徵等十六家大臣陪王伴駕,帶五百名羽林軍,明日起身,到龍門縣弔祭薛仁貴。旨意傳開,各地聞風而動,爲不驚擾地方,唐天子又傳出一道旨意:所過州城府縣概不準備行宮,各級官員照常任事,不必陪王伴駕,吃喝住宿一概從儉。這一下省去了許多的麻煩。
這一天,李世民率領文武來到了龍門縣。龍門縣的地方官出城三十里迎接聖駕。李世民駕至龍門縣,稍稍休息片刻。縣令告訴說薛仁貴的府離這裡還有十八里路,在汾西村大王莊。李世民馬上換了坐騎,趕奔大王莊。
由縣城到大王莊的一路之上,君臣們發現來往的鄉民,都穿着孝服,臉上都有不悅之色。到了大王莊再一看,眼前是一片白色的海洋。側耳細聽,一陣陣的哭聲。人就是這樣,遇到什麼環境就會受到什麼感染,本來李世民心裡就難過,一受這周圍環境的影響,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下來了。君臣催馬進了大王莊,只見街上的生意都關門閉戶,全鎮居民都在爲薛仁貴的喪事奔忙。地方聽說皇上來了,趕忙前來引道,衆人順大街來到了王府門前。只見高大的門樓,原來的琉璃瓦和紅漆大門,都被白紙覆蓋,門兩邊高挑引魂幡,門前有人身穿重孝,迎接聖駕。接着有人往裡傳報。
薛仁貴家裡人口並不多,只有兩位夫人和一個女兒。兒子薛丁山本是和女兒一胎所生,後來失蹤了。女兒薛金蓮今年十六歲。家丁僕人共有四百餘口。夫人柳英春、樊金定正在靈堂守靈,僕人進來報信兒:“啓稟夫人,萬歲和衆大臣已到府門了。”
二位夫人急轉身,命把姑娘薛金蓮找來,大家慌忙把孝衫脫掉,更換朝服。因爲她們受了皇封,有帽子,有靴子,都得穿上。經過一陣忙碌,二位夫人帶着薛金蓮,老總管王茂勝,接出了府門。門前皇上的衛隊站立兩旁,杏黃傘下罩定逍遙馬,李世民一身便裝,在馬上端坐,文武大臣左右相陪。二位夫人趕緊跪倒在地,給皇上磕頭。
李世民把手一擺:“免。唉!二位夫人哪,聽說我那薛愛卿故去多時了。”“是,就等着聖駕哪,聖駕要不來,我們早就出喪發殯了。”李世民點了點頭。皇上下馬,衆大臣跟隨,柳樊二氏夫人和小姐薛金蓮在前邊引路,來到府中。李世民擡頭一看,正中央有個橫幅,白紙黑字,大字有一人來高,上寫“可當大事”。院裡高搭靈棚三丈六,上邊俱用蘆蓆蒙,把門獅子左右立,紙糊將軍列西東。金童玉女兩旁列,紙糊的人跟真人一樣相同。左金童捧寶蓋縮頭縮腦,右玉女執黃幡滿面笑容。再一看:白毛氈鋪在地遮住塵土,紅板凳俱用白布蒙。青竹竿挑着繡球幾對,在上面掛着幾對白紗宮燈。頭一對寫的是“掃地休傷螻蟻命”,二一對是“愛惜飛蛾紗罩燈”,第三對“池中有魚鉤不釣”,第四對“山前買鳥放長生”。正中央放着一張八仙桌,在上邊放着一盞似暗不暗似明不明的引魂燈。白布簾鑲青邊銀鉤倒掛,配着一副對聯寫的精:上邊寫“青山綠水無人做主”,下邊配“落花啼鳥落淚傷情”。橫批是:“嗚呼哀哉”寫得清。再看:杉木棺槨柏木套,中間寫:“平西王薛仁貴之靈”。一陣風吹過,紙幡迎風飄擺,燒過的紙灰滿院亂飛。再加上這個氣氛,李世民實在受不了啦,來到靈堂裡邊,往桌上一趴:“薛愛卿,薛賢臣,你可痛死朕了!”“咚!咚!咚!”李世民拿腦袋往桌子上直撞。現在也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了,發自內心的難過,使他當時就昏過去了。文武百官能不哭嗎?家屬看到這情況能不感動嗎?哭聲就連成了一片。
徐軍師一看,要這樣下去,非把皇上哭死,那能行嗎?往後邊一擺手,親兵衛隊就過來了,把皇上扶起來,百官苦苦相勸,好半天皇上纔不哭了。他緩過這口氣來,用龍袍把眼淚搌搌,嘴裡就說個不休,張口對不起薛仁貴,閉口對不起薛賢臣。思前想後,把這十幾年的事全想到了。特別是這次薛禮被害,皇上更是追悔不及。他這一哭,程咬金、徐懋功等很多人都落了淚了。特別是程咬金,他這個人愛說笑話,好詼諧,不分什麼場合。這時他也沒詞兒了,把大嘴一咧,跟吹喇叭一樣,比誰哭得都兇。徐軍師勸了這個勸那個,哭有什麼用,人死不能復生啊!大家扶着皇上,圍着棺材轉了一圈。皇上說:“我非要開開棺材看上一眼,未安葬以前我得瞅瞅薛愛卿,要不看這一眼,我死了連眼也閉不上。”柳樊二氏夫人再三解勸:“人已經死了這麼長時間了,氣味不好,雖然有藥喂着,一旦出點事,我們就犯了驚駕之罪了。”皇上總不肯聽,非看不可。大家不敢抗旨,實際上大棺材蓋沒有蓋嚴,留着個縫,就是叫皇上看的。看完了釘上釘子,才入上爲安。果然現在皇上要看。過來幾個人,把棺材蓋往旁邊一挪,“嘎吱吱吱吱”,一擰個兒。貞觀天子轉身軀扒着棺材幫往裡觀瞧。不但他看,跟來的十六位文武大臣也全往裡看。只見薛仁貴在裡邊躺着,頭頂金,腳踩銀,手裡抱着一把寶劍,這把寶劍就是當年皇上恩賜的那把龍泉劍。他臨死的時候,滿身朝服,在棺槨之中,還有很多殉葬的東西,兵書戰策,以及薛禮平時喜愛的書,全擱在這裡頭了。臉上蒙着黃綾子,有人輕輕把黃綾子掀開,李世民再一看,連模樣都變了,就見薛仁貴好像蠟制的人兒,眼窩深陷,顴骨格外突出,鬍鬚散滿前胸,在那安安穩穩,一聲不響地躺着。李世民恨不能扎到棺材裡頭,又痛哭了半天。大家苦苦相勸,這纔不哭了。把棺材蓋蓋嚴了,二位夫人請皇上到前面待茶。李世民還沒有走,親自點香,在這兒祭祖,說是人死不分大小。皇上在靈柩前拜了三拜,拜完了纔到前庭。
人們發現,李世民精神恍。嗓音嘶啞。李世民還說非要在這兒守靈不可。軍師和大夥兒沒答應。“陛下,您應以大局爲重。人沒有不死的,難過我們都難過,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您是萬乘之尊,怎麼能在這兒守靈呢!再說六國之軍眼看就要打進長安城,大敵當前咱們不能不準備呀。既然平西王不在了,誰當大帥,怎樣領兵,咱們回去還要安排,您要在這兒守靈,不是全耽誤了嗎,這就叫因小失大。”二位夫人也這麼勸他,李世民這才點頭:“好吧,二位夫人,但不知薛賢臣臨死之前留下什麼話沒有?”“沒有,自從他病倒之後,一直是精神恍惚,連一句遺囑都沒留下。”“唉,這樣吧,朕回到京城之後,馬上撥國幣,給平西王他修造墳塋。一應花費,全由國庫支付。”“謝主龍恩。”李世民在這兒休息了有一個時辰,大夥勸他走,李世民這才告辭。二位夫人送到大王莊村口,分手告別。按下二位夫人和薛金蓮小姐暫且不表。
單表李世民,騎在逍遙馬上,刷刷刷直掉眼淚。拐過彎兒去,還沒到龍門縣,遠離大王莊了,軍師徐懋功把馬帶住了,“籲——站住啊。”人們全站住了。程咬金一愣:“三哥,什麼毛病,你是要拉屎還是要撒尿。”“廢話,主公,您甭難過了。我看這齣戲也就演到這兒爲止吧。”皇上一聽:“什麼?這齣戲?那戲就是假的了。”突然眼睛一亮,“軍師,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呵呵,陛下,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您認爲薛仁貴真死了嗎?”“啊?軍師,難道說他沒死?”“嗯。我看出來了,他沒死。至於他爲什麼詐死埋名,主公,我不解釋您心裡頭也有數。”程咬金一聽:“三哥,你可別缺德啊,薛仁貴這回我看是真死了,你說他沒死,就拿出憑據來,要不然我決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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