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
放學了。龍飛脖子上掛着頭戴式耳機,雙手插在褲兜裡,單肩揹着書包,痞裡痞氣的走出校門口。遠遠的高級轎車裡,一道冰冷的目光,聚焦在那張英俊而又不羈的臉上。
突然,龍飛被西裝革履,一臉嚴肅的貌溫伸手攔住了去路。龍飛一怔,表情有些慌亂,下意識的想轉身逃脫,卻發現楚錚穩穩的堵在他的身後。
龍飛擡手擼了擼校服袖子,明顯是想反抗。這時,楚錚開了口:“鋒哥讓我們轉告你一句話:如果你不想丟臉的話,就別逼他在這裡動手。”
這句話果然好使。龍飛左顧右盼了一下,憤憤的咬了咬牙,徑直朝那輛高檔轎車走去。車窗已經關上,龍飛絲毫看不清裡面那個男人的臉。雖然,他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這一刻,但是大敵當前,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情難以抑制的忐忑不安着。碰觸車門把手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的手沒有一點溫度。直到打開車門坐在那個面色陰沉的男人身旁時,他才明白什麼叫做不寒而慄。
“你,找我?”龍飛的聲音裡缺少了底氣。
林鋒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朝司機座位上的貌溫冷冷說了聲開車。一路上,林鋒一言不發。那種冰冷的沉默,逼人的氣場,令龍飛壓抑的喘不過氣來。短短的十幾分鍾車程,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他想象着各種可能發生的情形,手心裡不自覺的冒出了冷汗。
車子駛入水榭王朝,漸漸靠近林鋒的府邸。車子停穩後,楚錚下車爲林鋒打開車門。林鋒下了車,徑直朝大門走去。龍飛磨磨蹭蹭的下了車,望了望貌溫和楚錚,從他們眼裡讀到一絲同情與憂慮。龍飛知道走進這個門,自己一定凶多吉少。可是除了跳進火坑外,他別無選擇。他悄悄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昂起頭,英勇就義一般,踏進了大門。
走入客廳還未站定,突然一道光影閃過,重重一腳落在了龍飛的胸口上。巨大的腳力令他猛的摔在幾米之外的牆上,只覺得胸口狠狠一痛,頓時呼吸都困難起來,一口熱血噴涌而出。
龍飛倒在地上,用力的捂住胸口,一臉痛苦的表情難以掩飾。校服白襯衣的胸口位置留下一個黑色腳印,又被吐出的鮮血染紅。只見林鋒現在幾米開外的地方,一臉陰沉,眼睛裡射出血紅色的光線。
望着那野獸般的兇狠目光,龍飛的心頭不由一顫。他實在清楚不過,他根本不是林鋒的對手。見林鋒步步逼近,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將龍飛淹沒,他下意識的向後退去,倚在了牆壁上。
正在這時,藍焰撲了上來,擋在了龍飛身前。
“鋒,他還只是個孩子!”望着林峰眼裡的憤怒和血光,藍焰也不由得一驚,說出的話頓時失去了底氣。
“你給我讓開!”林鋒一改常態,冷厲的朝藍焰吼道。藍焰知道林鋒今天真的動了怒,攔是攔不住了。他回頭望了龍飛一眼,從他的眼裡讀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與恐懼。他默默的退到一邊,悄悄的掏出了手機。
林鋒步步逼向龍飛,強大的氣場令一向高傲不羈的龍飛,忍不住顫抖起來。楚錚與貌溫停好車走進大廳,看到這幅場景,也都驚住了。就在林鋒又一次飛起腳踹過去的時候,楚錚不管不顧的衝了上去,生生替龍飛擋了下來。好在不是重要部位,沒有什麼的大礙。但是那帶着內力的腳力,還是令楚錚背後如筋骨寸斷般痛入骨髓,忍不住慘叫一聲。
龍飛望着壓在自己身上的楚錚一臉痛楚,驚慌失措的扶起他。貌溫見楚錚受了傷,再也按耐不住衝了上來,檢查了下楚錚的傷勢,回過臉不悅的朝林鋒說道:“你能不能冷靜點兒?”
林鋒絲毫不買賬,衝着他倆喊道:“都給我滾開!誰再攔着,我就一起打!”說話間,林鋒抽下了腰間的虎頭皮帶,對摺狠狠朝龍飛抽去。貌溫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將楚錚拉到了身邊,這才倖免於禍。龍飛就慘了,皮帶徑直朝着他的臉飛來,他下意識的偏頭一躲,皮帶劃過他的臉龐,落在在了肩頭。隨着皮帶上身時巨大的聲響和壓抑的慘叫聲,一道深深地血印,從脖子一直蔓延直肩膀,猙獰可怕。
龍飛還沒反應過來,皮帶便如雨點一般劈頭蓋臉的落了下來。他顧不了什麼尊嚴和骨氣,擡起胳膊護住自己的頭,在地上滾動着拼命的閃躲。林鋒像一頭野獸一般,瘋狂的施虐。那運了內力的手,毫不留情。龍飛已經遍體鱗傷,無處可躲,慘叫聲越來越悽慘,望着林鋒的眼神,如困獸般驚恐和可憐。一直在龍潭嬌生慣養的他,何曾受過這種委屈。林鋒過去以一敵百,致傷致殘的傳聞一股腦的涌現在他的腦海裡。再加上他對自己自始至終的冷漠無情,龍飛找不到任何他會手下留情的理由。第一次,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十六歲的他,真的感到害怕了,從骨頭裡感到戰慄。
“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好了。此生,你我兩不相欠!”龍飛努力掩飾着自己的恐懼,狠狠瞪了林鋒一眼,閉上了眼睛。
正在這時,一個洪亮而又嚴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給我住手!”
只見趙森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身素淨的筱小風。藍焰和楚錚他們終於鬆了口氣。趙森出面果然管用,林鋒頓時收了手。趙森和小風上前將蜷縮在地上的龍飛扶起,雖然龍飛仍堅持着自己的冷傲,但從接觸的瞬間,他們感受到這個孩子無法控制的顫抖和恐懼。
“你要把他打死嗎?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趙森氣急敗壞的訓斥道。
“這種逆子,我自當沒生過他!”林鋒的確是氣的不輕,面對趙森,語氣也不怎麼恭敬。
趙森冷着臉,轉身望着逞強的龍飛,看着他衣服領口探出的猙獰血痕,心裡不禁一疼,開口訓斥道:
“龍飛你也不小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要敢當。做錯了事就低頭認個錯,有那麼難嗎?好的沒隨上,這倔脾氣真隨你爹!”
龍飛眉頭一橫,冷冷的說道:“敢做也得有機會當!龍飛命賤,配不上有這樣的爹。命是他給的,想要拿去便是。”一句話堵的趙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林鋒聽了這話,剛壓下去的火又蹭的冒了上來,瞪着眼喝道:
“好,老子今天不取了你的狗命就不姓林!”說罷又想動手,被趙森生生踹了一腳。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師父?是不是連我都不配有你這個徒弟了?!”趙森厲聲呵斥道。
林鋒見趙森動了氣,不敢再囂張,生生把氣憋了回去,低首說道:“林鋒不敢。”
“哼!”趙森鬆了鬆領帶,坐在了沙發上。藍焰趕眼色的端來一杯熱茶,偷偷望了望小風,兩人微微一笑。
“我問你,你自己年輕時候有沒有犯過錯?”趙森嚴肅的問道。
“有。”林鋒低聲回道。
“你這麼不可一世的人都會犯錯,何況龍飛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你憑什麼要求他像個聖人一樣?”趙森犀利的問話,令林鋒無言以對。
“他年紀輕輕就屢屢的幹出綁架勒索的混賬事,再不管教,恐怕以後會釀成無可挽回的大錯。”林鋒沉默了一會,語氣收斂的說道。
“管教?人家連你這個爹都沒接受,你憑什麼管教他?就算他認你這個爹,有當爹的這樣管教兒子的嗎?二話不說,不分青紅皁白上來就一頓毒打,我以前就是這樣管教你的嗎?!”趙森的一番訓斥,令林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窘迫的說不出話來。
看着林鋒氣焰全無,被趙森罵的灰頭土臉,龍飛心裡竟萌生出一股莫名的心疼與內疚。
“還有你!”趙森的矛頭又轉向了龍飛,“你就這麼瞧不上你這個親爹嗎?要不是爲了你,他能娶你媽,惹上汪琪瑞,搞出這麼多是非嗎?”
“師父!”林鋒開口喝止,覺得這些事,不該讓龍飛知道。
“龍飛已經不是小孩了,你們那點破事被媒體傳的沸沸揚揚,你以爲還能瞞住他?”
林鋒的表情變得清冷起來:“那些都是上一輩的事,與龍飛無關,輪不到他來操心。他不欠我的,認不認我這個父親是他的自由。但是我既然生了他,就不能看着他鑄成大錯袖手旁觀!”這句冰冷的話,龍飛,卻聽出了溫度。就是這一點點溫度,令他心頭的冰霜,一點點融化。
趙森是個聰明人,他許久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一支菸,慢慢的抽着。大廳裡靜的可怕。
直到一支菸抽完,趙森這纔不急不慢的說道:“你就不想知道,龍飛爲什麼綁架小風,爲什麼逼我讓位?”直擊林鋒一直自欺欺人逃避着的問題。
此話一出,龍飛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渾身上下的疼痛,已被強烈的焦慮感所淹沒。
林鋒眉頭抽動了一下,很明顯他並不願意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知道趙森的用意,但是面對這一切,實在令他感到痛苦不堪。
“因爲他恨我,想報復我。”林鋒從齒縫裡擠出這樣一句蒼白無力的話。這句話,虛弱的令藍焰都不禁一顫。龍飛只覺得胸口刺痛,一股濃重的哀傷,蔓延全身。
“那麼,你責打他,究竟是在教訓他,還是在回敬他?”趙森咄咄逼人,言辭犀利。
“師父!”林鋒對趙森的質疑感到驚詫和憤怒。
趙森說道:“瞭解你的人,肯定會信任你。可是不瞭解你的人呢?你怎麼可以苛責一個還沒來得及瞭解你的人呢?你放下那麼重要的亞洲政壇高峰會議跑回來,就是爲了打他一頓?林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冷靜,這麼沉不住氣了?這可不是你的作風。你不問緣由,上來就是一頓毒打。你打給誰看?你自己心裡清楚!”
趙森一番話看似在斥責林鋒,實際上,卻是說給龍飛聽的。老謀深算的趙森雖然沒有點破,卻已經達到了目的。龍飛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的驚詫與震撼。
趙森如此煞費苦心的解他們父子之間的結,林鋒怎麼可能不懂。他望了一眼表情異樣的龍飛,心情也十分複雜。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在這場角逐中,必須要有一方妥協。 他明白趙森的意思,這一方,他自己必須當仁不讓。對龍飛,他實在有着太多的虧欠。這麼多年來,他對龍飛沒有任何養育之恩。在他犯錯後,他又有什麼資格對他如此苛責,於情於理,都是他的過錯。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正視自己的錯誤,又憑什麼要求自己的兒子,來正視和麪對自己的錯誤呢?
趙森已經把鋪墊做的如此到位了,林鋒再不表態,就顯得太不識時務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低頭致歉:“對不起師父,今天我的行爲過激,是我錯,請你原諒。”
林鋒謙卑認錯的態度,果然觸動了龍飛。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不可一世,叱吒風雲的林鋒,居然可以如此低聲下氣的檢討自己。林鋒一口一個父親,其實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排斥過自己。若不是自己的行爲令他失望透頂,他又怎麼會對自己如此冷漠和嚴厲?若不是出於愛,他又怎麼會放下要務,放下尊嚴,因爲自己而低頭致歉?
趙森慢慢把煙捻滅在菸灰缸裡,擡起頭,目光溫柔地望着龍飛,平靜的說道:“龍飛,我只是你師公,沒有資格教訓你。我能做的,只有教訓自己的徒弟。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相信,你做這些事,絕不是像你父親說的那樣,只是爲了報復他。”
趙森此番話一出口,龍飛再也倔強不起來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眼圈有些微微發紅,出賣了他的激動。
趙森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龍飛你可知道你父親缺席的這個高峰會議有多重要嗎?這個會議直接決定了鋒行國際的發展與存亡。而鋒行國際目前的實力,早已超過血虎實業十倍百倍。你真以爲他放棄如此重要的決策會議跑回來教訓你一頓,是爲了發泄怒氣,爲了追究你的責任嗎?你錯了。他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爲了怕我對付汪祺瑞的時候殃及你,先發制人罷了。 我收林鋒爲徒的時候,他比你大不了幾歲。從那時至今,近二十年來,他從來沒有爲了誰,把我當成外人。包括你藍叔。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在他心裡有多重要嗎?”
趙森一席話,徹底打破了龍飛心坎上的寒冰。他努力壓抑着着自己的心中翻江倒海的感動,嘴脣控制不住的顫抖着。努力了許久,才顫巍巍的說出了一句話。這句話是那樣的虛弱無力,卻帶給林鋒無盡的感動與欣慰。
“對不起,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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