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當他將車子駛入別墅區時，遠遠便看到伯父家燈火通明。他們在等我嗎？林鋒突然有一種偷偷的奢望。想到這裡，他又不禁的嘲笑自己，怎麼會？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會，又怎麼能期望別人？他的大腦迅速的思考着，該用怎樣的理由來搪塞過去。還沒等掏出鑰匙，管家金叔便打開了房門。
“小祖宗你總算回來了，可把大家給急死了。”金叔一臉焦急，又面露喜色，當他聞到林鋒滿身酒氣的時候，又不禁提心吊膽起來。
林鋒面無表情的跟金叔打了招呼便走向客廳，發現伯父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吸着菸斗。伯母則焦急的在房間裡踱步。見林鋒回來了，快步走了上來。
“鋒兒，你怎麼纔回來？我們聯繫不到你都擔心的不得了。林澈剛剛被你伯父趕上樓去。你喝酒了？”伯母焦灼的問道。
看着家人關切的眼神，林鋒恍然覺得好像在做夢。酒後被風吹過，頭昏昏沉沉，他腳下一踉蹌，退後了一步。
林戰一個箭步衝上來，揪住林鋒的衣領便喝道：
“臭小子，爲什麼不接電話？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林戰，放手！”伯父振宗開了口，聲音渾厚而又沉重。林戰這才悻悻的放了手。
林鋒望着關心自己的人們，心裡覺得愧疚。林振宗端坐在沙發上，身着青黑色的馬褂，氣質優雅的吸着煙，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伯母站在伯父身後，倒是一臉凝重。
“對不起，我們比賽贏了一起慶祝了一下，手機弄丟了，忘記了時間。”林鋒道歉。
“比賽很精彩，打得不錯。”伯父的迴應讓林鋒有些詫異，他沒有回答，也沒有迴應，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
“開車回來的？”伯父繼續微笑着問道。
這個騙不了人，林鋒點了點頭。
林戰的心不自覺的提了起來，他既擔心父親發火，又擔心林鋒捱罵。於是先發制人，“你不要命了？酒後駕駛有多危險你知不知道？”雖然很兇，但是林鋒心裡卻暗暗的笑着。他看到了大哥偷偷朝他眨了下眼。
“對不起，不會有下次了。”林鋒回答道。
“鋒兒，你是我們的家人。如果聯繫不你，家裡每一個人都會擔心你，知道嗎？”伯父和顏悅色的說道。
林鋒知道自己今晚的行爲確實太不負責任，連累了一家人爲自己擔心，開口說道：“林鋒知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
“你這是去哪兒喝了這麼多酒？”伯母上下打量着林鋒扎眼的形象和一身的酒氣，有些吃驚的問道。
“對不起伯母，這是我的隱私。”林鋒雖然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但是表情中已經多了一些不悅和冰冷。他不喜歡這樣被盤問。
伯母不再言語，表情有些僵硬。
“你伯母沒有侵犯你隱私的意思，只是你今天靠着林家身份脫身的事，已經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是否應該跟長輩交代一下？”雖然伯父仍是和顏悅色，但字字句句卻讓林鋒覺得鏗鏘有力，步步爲營。他恍然清醒過來，伯父並不是個好應付的角色。
“既然伯父伯母知道我去了哪裡，又爲什麼問我？林鋒不喜歡這種試探。”林鋒直接表達了自己的不悅，但仍然保持他的紳士風度。
伯父林振宗則微笑着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林鋒面前。一股強大的氣場迎面撲來，如果不是那個微笑，林鋒直被這股氣勢逼得想往後退。
“你應該很想知道爲什麼林家少爺的身份在金華那麼管用吧？”林振宗不緊不慢的問道，像一個有讀心術的巫師一般。而伯母卻欲言又止，彷彿想阻止什麼。
林鋒心頭一震，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絕非等閒之輩。雖然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從未如此真實過。
林振宗彷彿捕捉到了林鋒的心聲，仍然帶着他那如沐春風的笑容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已經猜出了一二。”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語氣，那不是長輩與晚輩的對話，而是男人之間的對話。林鋒知道，伯父在等着他的迴應。
“或許金華和林虎集團有某種親密的關係。”林鋒點到爲止，他不喜歡妄加論斷他自己也不確定的事。
“鋒兒，你的確很聰明。原本這些生意上的事，我們不想你那麼早知道。這層關係，連林澈都不知情。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林振宗轉過身，雲淡風輕的說到這裡，便停住了。
“伯父，我可以明確的知道爲什麼嗎？”林鋒美國式的思維，讓他不甘於接受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林振宗轉過身來，收起了那可掬的笑容，嚴肅的望着林鋒，從那個眼神裡，林鋒讀到了一份沉重的信任。
“血虎幫姓林。”林振宗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說道。
“振宗！”淑貞企圖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果然如此。這晴天霹靂一般的信息，重重的砸在了林鋒的胸口上。他沒有想到，怎麼都沒有想到，在三角洲赫赫有名的黑幫組織血虎幫，竟然是林家的產業。他沒有想到，站在自己面前這個儒雅不凡，英氣逼人的男子，竟然是三角洲最大的黑幫組織首領。胸口那股氣又涌了出來，鈍鈍的痛，讓他閉上了眼睛。
“爲什麼，爲什麼要讓我知道？爲什麼不像瞞着林澈那樣瞞着我？”林鋒的反應，在林振宗的預料之中，但是他的淡定和沉着卻出乎了振宗的預料。
“因爲你是個男人，是我們林家的男人！”林振宗盯着林鋒的雙眸，聲音冷峻而又有力，令林鋒心頭一震。
“林鋒，這裡不是美國，這裡是林家。林家沒有那麼多爲什麼，沒有那麼多民主和自由，只有規矩和服從。既然迴歸林家認祖歸宗，你就必須遵從林家祖訓，遵守這個家族的規矩，無條件的聽從長輩的教誨和安排。你的未來，你的前途，都必須和林家的命運捆綁在一起。如果你後悔了自己的選擇，那麼現在，我給你唯一一次行使自由的權利，你可以在天亮之前離開。你好好想清楚吧！”林振宗表情嚴肅，每一句話都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說完，便轉身朝樓上走去。
伯母走上前來，一臉憂鬱，輕輕拍了拍林鋒的肩膀，便跟着振宗上了樓。剩下林戰站在一旁，無奈的點燃了一支菸。
林鋒愣在原地，擡頭看了看林戰那佈滿陰霾的臉，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林戰見林鋒這副模樣，沒心沒肺的笑了笑，上前揉亂了林鋒的頭髮，抽出一支菸，扔給林鋒。
“別怪我爸，他已經對你很仁慈了。如果是我當年，早就挨板子了！”林戰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痞氣十足的說道。
“伯父不像你說的那麼不講理。”林鋒說。“不過，這個消息的確讓我很意外，我從來沒有把林家與黑社會聯繫在一起過。”林鋒的表情已經恢復了淡定。他的這份與年齡不符的從容與冷靜，也着實讓林戰心裡暗暗驚歎。
“還記得爺爺嗎？”林戰突然說道。
林鋒回答說：“當然記得。小時候總是坐在爺爺肩膀上，還有騎大馬。”說話間，林鋒的臉上盪漾起乾淨的笑容。
“爺爺最疼愛的孫子就是你。從來沒見他對誰這麼好過。誰能想到一個萬人之上的龍頭老大，竟然天天給小孫子當馬騎，現在想起來還是讓人無比懷念啊。”林戰的臉上洋溢着回憶的甜蜜。
“那是因爲你小時候太調皮，總是捱揍。他沒的選才疼我的。”林鋒笑笑安慰道。“等一下，爺爺，是血虎幫的創始人？”
林戰深深吸了一口煙，說，“這說來就話長了。上個世紀初，咱曾爺爺從日本學成歸來後，參與了革命活動。辛亥革命成功之後，他宣佈三角洲獨立併成了獨霸一方的大軍閥。那個時候政權混亂，軍閥混戰，後來曾爺爺被三個軍閥聯合鎮守，失去了兵權。後來病重，死的時候還不到50歲。
咱爺爺林漢辰是獨子，悲痛的埋葬了曾爺爺之後，便痛下決心，一定要將爲他報仇。於是年僅二十歲的他繼承了你曾爺爺的衣鉢，不走官道走匪道，揭竿而起，?一呼百應，成立了血虎幫。那個時代，各路關係錯綜複雜，利益關係環環相扣，血虎幫在你爺爺的悉心經營下，就這樣生存了下來，很快便擴張成爲三角洲最強的幫派勢力。直到戰爭結束之後，國家慢慢開始取締和打擊黑勢力。血虎幫又通過毀滅性的掙扎與改革，躲過了一劫。但這時候爺爺已經染病，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一心想培養好自己的兒女，希望有一天，能夠將重擔傳承下去。”
林家的歷史，像小說一樣從三叔的口中娓娓道來。林鋒雖然已經雙腳麻木，卻忘卻了疲倦，彷彿重新回到那段歲月，隨着血虎幫的命運起起伏伏。
“我父親從未跟我提起過這些。”林鋒的臉色又陰沉了起來。
“姑姑體弱多病，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二叔的事，你比我還清楚。爺爺最喜歡的孫子就是你，一直到嚥氣之前，都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可惜，你卻不在他的身邊。”林振祖深深嘆了口氣說道。
林鋒一言不發，心中卻萬分酸楚。如果，不是那個人，或許，一切都不會如此遺憾。
“我想爺爺如果還活着，也希望你選擇做你喜歡做的事。”林戰掐滅菸頭，站起身來拍了拍林鋒的肩膀，“自己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什麼。”說完，便起身要走。
“哥，你呢？你想要什麼？”林鋒突然叫住了林戰。
林戰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說:“我是林家的長子，我沒的選擇。你不一樣，我很羨慕你。”林戰的語氣透露着一股刺骨的蒼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漸漸離去，林鋒突然對林戰的痛楚感同身受。壓力，責任，重擔，家族，已經讓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一身疲憊。
球賽體力的透支，酒精的麻痹，和睡眠的睏乏讓林鋒疲憊不堪。他癱坐在地上，抱着膝蓋，陷入了沉思之中。
“鋒兒。”一聲熟悉而又親暱的稱呼，把林鋒從沉思中喚醒。他猛地擡起頭來，看到笑容可掬的爺爺，滿面慈祥，坐在自己的對面。
“爺爺！”林鋒瞪大了眼睛，望着這位讓自己魂系夢牽的長輩，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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