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祠堂

祠堂

林鋒的出現,令所有的談論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沉默的注視着他一步步走進大廳。只見大廳上空煙霧繚繞,幾個宗族長輩面色陰沉的坐在沙發裡抽菸喝茶。其中最年長的一位,是與林徽堯同輩份的老者林徽敬。他滿頭白髮,矍鑠清瘦,身旁立着一根筆直的柺棍,如他的性格,剛直不阿,倔強頑固。解放前他曾經是私塾的教書先生,解放後進入大學教書,爲人正直,盡職盡責,桃李滿天下。

之前林鋒在祭祖典禮上見過他,因爲輩分差距太大,所以他沒什麼近身和交談的機會。遠遠看着衆人對他恭敬有加,林鋒知道這個人在林家的地位非同一般。這位老前輩可是出了名的保守嚴苛,思想傳統,重視禮教。據說前三角洲省長便是他的學生,現在高升到□□工作,還經常被老太爺罵的狗血淋頭。林家的族長林振宗,也沒少挨他的訓斥。只要他在場,其他那些叔伯長輩,都規規矩矩的不敢多言,生怕觸了老爺子的眉頭。

淑貞和林澈把方遠拉到一旁,低聲埋怨他怎麼沒攔住林鋒。方遠解釋了半天總算是應付過去。只見林振宗坐在老太爺旁邊伺候着茶水,林振耀根本沒有坐的資格,跟一羣平輩們站在一側交談。見林鋒走了進來,原本交談着的幾個叔伯也都停了下來,紛紛望向這個過去根本沒有注意過,而如今卻把整個三角洲鬧得雞飛狗跳的年輕男子,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尤其看到他身後還跟了一名妖豔的男子,更是火上澆油。

“你還有臉回來?!”林振宗先發制人,打破了僵冷的氣氛。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聚在林鋒身上,藍焰悄悄退到了一邊,站到了趙森的身後。

“我靠,你們不是巴巴等他回來嘛。”方遠心情不爽的嘟囔道,卻被一旁的林戰用胳膊捅了一下。汪凝站在林戰身旁,望着身影蕭瑟的林鋒,心裡莫名涌上一股說不出的難過。

林鋒站着不說話,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還不過來見過老太爺和林家長輩們!”林振宗高喝一聲,顯然是在給林鋒解圍。

林鋒擡起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去,低首垂目的朝坐在沙發上的一幫老傢伙說了聲:“晚輩林鋒,見過各位宗親長輩。”

只見老太爺抓起柺棍,一邊顫抖着戳着地面,一邊激動地斥道:“別叫我老太爺,我沒你這樣的宗親。林家祖宗做了什麼孽,生出你這樣的禍害來斷送林家的基業。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老太爺說着說着,激動地咳嗽起來。旁人連忙擁上前來,端茶的端茶,安撫的安撫,場面亂作一團。

待老爺子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林振宗面色尷尬的招呼道:“時間差不多了,請大家移步林家祠堂,我定會爲大家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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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這才紛紛散去,朝後院的林氏宗堂走去。見人走的差不多了,林振宗走到林鋒面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父親應該跟你談過該怎麼做了吧?”

林鋒點了下頭,心中重如千斤。

“等會出了祠堂,你從後門離開。有車在那裡接應你,躲過這個風頭之後再回來。”林振宗低聲說完,疾步朝祠堂走去。

臨行前,林振耀特別叮囑,這次回來,務必要與林家劃清界限。也就是說,自己務必要選擇被逐出林家宗族的處置。只要這樣做,便可以徹底與林家毫無瓜葛,未來的是非對錯,也不會再牽涉林家。

不對。血虎幫是林家的祖業,如果自己被逐出林家,豈不是自動放棄了血虎幫幫主的身份?如果自己不做血虎幫幫主,血虎幫務必要回歸林家。而汪祺瑞現階段的目標便是血虎幫,他怎麼可能放得過重新掌控血虎幫的林家?除非,林家已經決定舍卒保車,配合汪祺瑞肅清血虎幫。不,這絕不可以!

林鋒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是伯父與父親設下令自己置身事外的圈套。他猛地回頭,看到一臉凝重的趙森,也在直直的望着自己。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透露着一種說不出來的糾結與痛苦,讓人心碎。

林鋒不顧一切徑直走了過去,滿心愧疚的望着那雙深邃的眼眸,喉結艱難的涌動了一下,聲音沙啞的喊了一聲“森哥。”

趙森掐滅了手裡的煙,開口說了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我和兄弟們等你出來。”

林鋒踉蹌了一步,被藍焰及時扶住。他望着森哥深沉的背影,深深明白他這句重如千斤的話的深意。

林鋒鬆了鬆領帶,想讓自己呼吸更加順暢一些。藍焰攙着他的手臂,讀到的是一種全然的解脫與釋然。當兩人走到後院,發現院子裡已經站滿了女眷以及外姓人。古色古香的祠堂從未像今天一般肅穆與威嚴。林鋒走進去之前,回頭對藍焰說了一句:“你去門外等我,我一會兒就來。”

藍焰突然好想意識到什麼,死死的抓住林鋒的胳膊不鬆手。周圍的人又開始低聲議論起來,林鋒掙脫了他的手臂,走進了祠堂。那一刻,藍焰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頓時全身冰冷。小風感覺到他的異樣,攬着他的肩膀退到了一旁,低聲安慰道:“不要擔心,他們不會把鋒哥怎樣的。林家早已安排好,只是將他逐出宗族而已。”藍焰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裡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走進祠堂,熟悉的祖宗畫像依舊如故。長輩們已經落座,其他男丁紛紛立在兩側,直直的望着林鋒一步步走上前來。

“畜生,還不跪下!”林振宗厲聲喝道。

林鋒早已知道這必經的一套,但還是十分排斥的遲疑了一下,才低身跪下。

“今天當着列祖列宗以及林家宗族長輩的面,先把你的罪狀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林振宗開門見山,直接興師問罪。

林鋒沉默了一會兒,擡起頭來,對上了趙森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終是開了口:“林鋒大逆不道,忤逆師門,強佔血虎幫,並做出有悖林家祖訓的行爲,使林家蒙羞受辱,陷入危機,罪不可赦。現在祖宗長輩面前懺悔,任憑大家處置。”

林鋒的聲音低沉,在鴉雀無聲的環境裡,連院子裡的人都聽得格外清晰。看到林鋒如此卑微隱忍,看笑話的人都暗自幸災樂禍着。有的婦女甚至指點着林鋒教育懷中的孩子,說如果不聽話,長大了就會像他一樣云云。藍焰只覺得心臟像被扭了個勁兒一般難受。

“你做了什麼有悖林家祖訓的事,給我細細道來!”林振宗的聲音冷厲,炸響在祠堂上空。

既然報紙上已經將林鋒的罪狀列了個一清二楚,在這裡他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各種違法的行爲,七七八八的他羅列了十幾條。在場所有人聽得是瞠目結舌,觸目驚心。

老太爺顫抖的站起身來,旁人連忙上前攙扶。他顫巍巍的走到林鋒面前,舉起柺杖就朝林鋒的肩頭打去。“畜生,簡直是個畜生!今天如果不按家規處置你,我這條老命就隨了祖宗去!”

“老太爺息怒。都怪振耀教子無方,才釀成今天的大禍。今天無論如何,我都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請老太爺保重身體,千萬彆氣壞了身子。”林振耀上前安慰道。老太爺這才坐了回去,喘了半天粗氣,才平靜下來。

“振宗,按照林家家規,他犯的罪該如何處置?”老太爺道出了各位宗親長輩的心聲。

林振宗躑躅了一下,開口說道:“按照林家家規,林鋒所犯罪過,有兩種處置方式。第一,杖責。按照林鋒所犯下的罪過,累積杖數已達到一百有餘。自古杖責八十以上基本性命不保。而林家廷杖威力不俗,超過一百,必死無疑。所以,這第一種處置,可以等同於,杖斃!”

林振宗此話一出,祠堂內外頓時炸開了鍋。

林振耀明白,林振宗故意把話說的這麼決絕,就是想引起衆人的惻隱之心,將結局推向第二種選擇。

“杖斃,是不是太狠了點?畢竟他是振耀的獨子,也曾經爲林家做過貢獻。第二種方式呢?”老太爺氣歸氣,畢竟還是文明人,見不得血腥的場面,一開口,便正中林振宗下懷。

林振宗提了口氣說道:“但凡林家子孫不接受家規處置者,將逐出宗籍,從此不再是林家後代。日後生死存亡,與林家再無瓜葛。”

衆人又掀起了一陣議論。幾個老人一邊討論一邊點頭,最終一致同意了這樣的處理方式。林振耀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林澈方遠小風他們,懸着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就在林振宗即將宣佈處置結果時,林鋒冒出的一句話,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衆人耳畔。

“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你們無權將我逐出宗籍!”

林振宗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的望着林鋒,對他的異常舉動感到憤怒和不安。

“林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林振耀也失控的喝道。

趙森一言不發,閉上了眼睛。

“我說的很清楚了,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我沒說不接受家規處置,你們無權將我逐出宗籍。”林鋒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這幫老傢伙徹底被林鋒的氣勢鎮住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門外喧囂一片,藍焰只覺得渾身冰冷,天旋地轉。若不是小風扶着,他一定會跌倒在地。而林戰方遠他們,也徹底懵了。只有汪凝知道,林鋒的目的何在。

“林鋒,不得胡鬧!林家家規豈是兒戲?”林振宗終於沉不住氣了,厲聲斥道。

林鋒一臉凌厲,不予回答,視死如歸。

這時,一個聲音從人羣中傳來:“他有血玉虎頭護體,當然不怕受刑了!”此話一出,又引起衆人一番喧譁。幾個老傢伙拼頭竊議,有的嘆氣,有的搖頭。

只見林鋒突然擡手從項上解下血玉虎頭項鍊,那晶瑩剔透的血玉,如同知道主人危難一般,快速的閃爍着刺眼的紅光,彷彿箇中能量,欲破玉而出。

“林鋒!”趙森看見林鋒這個舉動,再也淡定不起來了,忍不住失聲喝道。

林鋒看了趙森一眼,那安慰而又堅毅的目光,令趙森此生難忘。

林鋒起身走到老太爺面前,低身將那聖物遞到了林徽敬手上。衆人齊刷刷的望着他的舉動,滿心疑惑,更多的,確實敬重和佩服。

“老太爺,這條項鍊請您先幫我保管,倘若我有命撐過這場刑責,您再把他交還給我,如何?”林鋒恭敬而又淡定的請求道。

老太爺握着血玉虎頭的手微微顫抖着。他混濁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這個毫無畏懼,從容知禮的年輕人,心中充滿了震撼。

回想起前些日子林家處置另外一個宗族子孫的悽烈場面,區區二十棍便讓那不惑之年的男子嚇得當場尿了褲子。行刑時更是哭天搶地,如殺豬一般嚎叫不已。

相比之下,這個不滿三十歲的清秀男子,面對杖斃的酷刑,竟然如此淡定從容,連救命的護身符都敢交出,這等勇氣和豪邁,就連倔強了一輩子的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開始對這個男子產生好奇,甚至開始觸動,開始懷疑,今天的刑罰是不是處置的其所。

林振宗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氣昏了頭。眼睜睜看着林鋒交出血玉虎頭,回到原地跪好。林振耀則手捂着胸口直接踉蹌了一步差點暈過去,被趙森扶住。

“大家還有什麼異議嗎?”老太爺使出渾身的力氣,高聲質問道。祠堂裡的衆人鴉雀無聲,就連院子裡原本說盡風涼話的婦女們,也愣愣的閉了嘴。聽到林振宗宣佈行刑時,淑貞直接暈倒在地。林澈和方遠他們連忙將她扶回房間,遠離這場血腥的浩劫。

藍焰握緊了拳頭,眼睛裡閃出幽藍的光芒。

只見管家從祖宗畫像後請出林家祖傳的紅木刑杖,五尺長,小臂粗的紅木刑杖,在歲月的打磨下,暗紅而光亮。彷彿被鮮血浸染,透出讓人恐懼的陰森和威嚴。

“伯父,”看到刑具,林鋒突然開口請求:“各位長老,林鋒有個不情之請。”

見老太爺沒有制止,衆人也都不敢吭氣,由林鋒繼續:“林鋒自知罪孽深重,今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愧對師父,不能報答師恩。林鋒請求由師父趙森掌刑,此生便再無遺憾。”

林振宗望了老太爺一眼,發現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開口說道:“衆所周知,林鋒已被趙森逐出師門,今日他提出這樣的要求,還看趙森是否同意。”

衆人齊刷刷的望向趙森。只見他一臉沉重,沉默不語。林鋒轉過身,望着趙森,悽悽的叫了一聲森哥。

望着林鋒滿眼的愧疚與哀傷,趙森心痛的無法自持,將臉別過一旁。他沒有迴應,生怕自己一開口便會情緒失控。

師父,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對不起,你爲我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得到的卻是我的悖逆。今日我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請不要爲我難過。如果這是我最後的路,我希望是你來送我一程!對不起,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彌補和報答您了。如果有來世,我願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林鋒多麼希望森哥能聽到自己的心聲,可是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聲癡癡的呼喚。

趙森的眉頭輕輕的抽動着,沉默了片刻,上前接過了管家手上的刑杖,走到了林鋒面前。林鋒終於鬆了一口氣,感激的望了趙森一眼。

趙森瞟了一眼刑凳,示意他準備好。林鋒脫下了西裝外套,俯身趴了上去的功夫,對趙森低聲說了一句:“血虎幫就靠你了。”

貼着冰涼的皮革長凳,林鋒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了句來吧,便閉上眼睛等待這場肆虐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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