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不說話，我鬆開醫生的袖子，掙脫女警的攙扶，像個殭屍一般的走近太平間的門，輕輕推開，裡面放着一張牀，牀上蓋着白色的牀單，我艱難的移動着自己的腳步，一點點的靠近它。
我記得小時候，冬天我經常在爸爸睡覺的時候，偷偷地走過去，突然把他的被子掀開，讓冷氣鑽進爸爸的被窩，爸爸便會被凍醒，然後抓着我罵我小壞蛋。其實爸爸早就醒了，其實爸爸知道我會掀他的被子……
那現在爸爸是不是也已經醒了？他故意躲在被窩裡不起來，等着我去掀他的被子是不是？
記得我小時候，媽媽經常嫌爸爸賴牀，讓我去叫爸爸起牀，爸爸嘴上說着我偏心，聽到我喊他，又立馬起來。
爸爸，你現在是不是又想賴牀？如果我現在叫你起牀，你是不是仍然會馬上坐起來？
我跪在爸爸的牀前，伸手懸在空中，爸爸，我要掀開你的被子了，你會不會怕冷？你會不會又一次做鬼臉嚇我一跳？
我輕輕捏住牀單的一角，手顫抖了幾次。
爸爸，你別睡了，女兒想讓你起來，起來罵我壞蛋。
牀單被掀開，我看到了爸爸的臉……
爸爸緊閉着眼睛，緊閉着嘴脣，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沒有血跡，臉上還有一些污泥。
爸爸，你看你多粗心，臉也不洗，讓女兒幫你擦乾淨。
爸爸，你看你多麼不小心，臉上受傷了都不知道包一下。
爸爸，你真是越老越壞，我大老遠的飛過來看你，你居然偷懶睡覺。
爸爸，女兒都站在你面前了，你還不睜開眼睛嗎？
我用手撫摸着爸爸的臉，好涼，眼淚滴在爸爸的臉上，順着爸爸的臉流下來……
被單隻被掀到爸爸的臉部，我不敢再往下掀被單，不敢再看……
我挨着爸爸的臉趴在爸爸的旁邊，讓女兒陪你睡一會兒……
“樂小姐，請節哀！”
“樂小姐，樂小姐，你出去休息一下吧！”
“樂小姐！樂小姐？”
有人在拉我，我迷迷糊糊中拽住她的手：“我爸爸睡着了，他睡着了，醫生呢？讓醫生給他治病……”
“樂小姐……”
“醫生呢？醫生呢？”
“你別拉我，我要陪着我爸爸，他睡醒了會找我的。”
“你別拉我！”
“爸爸！爸爸！”
……
“爸爸！爸爸！”
我猛地坐起來，爸爸呢？我這是在哪？爲什麼看不到爸爸的影子？
“我爸爸呢？”
“樂小姐，請您節哀！”
“我爸爸呢？你把我爸爸弄哪去了？”我衝着對我說話的警察大吼，一定是他把我爸爸藏起來的，我要去找爸爸，我要去找他……
“根據我們的瞭解，您父親所在的車間，由於電路問題發生爆炸，樂永文先生跳樓逃生時觸電……”
我推開警察的阻攔，瘋狂地在醫院的走廊上來回跑着。爸爸，你在哪？不可能，爸爸不可能死的，不可能死的！爸爸說過，他今年最後一年打工，明年就會在家等我給他養老。爸爸前幾天還給我打電話呢……
我不知道警察和醫生是怎麼聯繫到老邵的，也許是用我的手機吧，反正我在醫院裡醒來、昏倒好幾次，腦子裡、嘴裡除了爸爸什麼都不知道，手機也忘了丟到哪裡了。
當老邵和晏子一起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正趴在爸爸的牀邊，睜着紅腫的眼睛等着他醒來。我不知道我在這裡趴了多久了，我已經渾身冰冷、手腳發麻，臉上卻如火燒一樣。有護士和警察來過，要我離開這裡，我死活不肯。我當然不能離開，雖然我現在沒有一點體力，但是我腦子還清醒，一旦我離開，他們就會把我爸爸推走的，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不能走，堅決不能走。我更不能睡，我怕我睡着了他們會把我和爸爸分開，更怕我睡着的時候爸爸醒來……
“妮子。”
“琪琪……”
我聽見有人叫我，聲音好熟悉。我的脖子由於長時間歪在牀上已經僵硬動不了了，那人把臉移到我面前，我看清了，是老邵，還有晏子！
“妮子，你想讓我們擔心死是不是？”
“琪琪，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一個人來上海？”
“噓——”我吃力地衝老邵和晏子做了個手勢，“別吵，我爸爸睡着了。”我突然覺得好睏，眼皮也不聽話地打架。我不能睡啊，不能睡啊……
“妮子！妮子！”
“琪琪！”
“大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