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一下。“說實話,假如在今天之前,我對未曾和湯瑪士將軍謀面抱有一百分的遺憾,那麼現在已經增長到一千分了。哎,就算是一個弟子也有這種程度的見識,也許湯瑪士將軍,已經達到了一個令我仰望的高度了吧。真是可惜呢……”
“將軍大人。”這次是羅賓開口了,他剛纔很認真的聽着雙方的話。“思路更深一步,是什麼?”他納悶的看着這個戰場圖,絞盡腦汁卻想不出更多了。
“羅賓,一會你就明白了。你現在的見識,應該只有第一層吧。只能看到這個高地很重要,卻不能理解這個‘重要’在戰鬥前期、中期、後期是變化的。”貝勒爾拿起那些代表軍隊的小紙頭,開始逐個的擺放在戰場圖上。
wωω .tt kan .¢ o “艾修魯法特,雖然很多人說戰術推演只是一種遊戲,但是我覺得,這雖然無法取代戰場上的千變萬化,更不能以此決定一個人的統帥能力,但是卻可以體現一個人的眼光。戰略眼光再加上良好的細節掌控,就構成了一個將軍大部分的能力。我們來試試看吧。”
艾修魯法特也拿起了那些小紙頭,把“軍隊”沿着戰場圖開始佈陣。
夜色深了,就連酒館裡的客人也開始減少,先前的喧囂逐漸安靜下來。
如果正常的這個時候,羅賓早就躺在被窩裡了。但是現在,他卻強打精神,認真的看着雙方的戰術推演。貝勒爾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艾修魯法特閒聊着湯瑪士的事情,所以推演的速度並不快。必須說明的是,這種遊戲確實很簡單,雙方把棋子(現在用小紙頭代替)排兵列陣,如果發生戰鬥,那就雙方協商判斷勝負。在出現各執一詞的情況就由裁判來判斷勝負(當然,這次裁判就是羅賓)。艾修魯法特雖然過去沒玩過,但是很快就掌握了要領。雙方一口氣玩了三局。
貝勒爾已經連贏了兩局。而眼下這最後一局,假如羅賓沒弄錯,艾修魯法特也已經輸定了。貝勒爾在渡口的位置設置了一個巧妙的陷阱,而艾修魯法特急着想渡河,卻遭意外打擊。他的精銳部隊被困在了河中央,後方的高地失守,前方則被敵人步兵和騎兵攔截。就算是艾修魯法特自己也承認這支部隊被困死了。爲了涉水渡河,軍隊不可能有完整的陣型,所以發揮不出戰鬥力,被敵人的劣勢兵力給困住。而因爲這樣,貝勒爾在南北兩個戰場都取得了優勢,而且正一步一步的把優勢變成了勝利。
“我輸了。”艾修魯法特不得不承認自己第三局都已經輸了。而且他明白自己並不是因爲運氣之類而失敗,而是在眼光上不如對手。貝勒爾對地形的理解遠超過他。
“原來這個戰場,勝負的關鍵在於預備隊的使用。”艾修魯法特說道。“必須在南北兩側各保留一支預備隊,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而關鍵的關鍵在於預備隊投入的時間。而高地本身的真正價值在於牽制……”
“不,不能這麼理解”貝勒爾搖了搖頭,微笑着回答。“你有些過於敏感了。不過這樣說也不合適……其實在我看來,事情的本質是這樣的——通向勝利的道路不止一條。如果將勝利看成是山坡上的一面旗的話,走到旗幟腳下的道路是無限多條。”
貝勒爾看着艾修魯法特。“你的失敗在於過分關注這個高地,從而忽略了其他很多細節。比如這個涉水過河的渡口,比如這兩個湖泊邊緣的溼泥地……還有很多諸如此類可以利用的東西。在這個戰場上,對高地的控制確實是菁華所在,但是不等於全部。”
“我看過湯瑪士將軍所寫的兵書。”貝勒爾將桌子上那些戰術推演的東西推開,重新爲自己和艾修魯法特倒了一杯酒。“雖然我沒寫什麼兵書,但是也有一些類似的心得呢。”
“在我看來,將領有三種品質。第一就是懂得‘正道’,第二就是懂得‘將道’,第三就是懂得‘外道’。所謂的‘正道’,就是知曉敵人的狀態,透過無數遮蔽視覺的迷霧,洞悉雙方戰力的真相。並由此決定是不是要開戰,何時開戰。所謂的‘將道’就是藉助有利的地形條件,設置相應的戰術安排,以實現增強己方戰力,削弱敵方戰力,從而克敵制勝的目的。所謂的‘外道’,就是當出現意外的突發情況後,能夠做出有效對策,最好是引發奇蹟。”
貝勒爾將手中杯子中的東西一飲而盡。
“雖然說三者都是必須的能力,但是在細節上按照人的天性喜好,還是有所分別的。如果你告訴我的都是真的,那麼湯瑪士堅定的走在‘正道’之上。其他的兩種,他雖然同樣精通,但絕不輕用——還真的和他的兵書一樣呢。在平庸者眼裡,也是很平庸的東西吧,但是隻有真正能達到這個程度的人才能知道其中蘊含的意義。”
“艾修魯法特,你爲什麼離開聖吉恩?”突然之間,貝勒爾換上了這個話題。不過不等艾修魯法特回答,他立刻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不管發生了什麼,那都是你不願意提及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追問。我想說的是,如果可以的話,能來我們提比略嗎?我會給國王陛下寫一封信,詳細的說明你的能力和來歷。雖然說我們並不是什麼特別富裕的國家,但是給予你和你能力相匹配的待遇還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我能肯定,國王陛下再怎麼窘迫,至少也能給你一個伯爵的頭銜,一塊相應的采邑作爲你的領地。”
他盯着艾修魯法特,後者緩緩搖了搖頭。
“很抱歉,貝勒爾閣下。”艾修魯法特輕聲的回答。他現在才能理解自己是多麼幸運。如果當初提比略按照互助盟約的約定出兵助戰,那麼這人應該會成爲統帥吧。如果在那場決定性的戰役中,他的對手是面前這個男人……
雖然艾修魯法特並不想承認,但他知道如果是那種情況,他統帥的綠皮軍隊就壓根別想看到奧倫城的城牆了。這兩湖一河相交的平原上,大概就會成爲他埋骨之地。
“果然……”貝勒爾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算了,不提這個,人各有志。再來一杯。”
兩個人又喝了一杯酒。
“艾修魯法特,那麼我問你,你可有野心嗎?”放下酒杯後,貝勒爾突然換了個話題。
“是的,我有野心的。”這一次艾修魯法特沉默了半響後回答。“雖然我也說不出我到底渴求着什麼。但是每當我靜下來,我就能在內心深處感覺到燃燒着的熊熊慾望之火。我追求的並非名譽、地位、財富,也不是追求女人、家庭,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準確的說出我到底想要什麼。但我知道,在我的心中有一片空虛,那是一個心靈的缺口,曾經存在於此處的東西已經被化爲烏有。我想要填補這個缺口,想要再次讓自己變得完整,想要找到那屬於我的位置。”
“尋找自己失落的那一部分啊。”貝勒爾的眼裡閃過一縷沉思。“不管怎麼說,希望你能成功。你剛纔說過,你要去西瓦尼亞對吧?”
“是的。”艾修魯法特回答。
“西瓦尼亞其實還是分成維亞、伊斯特拉以及梅諾三塊地方的。其中的維亞是我們提比略的領土。”貝勒爾說道,他從懷裡摸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金屬印章。“這是我的私人印章,如果在維亞你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拿着這個東西找當地的領主要求協助。不敢說百分百有效,但多少他們會賣一點面子的……至少不會受到什麼刁難吧。”
艾修魯法特沒有拒絕,收起了對方的禮物。
他們又喝了幾杯,艾修魯法特起身告辭。
“嗯,希望來日再見。你的‘半獸’僕人都等得不耐煩了。”貝勒爾輕笑着說道。
“啊……”這一次艾修魯法特吃了一驚。
“她剛纔連續兩三次爬上窗口確認你的存在。”貝勒爾微笑着解釋。“動作雖然很輕,但是這邊的窗戶轉軸有點響聲,所以要看穿還是比較容易的。”
艾修魯法特離開了,現在房間裡只剩下貝勒爾和羅賓兩個人。貝勒爾爲自己倒上一杯酒,若有所思的小口淺飲着,眼睛則盯着艾修魯法特背影消失的樓梯口。
“將軍大人,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羅賓提醒。天色已經很晚了,酒館的一樓還有一些客人,二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理所當然的,燭臺也被滅了一大半,因此此時整個二樓的光線極其昏暗。
“真是令人羨慕……能把畢生的夢想和經驗託付給一個年輕人,湯瑪士將軍還真是幸福呢。”貝勒爾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他看到羅賓臉上欲哭無淚的表情。
“啊,羅賓,別誤會,不是說你無能。”貝勒爾趕緊安慰道。“其實你也有很多優點。而且其實你想要成爲將軍的理想也並不是不可能的,因爲將軍也是有很多種的,你只是不屬於我這一種罷了。”
“將軍大人,上一次你只給出一個騎士的許諾,爲什麼這一次變成了一個伯爵了呢?”
“這個……因爲我以爲他只是有潛力,但現在我才知道他也有經驗。剛纔我問了他很多關於湯瑪士的問題,並略微關注了一下他所說的時間……如果我沒弄錯,他應該全程參與了湯瑪士最後的戰爭,並跟在湯瑪士身邊或者獨立的指揮了不止一次戰鬥。”
“經驗?”
“嗯,對,經驗。這麼說吧,假如在戰力遜色敵人的情況下,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遇到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當對手。不可以看不起經驗哦,實際上,智慧是打不過經驗的。”
“不過,我不知道艾修魯法特的未來會是如何。”貝勒爾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就算是他是個天才也好,想要在一年內學會湯瑪士數十年的戰場經驗,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然還需要積累很多經驗。但是以艾修魯法特現在的身份,他也許終生都無法再進一步積累這方面的經驗了。甚至已經學會的東西,也是會被遺忘的。可惜了湯瑪士的發掘和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