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瑞克城下發生的這場攻防戰,幾乎可以說整個戰爭的關鍵和轉折點。但是關於帕羅大軍戰敗的具體過程卻缺乏詳細的說明。之所以發生這種事情,很可能是因爲這場戰鬥雙方都打得筋疲力盡。雙方傷亡異常慘重,到最後的時候,哪怕連雜役、將領的護衛之類,也統統上了戰場。雙方負責記錄戰爭過程的記錄官都死了(或者至少是失蹤了),留下來的記錄殘缺不全。
根據有限的一些記載,兩軍指揮官似乎曾經進行過一對一的決鬥。這是很罕見的事情,因爲如今人們的觀點中,將軍的職責是思考、領導和命令,只有在最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需要率領衛隊出擊,想要當一名士兵的將軍不會對他的軍隊有任何好處。而衆所周知,湯瑪士此時年過八旬。由老邁的湯瑪士出面和年富力強的魯道夫決鬥並取得勝利,本身就是一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這或許解釋了魯道夫爲什麼突然在戰場上死去,以及帕羅軍隊不得不撤退的真正理由。
最初的時候,每個人都以爲湯瑪士扼守德瑞克城是出自“卡時間比賽”的戰略。卡死帕羅邊境要塞的補給線。
但是事實證明,每個人都低估了湯瑪士的雄心。這個老將擁有的熱情遠遠超過人們的想象……
——摘錄自《斯提吉亞戰爭史》
女先知菲兒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不需要回頭,她就知道進來的人是艾修魯法特。奇怪的男人,昨天那樣的戰鬥之後倖存下來,檢查身體卻發現都是小傷。而且僅僅一個晚上的休息就又恢復了活力。
如果換一個人,在這個她深感疲憊的時刻來打攪她,她也許會感到憤怒。但是艾修魯法特的到來卻從來沒讓她有任何不適。這個男人身上透露着那麼多的神秘。明明是一個戰士,卻從哪裡學會了魔法的技巧?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卻之前一直在流浪?有什麼地方會拒絕這樣的人嗎?而且爲什麼他絕口不提過去的事情?而這樣的人,在他出現在聖吉恩之前,爲什麼一直默默無聞?
她突然想起兩位姐妹,但是隨即就把這個念頭從腦海裡拋開。沒什麼值得悲傷的,她們迴歸了自然之神的懷抱,得到了永恆的寧靜。
“有什麼……”艾修魯法特開口了。“新的情況嗎?”
菲兒知道艾修魯法特指的是什麼。昨天在局勢最危急的時刻,湯瑪士不顧傷病,親自披甲上陣,指揮剩餘的所有部隊和輕傷員衝上戰場,再次奪回了城牆。否則的話,哪怕魯道夫的死也無法阻止帕羅人獲得最後勝利。
這個老人以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堅持到了最後。他率領部隊硬是把帕羅人趕了回去,而且親自救下了疲憊不堪的艾修魯法特。做完一切後,他還組織起一次成功的反擊,把帕羅人一路趕回了營地。
當然,對現在的湯瑪士來說,親自上陣廝殺真的超過了負荷。他不僅舊傷盡數崩裂,而且又中了帕羅人多發子彈,沒有當場殞命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戰鬥剛結束,在所有人歡呼勝利的時候,他就摔倒在地上,至今昏迷不醒。
“沒有……”菲兒輕嘆了一口氣。“但是傷口發炎的趨勢……已經無法遏制了。如果沒有‘沒藥’,我看湯瑪士撐不了多久。”
她注意到艾修魯法特手中拿着一個東西,那是一封信。而自從他們來到這裡之後,已經和後方斷絕消息很久了。
“有密使帶信過來。”艾修魯法特也發現菲兒看着他手裡的東西。“不是什麼好消息。我們的國王,藍吉爾陛下得了重病。不過這個事情對我們一點也不重要。”
他來到湯瑪士牀邊,凝視着老人蒼白的臉。湯瑪士依然昏迷不醒,但是他不會忘記湯瑪士親自衝到他身邊時候的那份感覺。湯瑪士擋在他身前,用身體爲他擋了好幾發帕羅人的子彈。
“孩子,沒事吧?我來晚了!”湯瑪士當時就說來這麼簡單一句話。
“伯爵,軍議不是馬上要開始了嗎?”菲兒突然說了一句。
“我知道。”艾修魯法特回答。這場圍城戰終於結束了。經過了近五十天的激戰,看到無數的戰友和敵人倒下,這場慘烈的戰役終於結束了。今天,他們要召開會議,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沒有‘沒藥’,就沒有辦法了嗎?”他突然問菲兒。
“真遺憾,伯爵,似乎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呢。而且現在是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不能保證湯瑪士大人……還能支持多久。”
艾修魯法特轉身離開,這個男人沉重的腳步似乎預示着某種決心。
艾修魯法特走進大會議室的時候,所有幸存下來的中層軍官都已經到位。他環視了一下空落落的會議室,突然感到一陣悲哀。在他們剛剛攻下德瑞克城並召開會議的時候,這裡可是相當擁擠的。
那個時候,遠征軍的統帥湯瑪士率領着四個副將,在副將之下則是將近百人的中層軍官——這還是把民兵隊長們剔除後的數字。可是現在,湯瑪士重傷臥牀,副將只剩下兩個人,中層軍官加上了只能旁聽不能發言的民兵隊長,湊到一起也只有四十來人。
這個數字的背後,是遠征軍令人髮指的巨大傷亡。原本將近八千人的軍隊,現在能夠作戰的只有兩千兩百人。傷員極少,因爲在女先知的治療魔法下,大部分傷員都迅速痊癒並再次參戰——然後陣亡。
三個女先知,現在也只剩下菲兒一個人了。聖盃騎士們也盡數陣亡在戰場之上。可以說,遠征軍已經只剩下極少一部分的戰力。如果這場戰役是一場以打敗敵人爲目標的野戰,這種傷亡足以讓任何勝利的宣言都變成黑色。
里歐站在一邊,頭上裹着白色的繃帶,他的臉上捱了一刀,讓他風流俊俏的面容如今變得猙獰可怕。此外他身上還捱了一記戰錘。表面上他總算還能行動自如,實際上他短時間內絕對無法上戰陣了。
“放心吧。菲兒小姐說了,這個傷有一半機會不會留下傷疤。”里歐發現艾修魯法特在看他的臉,小聲的說道。
會議的議題很簡單,在帕羅大軍撤走之後,遠征軍該怎麼辦?
原定的計劃是在城堡駐守到春天,然後伺機突圍和援軍匯合,最終和帕羅人決戰。但是現在這個計劃已經沒必要了。因爲帕羅人已經逃走了。城外的營地裡,所有不能帶走的物資都被燒掉,帕羅人是真正的撤走了。
騎士們議論紛紛。其實不需要問,艾修魯法特就能從每個人眼裡讀到他們的想法。這樣慘烈的戰爭之後,已經沒人想繼續打下去了。而先前的激戰中已經死了那麼多人……這種情況下……還是繼續駐守城堡比較好。反正戰略的目標已經完成,不是嗎?
艾修魯法特來到了會場中間,湯瑪士重傷,現在他是理所當然的指揮官。
他一個一個的叫出這些軍官的名字,逐個提及他們的紋章,他們的祖先還有他們家族的榮譽。他列舉他們祖先所取得的偉大業績,然後提醒他們今天的消極思路簡直就是對祖先偉大/榮譽的褻瀆。當榮譽和勝利在唾手可及的位置的時候,他們居然在這裡猶豫不決!然後他提及陣亡的其他騎士,提及那些自願出擊,進行敢死行動的勇士,一個一個的提及,竭力激發起每個人的熱忱和勇氣。
“……我看到了什麼?那麼多人爲了勝利而付出了生命,而現在剩下的來的人卻連擴大勝利的勇氣都沒有了?如果我們用這種態度,如何能面對死去的袍澤?等到我們有朝一日老死在牀上,靈魂升入天堂,難道在那裡能挺直胸膛面對早早在等我們的同袍?”
“還有什麼敵人?現在的帕羅人只是一羣喪家之犬罷了!他們中那些最勇敢都死在城牆之下,他們的騎士,他們的將軍,他們的勇士,一個不剩的死在我們的手上。現在剩下的是一羣毫無勇氣的敗軍!而我們放過這個機會,讓帕羅人再次聚集起軍隊來,那麼我們對得起騎士的榮譽,對得起你們身邊戰死的同僚嗎?!”
艾修魯法特猛力的一拳砸在桌子,大聲的說道,他需要讓所有人忘記他們眼前這個人,而是讓他們聽見一個把權力繮繩牢牢握在手中的高位者在說話。假如這繮繩原來不在他的手中,那麼現在他就要握住它!
“俘虜怎麼辦?”有人提出現實的問題。
“所有的帕羅人全部處決!”艾修魯法特斬釘截鐵的回答,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不是因爲他說的話,而是他說話的那份毫不猶豫的冷酷。“僱傭兵隨軍,讓他們加入到輜重隊伍裡。向他們許諾薪水,同時告訴他們,如果膽敢私自逃走,那就會立刻被絞死,絕不會有任何寬恕的機會!”
“放棄德瑞克城堡,帶上所有能帶上的物資。帶不走的就地焚燬!全軍出動,追擊撤退的帕羅人!”
等到會議結束之後,里歐來到艾修魯法特身邊。
“這麼做很冒險。”他低聲的說。“帕羅人至少還有三萬人。他們只是失去指揮官……記得湯瑪士教導我們的嗎?不要刻意追求額外的戰果……貪婪乃是戰爭指揮的大忌,蘊含着不可估量的風險。”
“沒有時間了。”艾修魯法特同樣用一種陰沉的口吻回答。“沒有‘沒藥’,湯瑪士很快就會死!而我所知道的最近有‘沒藥’的地方,就是帕羅人的軍隊!里歐,你想看着湯瑪士死嗎?”
“那爲什麼要處決俘虜?雖然說帕羅人不過百來個……不如放他們……”
“我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們沒有餘力去看管那些俘虜了!”艾修魯法特回答。“而且我不能讓帕羅人預先知道我們的追擊。里歐,你想想威廉戴利……”
他說了半句話就離開了,留下里歐一個人站在會議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