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爾下達這些命令的時候,心情是很輕鬆的。
他是一個久經戰陣的老將,哪怕在戰況最嚴峻的時候,他也不會緊張——不過這並不僅僅是後天鍛煉出來的,也是一種天賦,一種只屬於將軍的天賦。但是眼下的情況,他真的不需要緊張。
表面上看起來,他麾下的部隊數量上和敵人大致相等,但是他卻很清楚自己佔了多大的優勢。事實上,一個將軍所能奢求的所有優勢,現在都在貝勒爾的手中了。
……
這是怎麼回事?現在馬文已經看到攻擊來自側翼——具體點說是左側。那邊有一個山坡,坡上亂石灌木叢生。一整隊火槍手已經從藏身之處走出來,列成射擊的橫陣。剛纔的彈雨正是這些火槍手發射的。
馬文雖然察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卻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遭到有預謀的伏擊。
很容易就能察覺受到攻擊的地方絕不僅僅在馬文身邊這一圈。如果他沒弄錯,此時此刻整個混沌軍團都受到了攻擊。敵人從藏身之處走出來,用兇猛的火力肆無忌憚的朝着行軍中的混沌軍團開火。這也是伏擊戰的老規矩:遠程先上,然後近戰部隊出擊。
如果此時發動攻擊的是騎兵——那麼馬文至少還能知道這是因爲艾修魯法特追上來了。也許是艾修魯法特玩了什麼花招,讓馬文的部下誤以爲沒有追擊,實際上卻是星夜追擊。但是此時發動攻擊的卻是佔據了有利位置的火槍手。
還有那些大炮的轟鳴聲。艾修魯法特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帶着大炮追上來吧?
不過他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奸奇的巫師領主可不是智商不足的類型。眼見着四周射來的彈雨不是偶然朝着這個方向集中的,就立刻驅動魔盤向高處飛去。
通常情況下,這種脫離大隊的做法等於讓自己變成一個活靶子,但是第一是對方的火槍手剛剛射擊完,填火藥上子彈還需要那麼一點時間,第二是今天陽光很好。
只要馬文能飛一小段距離,及時搶佔高位,背對太陽,那麼火槍手的威脅就會很低。在這個沒有墨鏡的世界裡,人類的眼睛是沒辦法直視太陽的。這種情況下,子彈如果要命中馬文,需要的可不是一點兩點的運氣。
其他的混沌巫師迅速的理解了馬文的做法。他們馬上效法自己的領主,駕馭着魔盤飛到天上。
馬文的賭博賭贏了。火槍手準備發射的時候,根本沒辦法瞄準他(當然,他們也不知道這是一個最大的獵物)。不過其他的混沌巫師因爲動作稍慢的緣故倒了大黴,一波子彈過來,像打鳥一樣把他們打了下來。就算子彈不致命,從這麼高的位置掉下去也沒救了。
兩排清脆的槍聲,七、八個奸奇的混沌巫師就了賬。
當然,馬文飛到天上,一半是爲了躲避子彈,另外一半則是爲了能看清楚整體的形勢。但是眼前看到的一切,讓他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士兵,正在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而且能看出來,這些士兵並沒有因爲激戰和連夜行軍而疲憊——他們看起來隊形嚴整,精力充沛,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衣甲上並沒有戰鬥留下的痕跡。
這是一支生力軍。至少可以認爲爲這是一支尚未經過任何戰鬥消耗,士氣旺盛,裝備精良,此外還佔據了地形優勢的軍隊。他們已經將混沌軍團截成數段,勝負之勢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讓人無法生出僥倖之心來。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這應該不是艾修魯法特的部隊……他們的旗號……
然後他認出來,這是提比略王國的旗幟。這是一支提比略人的部隊……是貝勒爾!
馬文迅速的想起之前的會戰中,這面旗幟並沒有出現。不過當時他並未想太多,現在知道已經太晚了。
提比略軍團……貝勒爾的部隊,並未參加之前的會戰。他們早一步繞路來到這裡設好埋伏圈,等着戰敗的混沌軍團過來好一網打盡呢。
原來是這樣嗎?馬文的面容鐵青。現在,艾修魯法特的整個算計都一清二楚了。他不止是要在一場正面會戰中打敗混沌軍團,還要把這支混沌軍團全殲在這裡!原來如此嗎?這個艾修魯法特……那種佈陣……並不是因爲他不信任馬文透露的情報,而是完全是有意爲之。目的就是不容許任何一支成建制的混沌軍團平安撤離戰場。說起來他也真是大膽……不,應該說是膽大包天!他居然狂妄的以爲自己能夠在兵力(而不是戰力)大致相等的情況下正面擊敗混沌軍團!
所以那個時候……馬文認爲艾修魯法特是留下了一支龐大的預備隊,但是實際上,艾修魯法特和血牙領主一樣,壓根沒有留下任何預備隊。真是瘋狂……狂妄到瘋狂!
偏偏他還真的做到了。而幫助他達成這個目標的,正是馬文自己。
此時此刻,交戰的兩軍其實兵力相差並不懸殊。設伏的貝勒爾的兵力也大概只有三萬人左右,和馬文麾下的混沌軍團數量相近。如果現在手下是一支普通的混沌軍團,馬文倒是真的不介意和貝勒爾拼一拼,還說不準誰勝誰負呢。
但是現在的混沌軍團並不是正常狀態,他們是一支新敗之師。事實上,與其說他們是一支軍隊,不如說他們是一羣敗兵的集合體。他們之所以聚集在這裡,完全是因爲他們認同馬文作爲他們新的統帥。
對於任何軍隊來說,一場大規模的戰敗都是徹頭徹尾的災難,是對軍隊戰力的極大打擊。一個很明顯的邏輯是,當一支軍隊戰敗的時候,怯懦者總是先逃離戰場,勇敢者卻能夠堅持更長時間。於是在一場失敗中,那些勇毅堅強的士兵總是受到更加嚴重的損失,而膽小怯懦的士兵逃生的機率卻比勇敢者大得多。
當然,事實上還不止是這些。當軍隊失敗之後,不僅是勇敢者的傷亡和怯懦者的倖存,還在於下級軍官的損失。有些部隊失去了軍官,有些軍官失去了部隊。這使得他們不再是一個整體。指揮官的命令無法傳達到下方,混亂的普通士兵沒有辦法聚集……如果發生了戰鬥,那麼馬上就會變成一場災難。
馬文眼下就面對着這個問題。他的軍隊是暫時湊在一起的,馬文原本的目標是帶着部隊撤回高華城下的大本營,在那裡將士兵重新整編,恢復——至少是部分恢復——戰鬥力。
但是眼下,混沌軍團是一支完全沒有任何紀律的烏合之衆。馬文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任命中層軍官——就算任命了,下面的士兵也還沒機會認識他。這種情況下,這支部隊完全不能傳達指揮官的命令,完成指揮官的戰鬥意圖,實際上這樣的軍隊只能各自爲戰。
而且,混沌軍團中,最爲悍勇善戰的恐虐戰士們,已經基本上被消滅了。除了血牙領主殺出一條血路比較稀奇之外,其他的恐虐戰士的表現倒是中規中矩——全部呼喊着血神的名字,死在了戰場上。
馬文清楚的看到了四處爆發的戰鬥。軍隊的數量不等於軍隊的戰力,整個戰鬥是徹底的一邊倒。一方養精蓄銳,準備充足而且佔據有利地形發動奇襲,另外一方則是尚未整編的敗兵,指揮混亂不堪——在提比略人嚴整隊形的攻擊下,混沌軍團的自發抵抗顯得微弱而毫無價值。
馬文看得簡直是出離憤怒!作爲混沌領主,他並不真的在意混沌戰士的傷亡,但是這是他苦心謀劃才創造出來的結果啊!也是他實行未來計劃的重要依仗力量!他的舞臺,他的棋局,他的棋子……他的計劃,他的完美無缺的計劃,現在全部灰飛煙滅了!
如果他在戰場上完整無損的撤退下混沌軍團的左翼,那麼這個時候至少還能嘗試突圍——當然必然會蒙受重大傷亡,但是卻也不是眼前這樣束手無策,只能看着自己的軍隊逐步被分割包圍,並最終遭到殲滅。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哪裡估計錯誤了?對了,是艾修魯法特!艾修魯法特那邊……那個傢伙策劃的?應該是他策劃的……
他駕馭着魔盤繼續高飛,直至飛到不能再高的高度。在這裡是安全的。於是馬文閉上眼睛,擁抱了魔法之風。
這個魔法的施法難度其實是和距離掛鉤的。當初爲了到鷹隼城去,馬文必須要有一大羣部下一起輔助施法(還累死了一個部下)。等到艾修魯法特去了紐斯特里亞城,雙方的距離就近了很多,馬文自己一個人就能應付。至於現在,雙方只隔着半天路程,這個魔法的難度就更加低了。
艾修魯法特正坐在自己的帳篷裡,拿着紙和筆,似乎在算計着什麼。至少在馬文的虛像出現的時候,艾修魯法特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情,似乎他早就知道馬文會出現。
“艾修魯法特!”雖然是虛像,但是馬文臉上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是很清楚。“你……你想幹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知道。”艾修魯法特露齒一笑。
“你居然違反我們的約定……”
“你以爲那是正兒八經的債務嗎?我違反了又怎麼樣?”艾修魯法特的心情很好,絲毫沒有生氣。馬文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說明了所有的問題。這一次,混沌軍團必定全軍覆沒。然後,白堡就會出現一個短暫的防禦力量真空——千載難逢的機會。
“別忘了你的猩紅斑,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救你……我警告你……就算你得到了納垢的某種秘術也沒用……記得你身上那個連接生命力的……”
馬文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爲他看到艾修魯法特站起來,脫掉了外套,然後將衣服拉高。在他身上,正是猩紅斑特有的症狀——魔法的惡疾侵蝕着艾修魯法特的身體,在皮膚上留下了大塊的紅斑。幾塊紅斑下面的肌肉都已經糜爛,使得肌膚呈現半透明的血泡狀。
艾修魯法特伸出一根手指,在腹部用力揉搓了幾下,將大塊的顏料給弄了下來。
“你這是……”馬文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猩紅斑……”
艾修魯法特的手指繼續揉搓,弄掉了更多的顏料。現在傻瓜也看得出來,他身上的猩紅斑壓根不是疾病,而是圖畫——直接畫在他的肌膚上。必須要說,繪畫者絕對是一個大師的水準,以至於若非艾修魯法特主動揭露,馬文一時之間都看走了眼。
艾修魯法特的肌膚光滑白皙,看不到任何疾病的痕跡。
“怎麼可能……”馬文輕聲的喃喃自語。羅金不是自爆了麼?他不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力施加了最後一個詛咒了麼?這種情況下,艾修魯法特怎麼可能平安無事?莫非這世界上的事情就這麼湊巧,偏偏羅金這個傾注了所有生命力的最後魔法詛咒卻未能成功?
說起來……至少在理論上,確實有這個可能的。沒有哪個魔法師可以誇口說自己的魔法一定成功,哪怕這個魔法傾注他全部的生命力。別的不說,哪怕脫離人的因素(人類總是很容易犯錯誤,任何狀態都一樣)來說,魔法之風照樣流動無常,某些波動——比如說昨日戰場上湊巧遇到到那種魔法之風紊亂——突然發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羅金失誤了?所以艾修魯法特一開始就沒有中任何魔法詛咒?所以……從一開始艾修魯法特就沒任何生命危險。表面上是馬文威逼利誘控制了艾修魯法特,實際上則是艾修魯法特用僞裝和謊言,巧妙的利用了這個思維的誤區,將馬文玩弄於鼓掌之上!他吞下了馬文送上來的香餌,卻避開了鉤子。不,不僅是避開了魚鉤,他反而把馬文釣了上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馬文突然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艾修魯法特,別忘記你胸口的徽章。你要知道,如果我把這個事情告訴別人……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嗎?!你會被……”他的聲音再一次戛然而止。
艾修魯法特將衣服拉得更高了一點,露出自己的胸膛。當然了,他的胸膛肌膚白皙光滑,上面什麼東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