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陳文強是一個人來參加聚會的,而且始料不及的是竟有人專門要藉此機會來爲他這個迅猛升起工商新星來介紹婚姻。所以,陳文強現在很後悔沒帶個善於應酬的女伴過來。於是,他只好臉上帶着笑容,好象很感興趣地傾聽着一位珠光寶氣,體態卻有些肥胖,而且有進一步變爲臃腫趨勢的女士在說話。
陳文強並非不能,而是覺得浪費時間向這位女士解釋比較複雜的問題完全沒有必要。或許她的智慧十分高,但是由於長期太過優裕的生活,使她沒有多動腦筋的機會,所以自然會變得不甚靈敏。當然,這位少奶奶想讓他注意的焦點也應該是她身邊的西式打扮的少女。
說實話,那位美麗的少女,確實很美貌,她的美貌,遠在她身上所佩戴的過量的名貴飾物之上。可是,她自己卻顯然不知道,因爲她正以一切可能的動作,有意無意地在炫耀她手指上的幾隻極大的寶石戒指,而忽略了她那稍帶着三分稚氣的動人的笑容。
“我家阿萱正在聖瑪利亞女校學習鋼琴和英語,成績很優秀哦!”董少奶奶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便隱約露出了本意,原來有招女婿的意思,或者先混個臉熟,以後再說。
“聖瑪利亞女校是個不錯的學校。”陳文強輕輕點了$∑,..點頭,並不是很關心地說道:“令媛成績優秀,確實值得自豪。”
“阿萱雖說上的是西學,但性格溫柔恬靜,賢淑恭良……”董少奶奶開始推銷起來,陳文強禁不住想打呵欠。
“打擾了,家父和幾位先生想請您去小客廳詳談,不知”終於有人來解圍了,陳文強差點想衝上去給朱公子一個擁抱。
“對不起,失陪了。”陳文強壓抑着心中的喜悅,站起來向董家母女點了點頭,轉身在朱公子的引領下向小客廳走去。
當規章制度、市場選擇、業務取捨、風險管理、投資經營等等一系列文件展現在衆位富商大賈面前時,雖然只是簡述,也讓這些人目瞪口呆,驚詫不已。
“合則留,不合則去,諸位不要勉強。”陳文強剛剛叼上香菸,就有一個小妞遞上火,真是太有眼力了,陳文強頜首致謝,吸了幾口,對衆人繼續說道:“我查閱了近三十年發生的幾次金融風波,發現外國銀行憑藉特權在金融市場上興風作浪,從中漁利,是一個重要根源。另外一個原因則是缺乏監管措施,錢莊、票號都從自己的眼前利益出發,違規操作,導致風險激增。所以,要加入中美聯合銀行,就必須要遵守總行制訂的規章制度,服從總行的監管和風險控制,這是最最要緊的事情。”
湖州許家的代表皺着眉頭問道:“陳先生,對外國銀行我也有所瞭解,請問如此經營是不是太保守了?”
“不是保守,而是相當保守。”陳文強笑着說道:“一個銀行能成功並且長盛不衰與它對風險的嚴格管理和控制是密不可分的,對待風險就要象白髮老太太一樣謹慎小心。”
小妞強忍着笑,伸手摸了摸嘴脣,其實是捂住了小嘴,只是動作很優雅。
周舜卿、沈縵雲、虞洽卿等爲首之人低聲商量了一下,虞洽卿起身笑道:“陳先生的大才讓吾等今日算是開了眼界,只是吾等愚笨,這些文件需要揣摩領會商議後方能決定。”
“正該如此。”陳文強點頭贊成道:“謹慎是必要的,如有疑惑,儘可以去詢問,弄清楚了纔好放心投資嗎!”
會聚於此的商人主要是寧波商幫,這也顯示出甬商在上海的地位。寧波自古以來有經商的傳統,在戰爭之前,寧波是一個重要的貿易港口。上海開埠後,寧波港的地位急劇下降。而寧波商人利用地緣上的優勢,紛紛搶灘上海。寧波商人從事商業活動的時間較長,資金較爲寬裕,所開設的錢莊也居於前列。
清末時,在上海的寧波秦家、鎮海方家、李家和葉家、慈溪董家、湖州許家、洞庭山嚴家和萬家、蘇州程家九大錢莊家族中,寧波籍(含鎮海、慈溪)就佔了五家。同時,以寧波商人爲首開設的上海錢業公所,以及自身的同鄉會組織四明公所、寧波旅滬同鄉會,構成了一個緊密地互助協調系統,把寧波商人的財力、人脈儘可能得集中起來,從而確立了寧波幫在上海商界的支配地位。
“而且,銀行成立之後,與傳統錢莊最明顯的區別便是要有鈔票發行權。”陳文強停頓了一下,向四下拱了拱手,“向朝廷申請鈔票發行權一事,還要諸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斡旋出力啊!”
朱葆三捋着鬍子,微微頜首,覺得陳文強雖是年輕,但還是很懂人情事故的。其實這件事情固然難辦,但陳文強與張謇關係不錯,說動這個老狀元幫忙也大有可能。如今這番低姿態,倒是給了甬商們很大的面子。
“陳先生。”那個既會來事兒,又坐在一旁很淑女的小妞突然開口問道:“您剛剛提到風險,而發行鈔票豈不是風險很大?外資銀行要獨霸中國金融市場,豈會坐視華資銀行平穩發展?”
“所以纔要資金雄厚,初期更要步步爲營,穩固發展。”陳文強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這小妞,笑道:“比如說發行鈔票之初,便要量力而行,不可急功近利。外資銀行想要打壓,傳統的手段就是擠兌現銀,只要準備金充足,就完全沒有必要擔心害怕。反過來說,如果能夠在擠兌中立穩腳跟,巋然不動,豈不是給銀行打了很好的廣告,讓銀行發行的鈔票更有信譽,更加堅挺?”
“萬事開頭難,既要建立銀行,就不要怕外資銀行的打壓。”虞洽卿立刻領頭贊同,“咱們寧波同鄉會只要登高一呼,寧波同鄉的商店、錢莊、銀號定會施以援手,共渡難關。”
“有現銀十萬,就發十萬的鈔票;有現銀百萬,就發一百萬的鈔票。”朱葆三輕輕一拍桌子,“如此審慎保守,洋人想擠兌,咱們也不怕。過得三五年,鈔票有了信譽,爲人們所接受,銀行再改爲積極策略,也爲時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