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強在打理着自己的產業,改進的改進,擴張的擴張,新建的新建,既是爲自己增加着財富,也爲革命積累着資金。同時,也使這個國家薄弱的工業基礎能夠堅實一些。
對於革命軍的奮戰,陳文強只能是從財政上予以儘量的支持,具體的行動他不過多插手。畢竟,他更擅長的還是在工商領域,還是在交結各方人物,爲將來的革命爭取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而革命軍的批亢搗虛顯然是出乎清軍意料的,他們沒有想到革命軍會置壓在當頭的大軍不顧,轉而向東西兩個方向流竄。是的,在清軍看來,這就是流竄。只不過,這流竄來得突然,來得猛烈。
普洱、臨滄相繼被合流的革命軍攻破,總兵力達到三千多、且裝備精良的滇西革命軍已經具備了縱橫攻掠的實力,被大量抽調的地方清軍根本抵擋不住這迅猛的攻勢。
而元江以南,向來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政府的控制力並不強。而土司的實力在歷史上的改土歸流過程中,又大受打擊。這使得革命軍掌控地方政權變得相對容易,只要軍紀嚴明,不擾民、害民,甚至沒有了苛捐雜稅的盤剝,便少有地方武裝會與革命軍爲敵。
甩開了清軍主力後的兩路革命軍,在東西兩面展開了迅猛攻掠。在滇西,革命軍勢如破竹,地方清軍非降即逃,佔永德,克龍陵,兵鋒直指滇西南重鎮永昌(現保山);在桂西,陸榮廷率人馬在左右江地區亦是摧枯拉朽,光復數縣,殲敵上千。
而就在這又一次國內震動的時候。陳文強已經由廣州出發,前往上海。武漢、上海、瓊州這三大地區,正是陳文強的產業之基。而上海,因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則是陳文強佈局江浙的重要棋子。
西南、東南,再加上武漢的腹心地位。這就是陳文強設想的革命方略。而要直搗腹心,粵漢鐵路便是關鍵,這也是他幾乎傾盡全力的原因所在。
只要鐵路修成,從瓊州出動人馬便可攻襲廣州,然後乘車北上。再加上西南、東南的呼應行動,在長江以南掀起革命高潮,並吹響埋葬清王朝的號角,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而在回上海之前,陳文強還要先到天津。誠摯的邀請已經由人送達了。而對袁世凱。袁老四,袁大頭,對這位歷史上的“竊國大盜”,陳文強的感情是複雜的。
德國著名的《歷史學報》提到當時大清王朝的四個人,除了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外,一是袁世凱,另一個則是端方。
不可否認,老外的眼光很獨到。而袁世凱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也確實與他的能力有關。絕不是投機取巧。一個沒有功名的傢伙,靠着事功扶搖直上,你能說他全靠鑽營和運氣?
而現在,袁世凱雖未失意,但卻不如意。
清廷於一九零六年十一月正式發佈新官制上諭。新的官制沒有采用袁世凱、奕劻等人所希望的責任內閣制(因爲在責任內閣制度下,皇權要受制於內閣。萬一慈禧太后去世而光緒有了出頭之日,屆時也不能把出賣化皇帝和維新派的袁世凱怎麼樣,實際上是爲他自己留後路),而是繼續保留了舊的內閣和軍機處,各部院的設置則基本採用了奕劻提出的方案。
這一次。慈禧再一次支持了守舊派,奕劻和袁世凱的如意算盤都落空了,特別是袁世凱,他最希望的陸軍部居然落空,心裡別提多難受了。
而從各部長官的人選上來看,雖然清廷標榜不分滿漢,在十三個部院的長官中,滿漢在人數上看似平分秋色,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滿人佔據的大都是要害部門。
由此也可以看出,預備立憲後,滿族親貴專制化的趨向不但沒有扭轉,反有愈演愈烈之勢,這開了一個極爲惡劣的先例,而後來慈禧太后死後,攝政王載灃後來組織的“皇族內閣”更是把這種情況推到極致。
官制改革的硝煙雖然散去,但奕劻、袁世凱與瞿鴻禨、岑春煊等人的矛盾已經完全明朗化,雙方已是勢不兩立,都想去對方而後快。
兩派的分歧其實並不是立憲與否的問題,而是什麼時機推行的問題——也就是說,立憲是遠期目標還是近期目標的問題。
緩行立憲的一派認爲,一個國家的立憲要取得實效,必須具備一定的條件,如政府對社會的有效控制能力,各種資源(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的相對充沛,國民的教育程度,吏治的清廉和有效等。
這種觀點姑且稱爲“條件論”,他們由此認爲,在不具備這些條件就貿然速行立憲,不但事與願違,反會給國家和民衆帶來災難。更有甚者,他們對改革者的動機表示懷疑,認爲大清的國情和歐美國家有很大差別,僅僅是一些人爲了追求立憲的虛名,結果恐怕不能於國有利,反導致“執政者無權”,那些別有用心的“神奸巨蠹”倒“棲息其間,日引月長,爲禍不小”。
而主張速行立憲的一派也承認當時的現狀,但他們反過來認爲這種現狀是因爲沒有變革的結果。因此,只有通過立憲的刺激和引導才能改變這種危機。而且,速行立憲派對立憲後的推論相對樂觀,他們認爲立憲制度一旦建立,緩行立憲派說的那些條件是可以在這種制度下逐漸創造出來的。這種觀點也就是所謂的“危機論”。
儘管兩派都各有道理,但在清末的民族危機日益深重的情況下,“危機論”顯然更有市場,更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
從陳文強的角度來看,他已經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不可能回頭。所以,即便“危機論”更傾向於一種非理性的情感層面,即便“條件論”更具有理性,對他來說。也全都不重要了。
但這並不妨礙陳文強從中取利,他的揣摩,他的探悉,他的左右逢源,將是他值得信賴的武器。而且,不管是什麼派。日後都有成爲革命的同盟軍的可能,推翻滿清,也少不了他們的力量。
革命軍與北洋軍難免有一戰,並不一定要打得你死我活、分出勝負,但北洋軍要顯示出力量,革命軍也要展現強軍的風采,重要的是敢戰的精神。最後解決問題還是要在談判桌上,軍事永遠要爲政治服務。
是的,沒錯。陳文強並沒有抱着革命成功等同於武力統一的念頭。除非北洋軍倒戈,而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從當時的中國軍力來看,北洋軍與革命軍打得兩敗俱傷,打得持續不斷,傷害得不僅是國家的元氣,更會招致列強的干涉,比如日本,那是肯定會趁火打劫的。
最後將是一個談判達成的妥協。才能儘量地保全國家的武力,包括北洋軍在內。特別是中國的北方。沒有了北洋系的軍隊,最直接受害的便會是東北。而革命軍的實力被消耗太多,也無法穩固佔領和控制某些省份,也就無法實現革命者心中的國家建設的理想。
一場大戰,一場談判,一場妥協。然後是一段相對平和的發展時期。至於統一嘛,除了武力,恐怕還有別的辦法吧?
所以,陳文強纔要去見一見袁老四這個中外皆知的大人物,希望能從他的思維中尋找到可資利用的東西。不一定非要現在發揮作用。可作爲一個長遠的準備,也是很好的。
“袁大人對陳先生是慕名已久,今番能在天津相見,終於是圓了心願,必然心中大慰啊!”張一鏖作爲袁世凱的親信幕僚,此次攜信邀請陳文強成功赴津,差事可謂辦得圓滿,心情也很暢快,對陳文強更是唯恐有觸犯之處。
“袁大人擡舉,張兄客氣了。”陳文強淡淡地一笑,說道:“兄弟官卑職微,實是當不得如此謬讚。”停頓了一下,他盯着張一鏖緩緩說道:“恐怕袁大人邀兄弟會面詳談,並不只是有關北洋機器製造局,以及修築津鎮鐵路之事吧?”
津鎮鐵路,也就是後來改名的津浦(天津至南京浦口)鐵路。一九零二年,清政府改派袁世凱督辦津鎮鐵路,袁世凱又委派唐紹儀、張翼等人與英國中英公司及德國德華銀行代表進行談判。
但清政府與英、德關於津鎮鐵路借款的談判遭到直隸、山東,江蘇三省京官、地方紳商及留日學生的反對,認爲“津鎮一路,北接畿甸,南貫江淮,扼江海之咽喉,握三省之命脈”,地理位置和戰略意義十分重要,要求將津鎮鐵路收回自辦,事情由此擱置。
一九零七年年初,清廷又加派張之洞會同辦理津鎮鐵路。張、袁幾經協商,認爲廢約自辦困難很大,借款自辦雖切實可行,但合同必須不甚苛刻,方可爲國人所接受。
而陳文強在粵漢鐵路修築中的籌資募款顯然是可以借鑑學習的,工程進度也令人驚訝讚歎。但陳文強卻知道,袁世凱邀其見面,並不是修鐵路這件事情,至少不是主要的。北洋機器製造局呢,專爲北洋軍制造槍炮子彈,與湖北槍炮廠似乎也不是什麼競爭關係。
張一鏖想了想,委婉地說道:“當然還有別的要事,只是製造局和鐵路,哪敢勞動陳先生大駕呢!”
“言不由衷。”陳文強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嘆息道:“政爭我是不管的,京官我也不會幹,至於英國人,我對他們印象不好,能不用就不用。”
張一鏖略有些驚訝,但城府也深,瞬間便恢復正常,岔開了話題,象是閒聊般地詢問道:“最近亂黨在滇桂兩省鬧得很兇,湖北新軍雖然赴援,卻上奏朝廷言說裝備不強、力有未逮,請調北洋新軍南下剿亂……”
陳文強噗卟笑出聲來,打斷了張一鏖的講述,看着張一鏖投過來的疑惑目光,他趕忙表示抱歉,然後解釋道:“北兵南戰,實是可笑。氣候水土、環境地形皆不適應,連我這軍事外行也知道這不是好辦法。”
“袁大人也是此意。”張一鏖贊同道:“南方潮溼多雨,又有瘴癘難防,北兵赴南,水土不服,未戰而先病弱,史上是有記載的。”
“我卻不知這史上記載。”陳文強裝傻充愣地搖了搖頭,轉而說道:“只是遷民至瓊州墾殖,親眼所見水土不服及瘴癘之疫病。這還是淮北、上海等地的災民窮人,若再往北的地方,估計更難適應了。”
“原來是陳先生親眼目睹。”張一鏖信以爲真,想了想,說道:“那可有防治之法?”
“倒是有一些,但要適應卻頗耗時間,不可能立竿見影。”陳文強沉吟着說道:“比如在山林中行走,如何防範蚊蠅毒蟲,如何辨識瘴樹毒氣……”
其實,陳文強所說的並不是危言聳聽,在東南地區,除了最主要的疫病——瘧疾外,還有很多致命的因素,具備山地叢林的生存常識是很必要的。比如在南方溼熱的叢林地區,樹林內常有甲烷等可燃性氣體聚集;地面落葉腐爛,溼度大並且孽生大量的病毒、細菌以及山螞蝗和蚊蟲。不知如何預防,如何規避,確實很危險。
“瘴江西去火爲山,炎徼南窮鬼作關。從此更投人境外,生涯應在有無間。”張一鏖倒吸着冷氣連連發出慨嘆,“古人誠不欺我。”
顯然,對於張一鏖來說,陳文強約略的描述便足以使他悚然心驚,視東南滇桂兩省爲畏途了。
對於陳文強呢,不管能不能達到目的,他都要盡力阻止北洋軍南下,爲革命軍的發展壯大爭取時間,儘管他所說的這番話未必會成爲清廷或袁世凱作出決策的依據。
當然,陳文強的辦法不只是靠他的一張嘴,復興會所掌握的媒體也會加以反面的宣傳和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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