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暖洋洋的春日午後,微風輕輕拂過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驚動了水中不知名的小魚,它們迅速游到了別處,似是被打攪了美夢,一葉小舟在湖中輕輕盪漾,隨波逐流。
阿烈古琪雙手交疊,枕於腦下,單腿躬起很是愜意地躺在小舟之上,任思緒無邊飛揚直至天邊,可他閉目假寐不到一刻,美夢便被打擾。
“阿琪,你看,你快看啊,我釣到啦,我終於釣到啦……”
“聽不見,我聽不見……”
“阿烈古琪!不許給我裝睡,我知道你醒着,快點過來看我的魚!”
阿莉森柔媚的聲音不合時宜地突兀響起,打破了這一方短暫的寧靜。
阿烈古琪伸手捂住耳朵,想裝做沒聽到這方圓兩裡內不可能聽不到的驚人音量,奈何那女子韌性過人,竟是鍥而不捨地繼續喚着,直到他徹底清醒,阿烈古琪輕籲口氣,只得無奈翻身坐起,擡眼朝她看去。
只見阿莉森神情怡然地坐在船尾,手裡拎着魚竿,魚鉤上一條紅鯉魚活蹦亂跳,她見阿烈古琪起身,便得意地湊了過來,轉身的時候柔軟濃密的栗色長髮在空中旋起一道絕美的弧線。
邀功似的指了指那條小鯉魚,阿莉森驕傲地道:“怎麼樣?還是被我釣到了吧,阿琪,你輸了,呵呵……”她眯眼笑着,深邃若海的幽藍眼眸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但只是左眼,她的右眼卻是像黑曜石一般地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迫於阿莉森的強烈要求,阿烈古琪探過頭去,只瞧了眼那條嬌小玲瓏的小魚,頓覺欲哭無淚,不得不在心底爲自己逝去的好夢哀嘆。
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呼小叫,竟然就是爲了一條眼神差點都能看不到的小鯉魚,讓他情何以堪。伸手拍拍阿莉森的肩膀,阿烈古琪緩緩道:“阿莉森,我有點後悔帶你來江南了……”
“我也後悔了……”阿莉森的回答很是出乎阿烈古琪的預料。江南,或者塞外,對她而言是沒有區別的。
和阿烈古琪與衆不同的黃金雙瞳一樣,阿莉森藍黑異色的眸子同樣是伽藍草原的異類,可與阿烈古琪不同的是,他是赫提的王子,是草原未來的主人,而她卻是亡族的公主,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金銀妖姬”。
阿烈古琪週歲那年,蘭斯洛亞和他的赫提鐵騎在清江以南與胤朝軍隊激戰正酣,一心爲子復仇的西列斯王妃撒尼·沙曼丹趁機血洗王庭,刺殺阿依達,擄走阿烈古琪。
由於阿摩司的阻止,沙曼丹王妃留下了阿烈古琪的性命,但他畢竟是蘭斯洛亞的獨生子,而赫提與西列斯卻有着滅族之仇,縱然他的親生母親阿依達是西列斯的公主,阿烈古琪的童年境遇仍然可想而知。
在被阿摩司帶離沙曼丹王妃身邊以前,因爲詭異的眼睛被族人嫌棄、被母親厭惡的阿莉森是阿烈古琪十年寂寞時光中唯一可以和他說得上話的人,同命相憐的遭遇讓兩個小小的孩子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阿烈古琪此番來到江南並非是爲了遊山玩水,但由於阿莉森的堅持,逗留花溪的十餘天工夫,他們什麼正事都沒辦,就顧着釣魚了。
不知什麼原因,阿莉森是個天生的動物絕緣體,草原上的動物,大至野狼,小至野兔,無不對她敬而遠之,就連江南的魚兒似乎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危險氣息,要不是這條不要命的小魚,他們十餘天的努力成果仍將是零。
不鹹不淡地看了阿烈古琪一眼,阿莉森輕輕應了一聲,對他的話並無異議,她低垂着頭,只是自顧自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鯉魚,過得片刻,便將它摘了下來,重新扔回水中。
“你不要它?”阿烈古琪平靜地挑了挑眉,雖說是問句,卻沒有多少想要答案的意思在裡面。
“能夠得到手的東西我歷來沒興趣。”剛纔還是笑顏如花的女子瞬間冷下表情,阿莉森頓了頓,又道,“我只喜歡得不到的……”
“呵呵,得不到的,呵呵……”阿烈古琪輕笑,見小鯉魚歡快地遊走,笑道:“你的魚到手了,這回輪到我了……”大約是懶得划船回岸邊,兩人竟然直接踩着水面掠至湖邊,只剩一葉小舟繼續在水中飄蕩。
花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江南小鎮,青磚白瓦,小橋流水,鎮外有幾座不高的青山和一個不大的小湖,鎮裡有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彎彎繞繞穿過鎮上最繁華的街道。
河堤兩岸種植着大量的楊柳樹,隨處可見楊枝密密、垂柳依依。樹下盛開着無數紫色的小花,雖不是什麼名貴花色,但每到春日也是繁花朵朵,春光燦爛,小溪彷彿是在花叢中蜿蜒流淌,花溪便是因此得名。
花溪小鎮人口不多,民風淳樸,人們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晨耕暮休,周而復始,生活倒也安詳寧靜。
直到三日前,鎮上搬來一戶富貴人家,這纔打破小鎮經年不變的平靜。
這戶人家姓任,父親在京裡爲官,家裡頗有些權勢,任家家業雖盛,人丁卻不旺,就只一位少年公子和兩位年輕小姐。
書香門第,富貴人家,任家大少爺自然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毋須多言,兩位小姐更是千嬌百媚、儀態萬千,惹人遐想萬分。
搬到花溪的第二天,任家便宣佈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比武招親,即誰能戰勝任家大小姐誰就能抱得美人歸。
初時還有人懷疑,說這位任大小姐肯定是貌比無鹽、醜陋不堪,不然爲何京城那麼多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不選,偏要在這鄉下地方招婿呢。
不過第一日的比武下來,人們心裡的疑慮就通通被打消了,任大小姐是美人,而且是大大的美人。
不出半日,這個消息便不脛而走,原本門可羅雀的小小擂臺立時熱鬧起來,被從四面八方趕來圍觀的人羣圍得水泄不通。
讓大多數人望洋興嘆的是,這位任家大小姐的功夫和她的美貌基本上是成正比的,短短三兩天的時間,遠遠近近慕名而來的高手非高手們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事後還不忘議論兩句,這麼兇的女人,娶回家去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誰娶誰倒黴。
阿烈古琪尚未走近擂臺,遠遠就能聽見人羣中傳出的歡呼聲、喝彩聲,以及夾雜其間的嘆息聲。略略走近一些,正好碰上一個被擊落擂臺的倒黴蛋跌落在他面前,只見那人鼻青臉腫,狼狽不已。
可阿烈古琪還是看得出來,那位任大小姐明顯是手下留了情的,不然這人只怕就不是皮外傷這麼簡單的事了。
今日已是任家擺擂的第三天,眼看就要日落西山,還是沒人能夠打敗任大小姐,看熱鬧的人們不覺有些失望,正要作鳥獸散,紛紛離去。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男子飛身來到臺上,向臺上臺下衆人微一抱拳,哈哈笑道:“任大小姐果然好身手,在下不才,願向小姐討教一番。”
衆人仔細看去,只覺這位年輕公子眉目俊朗,氣質儒雅,金冠玉帶,錦衣華服,襯得人愈發神采奕奕、光彩奪目,與眉眼精緻、容顏豔麗的任大小姐配在一起,端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這青年公子一上場,原本躲在帷幕後面看熱鬧的任大少爺和任二小姐頓時臉色大變,因爲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雍親王府世子雍華,也就是所謂的任二小姐雍容的嫡親兄長。
因着雍親王與文帝不睦的緣故,這位雍王府世子幼時少有上京,除了玉衡公主週歲那回,就是貞帝和貞賢皇后傳喚,也是郡主雍容和庶出的二世子搖曳奉命入宮。
昔年文帝遲遲無子,作爲貞帝的長孫,雍華曾經有過離皇太孫的位置極近的時候,直到天樞的出生纔打破了這種可能。
然而由於種種陰差陽錯,這對宿怨重重的堂兄弟過往卻是素未謀面,首次見面竟然就是在這比武招親的擂臺之上。
臺上劍拔弩張,臺下熱火朝天,天樞和雍華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倒也罷了,明明知曉一切卻又苦不能言的天璇和雍容卻是焦急萬分。
比武招親不過是場遊戲而已,無論輸贏,堂堂齊王殿下,還能真嫁了不成,儘管天璇很清楚,就憑天樞的實力,他根本沒有輸的可能。
但是另一方面,這裡畢竟是江南,是距離越州首府杭城不到二十里的花溪,是雍王世子雍華的地盤。
偶有的幾次短暫接觸讓天璇明白,他這位外表看似溫文的堂兄其實是個佔有慾異常強烈的人,對於他看上的人或是事物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樣的兩個人在這樣的場合相遇,後果,天璇根本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