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櫺格子照進漱玉宮,溫柔和煦的光輕輕印在精緻的雕花小牀上,柔柔的,暖暖的。鵝黃色的錦被在柔光的映照下,散發出淡淡的如同陽光一般的味道。
安然躺在小牀中的嬰兒酣然地恬睡着,即使是在睡夢中也不忘把細細的拇指含在小嘴裡,彷彿對他而言,那根可愛的拇指就是世間最值得珍視的美味。
“弟弟好醜!”靜靜地趴在小牀前盯着小麪糰看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天樞失望地皺起了眉頭,並且鄭重其事地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會啊,四殿下可是娘娘的孩子,是你的弟弟,怎麼可能會醜!”蕭雨霏略顯好笑地挑了挑纖細的柳眉,蹲到他的面前,又故意問道:“小殿下,你真是這麼覺得嗎?”
“當然了,你看他的眼睛,總也睜不開,上面還光禿禿的,既沒眉毛,也沒睫毛。另外,腦袋瓜也是光溜溜的,有幾根黃毛不用數都清楚。臉蛋皺巴巴的,紅通通的,就像猴子屁股。”天樞一條一條地數落着,直接把小傢伙批了個體無完膚,“對了,還有他那塌鼻子,醜得要命,也就能看出是那堆麪糰上唯一突出的東西。”
真不知道那些宮人的眼睛都長到哪裡去了,竟然個個都說小麪糰長得有多麼多麼像母妃,又有多麼多麼像他。哪裡像了,天樞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連着看了十天也沒看出來,小麪糰真是醜死了。
“是這樣啊……”蕭雨霏貌似了悟地點了點頭,又好整以暇地笑道:“可是小殿下,據我所知,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啊。”
“怎麼可能?纔不是呢!”到底還是孩子,天樞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竟連蕭姐姐也這麼說,過分,他怎麼會長得這麼醜,他纔不要信呢。
“噓……”蕭雨霏壓低聲音,連連打着手勢,“小殿下,小點聲……”
四殿下可是超級愛哭的,他要是被吵醒了,肯定會大哭不止,任誰都哄不住,那樣勢必會驚動娘娘的。因着女兒夭折的緣故,君妃對這個小兒子本來就不甚待見,沒事還是少惹到她爲妙。
天樞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皺了皺鼻子,閉上了嘴巴。雖然他始終不明白,父王母妃爲什麼不喜歡這個弟弟,妹妹不在了,不是應該對弟弟更好一點嗎。
“小殿下,你放心,四殿下過段時間就會變漂亮了。”看見天樞仍然在那兒對着小弟弟擠眉溜眼地扮着鬼臉,蕭雨霏扯扯他的嘴角,笑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長着長着就好看了。”
“真的?弟弟長大以後不會是醜八怪?”天樞將信將疑,很努力地在小麪糰身上尋找着與自己相似的地方。
雖然他的努力總是以失敗而告終,不過天樞還是一邊抱怨弟弟難看,一邊又一如既往地每日去看弟弟,去逗他玩。
漸漸地,那隻長得和他胸前掛着的小紅猴子頗有幾分相似的小傢伙在天樞眼裡就不再是那麼不堪入目了,甚至還看出幾許憐惜和可愛來。
這日,天樞終於按捺不住伸出了手指,輕輕地去碰觸了一下那張似乎不那麼紅了,也不那麼皺了的小肉臉。溫溫軟軟的觸感就像飽滿多汁的水蜜桃,讓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弟弟還沒有名字嗎?”快要滿月了,小傢伙的五官也慢慢長開了,總不能一直“小猴子”、“小麪糰”地亂叫吧。
“皇上剛剛賜下名字,四殿下叫‘天權’。”
“‘天權’?皇爺爺還真是沒創意誒。”天樞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他歪着腦袋想了想,又道:“那我妹妹就該叫玉衡了。”
玉衡,蕭雨霏不禁苦笑,那個本該叫“玉衡”的女孩兒已經不在了。不僅如此,在不久的將來,她的下一個弟妹就將拿走這個名字。
“娘娘也說了,四殿下的小名就叫渺兒。”
“渺兒,和我的名字連在一起不就是飄渺。”天樞眼裡凝出一絲笑意,“我還以爲母妃真的不要弟弟了呢。”飄渺峰,那是母妃第一次見到父王的地方。
熟睡中的嬰兒無意識地擼了擼嘴,本能地張嘴咬住輕輕劃過紅潤嘴脣的纖細指尖。
“好癢,好癢哦!嘻嘻……”手指被稚嫩牙牀蹭着的酥麻感覺讓天樞不禁笑了起來,開心道:“我決定了,以後就叫你喵喵。”比起小猴子,他突然覺得弟弟更像小貓。
“蕭姐姐,我可以抱一下喵喵嗎?”大概是對近一個月來只可遠觀、不能褻玩的狀態有所不滿,天樞趴在搖籃邊捏着弟弟的臉玩了會兒,就得寸進尺地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殿下,這——”蕭雨霏略有遲疑,小孩子筋骨軟,骨頭還沒長全,不好隨便亂抱的,可看着天樞眼巴巴的樣子,她又不好拒絕。
“我會留意的,保證不會摔着喵喵。”見蕭雨霏有軟化的可能,天樞再接再厲發動攻勢,“你就讓我抱一下嘛,蕭姐姐——”
“那好吧,不過你千萬小心一點。”經不住天樞的軟磨硬泡,蕭雨霏終究還是答應了他。她小心地把天權抱出來,輕柔地放到天樞懷裡,又在旁邊托住小傢伙的腦袋,護着他軟綿綿的脖子。
“喵喵,喵喵……”天樞用鼻尖蹭着弟弟的額頭,逗得他咯咯直笑。忽然,他雙手一鬆,驚叫道:“喵喵,不許幹壞事!”
蕭雨霏一驚,忙把天權接住,抱了回去,先是摸摸他身下的一片濡溼,再垂眼看看天樞胸前的溼跡,頓時什麼都明白了,忙喚來乳母宮女們爲兩位小主子更換衣物。
天權全然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壞事,只是一臉無辜地咧嘴笑着,直恨得天樞咬牙切齒地在旁邊看着他。
“我說小主子,你就彆氣了,你當年可比四殿下厲害多了,別說太子,就是皇上也不止一次慘遭你的毒手啊。”蕭雨霏一邊給天權換尿布,一邊還不忘提醒天樞他的輝煌戰績。
“你幹嘛要在喵喵面前說這些!”天樞有些掛不住了。由於貞帝酷愛舊事重提,所以他對自己昔年的豐功偉績可謂倒背如流,不過在弟弟面前被提及這種糗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他又聽不懂,你擔心什麼?”蕭雨霏說着點了點天權較之剛出世時挺翹了些的小鼻頭,揶揄道:“是不是啊,小喵喵——”被收拾清爽的小傢伙不解其意地“嘎嘎”了兩聲。
“誰說他聽不懂的!”天樞本想繃起臉,但沒忍住,只好笑着撲上去,捏住弟弟的小臉蛋,命令道:“你,不許偷笑!聽到沒有!”天權根本不理他,笑得更加得意。
就是從這天起,胤王朝素來唯我獨尊、說一不二的天樞殿下開始了他長達兩年的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直到那件事的發生。
那天是玉衡公主的週歲生辰,當時只會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小公主不會知道,那個原本屬於她一個人的日子,因爲她母親的所作所爲成爲了整個王朝命運的轉折點。
正午時分,漱玉宮的花園內,微風陣陣襲來,花影浮動,暗香潛潛。陽光下,跪坐在花窗下几案旁的兩個孩子相視而笑。
“喵喵,哥哥要寫白師傅佈置的功課,你乖乖玩一會兒,好不好?”天樞好容易才把膩在自己身上的小鬼扒拉下來,摁到椅子上坐好。
“好!”天權朗聲應道,伸手去抓筆墨紙硯,“喵喵也要……”
“你要可以,但是不準再撕哥哥寫的東西。”天樞心有餘悸地叮囑道。這小子的破壞能力非同小可,他的功課爲此返工過無數回。
“哦!”天權似是而非地點了下頭。
半個時辰後,大功告成的天樞滿意地擡起頭來,只見坐在對面的天權仍在認真畫着什麼,可惜位置不對,把自己塗成貨真價實的小花貓了。
天樞走到近前,本想爲他擦擦臉,可等他看清天權畫的是什麼,頓時傻眼了,他剛剛寫好的功課竟被喵喵當成畫紙了。
“喵喵,你幹什麼?”天樞大聲呵斥弟弟,伸手去搶未遭荼毒的功課。
“嘎嘎……”天權擡手亂揮一通,把他的臉塗成了第二張花貓不說,還死死抓着那兩張紙不肯放。
只聽“哧拉”一聲,最後兩頁倖存者也宣告陣亡,天權沒站穩,一個屁股蹲兒坐了下去。
“天權,你太過分了!”天樞火了,沒像往日那樣去牽弟弟。
天權看哥哥不理自己,也生氣了,把手裡的紙嘩啦嘩啦全撕了。
“喵喵,你——”天樞一把將得意妄爲的小傢伙拎了起來。
由於害怕傷着弟弟,天樞根本不敢用力,倒是天權無所顧忌,見哥哥竟然敢兇自己,於是牙齒、指甲……百般武器全部用上,沒輕沒重地招呼了上去。
蕭雨霏聞訊趕到時,見到的正是兩隻小花貓扭打在一起的情景,可令她不解的是,比較慘的那個居然是天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