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綢繆要趁早。”陸冉真說,“這就是你支持幹莫罕的理由嗎?”
“不全是。”
“這種斷言絕非虛談,可能在死之前都不會親眼見到,但早晚會有那麼一天。”陸冉真加重了語氣,“天下大亂。”
“既然是將來的事,有酒可喝就不必庸人自擾。”
“說得好。”兩人相視而笑,各自舉杯。
“小丫頭就是個倔脾氣,你越是不肯她就越執着,近幾日可來找過你?”
“沒有,可能是死心了吧。”陸冉真笑了一聲。
“我看未必。”
“我能教會她的是殺人的技巧,要想掌握需要花很長時間,就算我答應了僅僅一冬又能教會她什麼呢?”
“這就是你回絕的原因嗎?”
“並非是。我不答應只是因爲不適合。”
“我知道閣下是勉強不了的,就算我求你也沒有用。她自小想得到什麼都輕而易舉,可那些並非是她想要的。”
“舍老想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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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由衷的想認你做師傅,很少會渴望得到什麼,這應該算是第一次。”
陸冉真不作聲,細細品着杯中的酒若有所思。
“既然有緣就不要急着拒絕,她現在不懂生死間的事,可能以後就會懂了。”卓絡苦笑,“我也一直希望她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將來找個疼他的人嫁了,忽然才發現並非是她心裡的願望啊。我只是希望閣下能答應她的要求,學不學刀並不重要,心裡不留下遺憾就好。”
“可我不能答應你。”陸冉真字字有聲地說。
“其實南冥北火刀是師父的遺物,不能輕易送於別人,如果我死了就將它一同埋於地下,若有徒弟就由他繼承。我若是答應了會將一生所學都教會她,那時候再也沒有善良、天真的小女孩了,她長大後會變成另外一幅模樣。”
“人總是會變的,未必是壞事。”
“可她的手上將會沾滿鮮血,或許連北陸的刺客組織都會找上門來,她身上揹負的東西會更多,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南陸人只重眼前的事,他們不願意多想爲毫不可知的後半生憂心,心裡只明白眼前的事如果沒做好就會後悔。”
“人活着還是該爲以後多想想。”
“那這件事就不提了。”卓絡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他感覺到了帳內的寒冷用力地搓了搓手。
“酒就喝到這裡吧。”陸冉真似乎有所察覺說了一句,起身去生火。
帳內亮起來,陸冉真立在門口掀起了半邊簾子看着外面飛降的雪片,“一入冬,聽說東部的林子雪勢更大,毒蟲會鑽到很深的土壤裡。只有冬天走入那片林子最爲安全,有機會的話我會選這樣一個雪天前往。”
“去哪裡?”
“去找巫母,巫醫泡製的藥酒我有幸嘗過了,不知道女人泡製的酒會不會更好喝一些。”陸冉真說着嘴邊露出一絲
笑意。
卓絡看得愣了,他絕非是隨口說說的,關於巫母的傳聞多種多樣,也有勇敢的武士曾去過那片森林,可進去的人沒有一個活着出來。
“閣下何必冒險呢?天寒地凍,就算那些毒物沒有要你的命,在森林裡走上半個多月,水流都結冰了,更找不到木柴來生火。我有時在想大雪算是對巫母的一種保護吧,入了冬林子爲人們敞開了一道門,可寒冷和膝深的雪又讓人望而卻步。”
“我這兒一生都在冒險,也是這樣一個雪天,我孤身前往那片古老的森林,傳聞裡面住着一位絕世高人。心裡總想着報仇覺得自己就像是隻螞蟻,任人踐踏,我不在乎殺更多的人,只恨沒有這個能力。”陸冉真目光冷冷的,“我在林子裡走了十七天,隨身的乾糧都吃光了,可我不能倒下就用小刀去撥樹皮、挖草根充飢,在我就要絕望的時候終於找到了那間草屋,屋子裡的老人知道我爲什麼到這裡來卻不肯出來見我,我在屋外跪了三天三夜,大雪一刻不停,風鋒利的就像刀片割在臉上漸漸的也感覺不到痛……”
“後來呢?”卓絡忍不住問。
“屋中的老人終於開了門,他答應收我爲徒但要接下他一刀,可那時候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手腳都凍住了,他給了我一壺酒對我說‘屋外面不遠的山坡有很多狼,等你有力氣了再來見我。’”
“他是要你……”卓絡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躺在雪地上喝完了那壺酒,真是好喝,當時就在想如果我還活着一定要喝個夠。”陸冉真笑了,“太久的事了,今晚的雪讓我想起了以前。”
“閣下若是去找巫母,或許真的可以活着回來。”
“只要能見到,回不回來並不重要。只是找一個埋骨之處,今世沒有傳人那寂滅之刀就只有消失。”
“我也該告辭了。”卓絡走到門口和他並肩,“閣下走後,還會有空回來坐坐嗎?若有下一次,可要一醉方休。”
“或許吧。”陸冉真笑。
“那你算是答應我了?”卓絡長笑一聲,大步而去。
他走着走着腳步慢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帳門口的男人立在火光中揚頭望着飛雪,有些失神。
天空難得晴朗會出一會太陽,人們藉此機會出來活動,到曠野跑一跑馬或是去林中射獵,男孩們喜歡這種遊戲,一來炫耀自己的武藝二來也能博得女孩子的歡心,草原上勇敢的男孩總是很受歡迎。
格日樂每年都參加,今年也不例外,心裡總想着捕些塊頭大的野獸來炫耀,而女孩往往帶回來的只是幾隻野兔。蒙塔在射獵方面小有名氣,前面就扛回來一頭野豬,身上掛着十幾支箭引得不少人圍觀。
陸冉真拒絕了女孩的邀請,很多成年武士、大貴族也加入其中,難得有機會活動手腳,那顏也興致勃勃一同前往急着想展露身手。陸冉真整日與巫醫在一起,他對那些瓶瓶罐罐很是好奇,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兩人已然變成很熟的
朋友了。
入夜後不久天空飄起了雪花,冬日難以抵抗是冰冷的寒風,沒有風的時候外面顯得極靜,厚實的獸皮大衣十分保暖。陸冉真剛從巴桑的帳篷裡出來緩步走着,人們對他與巫醫的親近絲毫不感到驚奇,因爲在衆人眼裡兩人都是很怪很特殊的人物。
陸冉真朝着住所走近,帳內燒着火盆,門口一小片地方被照得很亮。他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就立在門口卻沒急着走入。
“小姑娘,故意躲起來想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格日樂從一處陰影裡鑽出來,臉上帶着頑皮的笑。
“因爲雪地上的腳印。”
格日樂看着腳下,這才驚覺吐了吐舌頭,“我也想體驗一下藏身在暗處看人是什麼感覺。”
“心裡會有點慌吧。”
“恩,陸大哥你怎麼知道?”
“人對黑暗有天生的恐懼,即便心裡知道此刻很安全,一個人待在暗處長時間不動,周圍又很靜,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在盯着你。”
“就是這種感覺。”格日樂叫道,“這種人被稱作刺客吧?”
“刺客都是以某種景物爲掩護,譬如樹影、大風,所處的位置至關重要,這是最常見到所謂的低等刺客。”
“要怎樣才能隱藏自己的呼吸呢?”
“你對刺客有興趣?”陸冉真看着她問。
“不是,我只是想學。”
“爲什麼?”
格日樂不說話,用腳蹭着地面。
“進來坐吧,我知道你來的目的。”陸冉真在門口停了一瞬,“你也應該清楚我的回答。”
“卓叔來找過你了?爲了我嗎?”
“不,只是來喝酒。”
“陸大哥當年去拜師冒雪在林中走了十幾天,還在草堂門口跪了三天三夜,甚至斬狼飲血,最後纔得到師父的認可和同意。我這麼冒失地請求實在有點可笑,其實只是我一廂情願的。”
格日樂咬着嘴脣,話中滿是歉意,她雙手捧着那柄冰寒的刀,遞過去,“既然是陸大哥師父的遺物,只能由徒弟來繼承,那我就不能收。”
少女的舉動讓陸冉真有些吃驚,他凝視着那柄刀,“聽舍老說你是個固執的性子,怎麼突然想要放棄了?”
“我沒有放棄!”格日樂看着他的眼睛,“我也可以冒雪走幾十天路,在門前久跪不起,也不怕狼,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去做,只要你能答應。”
“你還是不懂。”陸冉真搖了搖頭,“師父選中我不是因爲這些,只在一個人的心意。我根本沒有斬狼,就連山坡都沒有爬到,當時以爲我就要凍死在外面了,師父這樣說是在考驗我有沒有這個膽量,有沒有死的覺悟,寂滅之刀的傳人若連這些都沒有,只會被殺。”
格日樂開始後悔了她的魯莽,好不容易纔表下決心卻發現並非是對方想聽到的,她完完全全理解錯了——不願教她的真正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