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赦玥走後,龍旖凰返回屋內,先是拿了幾本書翻看,天色越發的黯淡,鳳寧瀾還是沒回來,她按時喝了安胎藥,滿嘴的苦澀,也沒有胃口用晚膳,百般無聊之下,只能吩咐宮女準備了大張的畫紙和丹青,研好了濃墨,提起久未動用筆,按照腦海中的記憶,一筆一劃的在紙上描繪出一人的身影。
她已經很久沒有作畫了,動作有些生疏,卻不乏筆下的靈韻。
房間內的光線暗去,宮女爲她點上明燈,看她畫得入神,也不好打擾,只能退至一旁。
就在她收回最後一筆時,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站在門口處的宮女們俯身行禮,再一擡頭,離開許久的鳳寧瀾終於是歸來。
她把筆放下,故意不看鳳寧瀾朝着自己走來的姿態,輕輕拿起墨跡未乾的紙張,獨自欣賞,直到感覺鳳寧瀾已經走到身後同樣的看畫時,她方纔語言道:“像嗎?”
“你的確是才色雙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鳳寧瀾笑着,從她手中接過畫,仔細端詳道:“我本以爲你會畫鳳離淵。”
“自會有人將他放在心上,現在又無事,我何苦再操那份心。”龍旖凰平靜的說着,靜靜擺正了桌上的硯臺和筆。
她畫上畫的,是在一片天地山水間獨自彈琴的男子,白衣素然,宛若仙人,微微半闔的鳳眼似是迷離,表情帶着怡然的微笑,十指優雅的在琴絃上拂動,旁邊靜置着一個冒着嫋嫋雲煙的紫金香爐。
她畫得這麼好,以至於讓人一眼就認出那畫上的男子,是鳳寧瀾。
“慕容赦玥呢?”鳳寧瀾淡笑着把畫收起,突然發現有些空蕩。
“我讓他走了,就算是積點德吧,”龍旖凰甩甩袖子,又扯了扯外套:“再說,動他,長久看也沒有什麼好處。”
“恩,你想得很是周全。”鳳寧瀾默默的把畫卷好。
“你和母后,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鳳寧瀾輕描淡寫。
“好吧,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只是,鳳寧瀾,我不希望到最後,皇室會演變成一個自相殘殺的局面。”龍旖凰眼中流露出不忍。
“我知道。”鳳寧瀾的笑意柔化在眼眸之中,星光點點,漣漪氾濫。
“還有,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和離淵真正是相對相殺。”
“這個我也知道……”鳳寧瀾低頭,微微莞爾:“不過,很難。”
日子總是會過去,龍旖凰拼命的想挽留,也是無可奈何。
渾渾噩噩的捱過了半個月,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越來越乏味無聊,單調如清水,再加上慕容赦玥已經完完全全的退出了她的世界,那一日後她的確是再沒聽到他的任何消息,這樣一來,反倒連最後一絲的刺激都湮滅成灰了。
她的日子一直單調的重複着,吃喝拉撒睡,安胎,休養,看書,然後就是等鳳寧瀾從外歸來,纔會進行一些換湯不換藥的對話,也是無聊得讓她頭上冒煙。
如,鳳寧瀾在看書,她無聊的問道:“很久不見宇天了。”
鳳寧瀾簡潔的回答道:“他很少在宮中,喜歡在宮外遊蕩探險。”
她默了。
對話不了了之。
又如,她無聊翻出自己無聊時的畫作:“鳳寧瀾,你會彈琴麼?”
“不想彈。”
“爲什麼?”
“就是不想。”
龍旖凰再度沉默。
又一次的對話不了了之。
諸如此類,在沒什麼大事的情況下,兩人的對話單調又無聊。
幸好還有鳳暮紫經常來找她玩,但是不巧遇上和雲鳳鸞一起,她們又會鬧起來,雖然表面看似平靜無波,卻是波濤暗涌,不停的在指桑罵槐損着對方,雲鳳鸞畢竟也是有身孕的人,懷孕初期身體會有不適,經常被鳳暮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她回去不久,鳳離淵一定會找上鳳暮紫,然後狠狠的當着她的面把鳳暮紫叱責一頓,故意對她的旁言不理不睬,最後離開。
鳳暮紫委屈得直想哭,龍旖凰也只好不住的安慰她,但是另一面又是惆悵滿心。
她說不出的難受,卻也找不到理由。
雲鳳鸞過得很好,她看得出來,鳳離淵把她保護得很緊密,她知道。
明明已經成爲了過去,還是無法輕易的忘懷,龍旖凰覺得自己很諷刺,現在,什麼報應都應驗在她身上了。
文試轉眼就到,就在皇子平日讀書的院子裡舉行,所有資深的太傅閣老嚴陣以待,皇帝位於最上方欣賞。
聽說這一次,連皇后都不能旁聽,可是爲什麼……
龍旖凰站在院子的外頭,滿樹的蕭條襯托着她身上白色的狐裘,她指了指那臺匆匆擡進書院裡面去的粉色繡花軟轎,面無表情的看着身旁的鳳寧瀾:“不是說連母后都不給旁聽麼?那這又算怎麼回事?”
鳳寧瀾在冷風中微微一笑,說道:“父皇。”
“是啊是啊,這偏心也太明顯了些,居然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讓雲鳳鸞進去了,不就可以讓離淵表現得好些麼?”龍旖凰說完,沉默了一會,又道:“這麼偏心啊,連我都不給在外頭呆上半刻,可是雲鳳鸞卻能和他一起旁聽。”
鳳寧瀾輕輕抓住她的手,覺得冰涼:“父皇是擔心你,怕你病了。”
“呵……會擔心的心,也會偏啊……”龍旖凰搖搖頭,說道:“鳳寧瀾,要是你真的不喜歡,就不要顧忌這麼多,或許是個好機會呢?讓皇上稱了這份心,讓離淵代替你的位置,你我也樂得清閒。”
“放心,我自有分寸,”鳳寧瀾握緊她依舊冰涼的手,笑如春風:“我不會再讓母后有機會刻意刁難你。”
龍旖凰倍感頭痛,正準備揉揉太陽穴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原本溫暖的手心一涼,鳳寧瀾已經放開她的手,繼續說道:“時間不多了,我先進去,你快些回房休息,等消息就是。”
“慢走,不送。”龍旖凰掏出今早宮女硬是塞給她的白手帕在空中揮了揮,一臉的訣別。
鳳寧瀾一愣,然後低低的笑出來,捉住她的手塞回狐裘內,關切道:“不要着涼了,別呆太久,快回去吧。”
龍旖凰點點頭,算是應允。
鳳寧瀾又爲她繫緊了狐裘上的帶子,最終才放心的轉身步入那嚴肅至極的小院子。
龍旖凰只是低下頭,感慨萬千。
鳳寧瀾是個好人……本性又是善良溫婉,可是,她和他之間總是有着隔閡,不說之前的傾顏,還是現在的離淵,無一,不在爲他們的距離隔上哪怕薄薄一層,卻死活也捅不破的隔膜。
她攏了攏身上雪白的狐裘,蓋上自己隆起的小腹,帶領着一票的宮女返程。
聽說,再過一段時間就會下雪了,第一次在異國他鄉觀賞雪景,應該是別有一番滋味吧。
回到寢宮,早就已經有宮女爲她生上火爐,屋內比屋外要暖和許多,她褪下狐裘,在一旁的長椅上準備坐下,從一旁的珠簾後突然傳出的一陣威嚴卻又溫和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她連忙站起來,十分拘謹的看着珠簾的方向。
“旖凰,你回來了。”皇后慈顏的笑着,款款撥了珠簾走出,龍旖凰趕緊走到她跟前。
“母后怎會在此……”
“呀,皇上不準本宮旁聽,本宮一時無事可做,就來找你聊聊,未曾想你居然不在,就只好等着。”皇后阻止她即將行禮的身姿,託着她的手在長椅上坐下,吩咐宮女端上熱茶。
“那母后爲何不提早通知一聲?讓旖凰好有準備。”龍旖凰皮笑肉不笑的死撐着顏面和皇后對話,一身的冷汗還沒消退。
“本宮知道你送太子出去,一定會很累,所以就沒有通知,讓你不要這麼緊張,”皇后一直親暱的捂着龍旖凰的手,龍旖凰仍然是冷汗涔涔,在皇后手心的感覺和鳳寧瀾的不同,後者能給予她溫暖,而前者,只是給她的寒冷雪上加霜罷了,皇后發現龍旖凰的手很冷,於是關懷:“怎麼,是外面的風太大了,手怎麼這麼涼?別壞了身子。”
“多謝母后關心,旖凰只是吹了點風,一會就好了。”龍旖凰趕忙說道。
“你們肯這羣奴才!竟然伺候不好太子妃,讓她受涼!”皇后沒有再注意龍旖凰的表情,轉而怒斥身旁的宮女,嚇得她們趕緊跪在地上。
“母后,不是她們,只是旖凰不小心罷了。”龍旖凰急忙解釋道。
“呵呵……旖凰,本宮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也不要縱容過度了,適當的懲戒還是要有,否則,難以正法……對了,太子進去了麼?”皇后一笑,突然甚是緊張的抓緊龍旖凰的手。
這就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當然,旖凰是親眼看着太子進去的。”龍旖凰幽幽鬆口氣,希望皇后除了這茬不要再給她挑什麼刺好。
“他有沒有說什麼?是不是也很緊張這次的文試?”皇后佯裝的鎮定有了一絲動搖。
“放心吧,母后,太子很鎮定的……他說,一定不會讓母后失望。”龍旖凰僵硬的掛着嘴角,暗自擦一把冷汗,希望她扇子篡改臺詞,日後鳳寧瀾知道了,不要找她算賬纔好。
“呵呵……這就好,這就好,”皇后眉開眼笑的拍拍龍旖凰的手背,突然一伸脖子,靠近她的耳邊,小聲問道:“那些題目呢?你給太子看過沒有……或者,給了什麼重要的暗示?”
“放心吧,母后,旖凰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辦妥……而且,太子說了,這些題目很簡單很容易他閉着眼睛都能把答案寫出來。”龍旖凰笑嘻嘻的說道,心裡卻暗自苦惱……總不能告訴皇后,鳳寧瀾根本連看都沒有看那題目就直接丟進廢紙簍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本宮是徹底的放心了,旖凰,你這次功不可沒呀!跟母后說說,你想要什麼賞賜?”皇后激動萬分的樣子,幾乎就要一把抱住龍旖凰了。
“旖凰怎麼敢要母后的賞賜,其實,若是太子這次文試武試奪魁,就已經是旖凰最大的安慰了。”龍旖凰作嬌羞狀轉頭過去,暗中惡狠狠的咬牙切齒,要是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就要你現在馬上滾回你的棲鳳閣,你滾不?滾不?
“旖凰果真是善解人意,本宮很是欣慰呀……”
“呵呵呵呵呵……”龍旖凰乾笑着,看到宮女已經端了茶水上來,她硬是把自己的雙手從皇后的兩隻魔爪下抽出,作勢取過茶盤放在桌面,爲皇后斟了一杯茶,推過去,把自己的雙手藏得死死的,笑得幾乎就要麻木:“母后請用。”
“恩……”皇后從未有過的身心舒坦,她翹着自己金色的長指甲,優雅的結果紫砂的茶杯,慢慢的品着:“旖凰,你也喝呀。”
“是。”龍旖凰應了一聲,宮女立刻上前爲她斟茶,她淺淺嘗了一口,覺得無味。
“雖然皇上讓睿王妃進了試場,這讓本宮多多少少有些不愉快,也就只有你能討好本宮了,旖凰,義陽嫁了人,暮紫又太輕浮,也只有在你這裡,本宮才能真正的享受到天倫之樂呀。”
龍旖凰聞言,立刻符合的點頭。
皇后的目光看似不經意的滑過她的小腹,笑道:“再過幾月就要生了吧,這段時日,要倍加小心纔是。”
龍旖凰依然點着頭,手掌輕輕覆在小腹上。
“……”皇后不再言語,自顧自的喝起茶來,看樣子是暫時不想離開這裡了。
氣氛有些僵硬,龍旖凰想要緩和緩和:“母后,許久不見宇天了。”
“那孩子,在外面野慣了,都不想回家了,一直在江湖上流蕩,本宮等啊等的,也就習慣了,一連幾月不回來,也是尋常事。”皇后無關痛癢的表情,看得龍旖凰驚出一身的冷汗。
這這這……她現在要開始懷疑鳳宇天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了。
“咳咳……還有義陽公主,旖凰也是許久未見她了。”龍旖凰繼續扯話題。
“義陽?唉……她那多病的身子不宜多動,整日整日都是呆在刑部陪着夫君,也是許久沒有來看本宮了,不過也無妨,義陽畢竟有個疼愛她的夫君,重瑾會好好照顧她。”皇后繼續面不改色的說道。
呃……莫非鳳義陽也不是親生的?龍旖凰滿心的疑慮。
“還有暮紫公主,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齡,只是女孩子家一直羞澀,不敢直言,不知道母后可曾去開導開導她?”龍旖凰扯扯袖子,繼續笑。
“暮紫……話說,她喜歡誰也沒有跟本宮說過,聽旖凰這語氣,莫非是有了心上人?可是本宮看着覺得不像呀……旖凰,是你多心了吧,再說,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她怎麼敢擅自芳心暗許呢?話說,她是個公主,不應該會這麼隨意的纔是。”皇后沉思起來。
“呵呵……呵呵……母后所言甚是,甚是……旖凰無言以對。”龍旖凰暗自擦冷汗,腦海中不自不覺冒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這皇后膝下的親生骨肉只有鳳寧瀾一人?怎麼對其他人都是這麼是不痛不癢?
“呀……本宮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皇后突然皺了柳眉,捧住心口:“萬一這一次太子變現砸了,那今後他的位置就難辦了,這一次皇上……恩……”
龍旖凰徹底無語了,捧着冒着熱氣的茶杯暖手心,再也不敢對皇后妄加評論。
皇后等了許久,漸漸也覺得無聊,命人取了棋盤,打算和龍旖凰一起消磨時間。
她不等到鳳寧瀾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龍旖凰陪着皇后胡亂下棋,完全沒有上心,手背拖着下巴,無聊得幾乎就要睡着,皇后連贏幾盤,她還要假惺惺的拍手祝賀,再來一句母后真是厲害……
天色漸漸晚了,明明送鳳寧瀾去的時候還是大清早,轉眼間,都已經是黃昏了。
人還是沒有回來,皇后沒心情用晚膳,龍旖凰也不好意思吃,只好陪皇后一起望眼欲穿的等着等着,雙眼從來沒有離開過大門口。
皇后從未如此緊張過,反倒是龍旖凰,一臉的坦然。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一次鳳寧瀾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而鳳寧瀾早上和她說的話,她也一直記着。
我不會再讓母后有機會刻意刁難你。
這句話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宮女進進出出好幾回,每次帶給皇后的消息都是沒動靜,皇后越發的失落起來,也坐立不安,連龍旖凰的安慰都無法聽進去。
初冬的夜晚無比的寂靜冷清,外面沒有一絲蟲鳴,只有淡雅的月光傾城,照出宮殿的影子纖長。
皇后更是着急,走了幾圈,又坐回來,龍旖凰看着她轉啊轉,自己也跟着眼花。
終於,門口的宮女突然欠身壓手,對着一個已經走到門口的人行禮:“參見太子。”
皇后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立刻站起來:“是太子回來了麼?”
龍旖凰挺着有些痠疼的腰也得跟着站起來,不久,就看到鳳寧瀾披着一身的月光走進房中,屋內搖曳的燭火,都不及他身上半分的月光明亮。
似乎沒想到皇后會在,鳳寧瀾先是一愣,隨後也行禮道:“兒臣見過母后。”
“免禮免禮……”皇后越過飯桌走去,急切的抓住鳳寧瀾的手問道:“今日的文試如何?一整日沒有消息,本宮甚是擔憂……”
鳳寧瀾微笑道:“一切還算安好,不多時,成績就會出來,到時候母后找太傅一問便知。”
“本宮還還有些不放心,太子,今日的試題可簡單?”皇后繼續問道。
鳳寧瀾斜眼看了一下滿臉疲倦的龍旖凰:“甚是簡單,母后大可放心。”
“那本宮就放心了……正好,是晚膳的時間,嘖,你看,等了這麼久,飯菜都涼了……來人!把這些飯菜全部撤走!讓御膳房再送新的過來!”皇后終於放下心來,回到椅子上坐着,立刻就指揮宮女開始大呼小叫。
鳳寧瀾坐在龍旖凰的身邊,細細凝視她:“等很久了……很累麼?”
龍旖凰這才坐下,萬分幽怨的嘆一口氣:“等你不累,但是陪她很累……”說罷,指指皇后:“一直陪她坐着,腰好酸……骨頭都差點散架了……”
“酸?這裡麼?”鳳寧瀾悄悄伸出手去,剛一觸碰到龍旖凰腰後的脊樑骨,她立刻就挺直了身板。
“好了好了……坐一會就好的,你不必這樣。”龍旖凰悻悻的把他的手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