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

夜晚——

山風輕輕地襲着。

燈光、竹影、絹屏、琴、棋、書、畫……這些靜物各有其趣,互相地對稱着。

這個時候,如果你獨自留在這裡,如果你還沒有入睡,你就會想到很多事情。

從記憶裡翻涌出的思潮,不盡然全是悲慘傷感使你痛心的事情,也有些是屬於綺麗溫馨一面的。

嶽懷冰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後,他的心早已平靜下來了。

他忘不了雪天練刀、寒夜長嘯的慷慨壯志。

忘不了一刀、兩刀、三刀,砍下雲中令、夏侯忠、貫大野三人三顆血淋淋的人頭。

他也忘不了瀋海月的陰霾奸狡、老謀深算。

但是閃開了這些血淋淋的仇恨之後,他也忘不了那些屬於感情上與他相生相息,有所關聯的一切。

譬如瀋海月的女兒沈雁容!

這個女孩子就常常讓他心裡煩,下意識裡,總好似欠了她些什麼似的!

如果他第一次留在腦海裡的影子,是沈雁容而不是尉遲青幽,那麼此刻會是一番什麼樣的感受,他可就不敢斷定了。

正因爲第一次,也就是兩年前在雪山腳下,那個蕃婆子的野店裡,看見了尉遲青幽的那一次之後,尉遲青幽那驚鴻一瞥的影子,竟然那般根深蒂固地佔在了他的心裡。

如果拿她來和沈雁容相較之下,沈雁容相對的份量可就要輕得多了。

年輕人沒有不多情的。

嶽懷冰只是把這番情,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裡。

他很少想,也不敢想。

在過去,他是被所謂的仇恨衝昏了頭,沒有時間來想這些。

現在他略微地定了下來,在復仇的事情未有結果和暫告一段落之後,這種對於異性的情懷,就會情不自禁地滋生了出來。

几上放着自己那口刀。

在平常,他最喜歡在這種時候起來舞上一趟刀,可是,今夜他卻覺得異樣的懶慵。

懶洋洋的。

對於自己身上所具的武功,他也灰心得很。

一個自信武技超人、足可橫掃天下的人,想不到一下子由天上跌了下來,忽然間發覺到自己的武功竟是如此的不濟,內心之沮喪,自是可以想知。

“冷香閣”是那麼的靜,靜得連院子裡的落葉聲都可以清晰地聽見。

這些房子,他得悉是“冷魂谷”前主人的修真之處,自是不會輕易供人居住,但是主人兄妹卻把它撥出來作爲自己居所,可見得對自己之另眼相待。

他又聽見了落葉聲……

氣溢顯然已經很低了。

此處雖非酷寒,可是深夜的寒流,也是夠瞧的了。

別個院子裡,傳過來一陣子琤琮的琴聲,只是那麼低低地撥動着。

此時此刻倒使他想到了李商隱的那一首“寒夜深思”了,他緩緩站起來,正想向窗前步去。

忽然,他怔了一下。

他看見了一個女人的影子!

那個影子在他剛剛一發現時,尚還隔着老遠,可是一剎間,卻已經很近了。

現在,她已經進來了。

珠串的簾子不過是輕輕地動了一下,她已經來到了屋子裡!

嶽懷冰先是一驚,可是當他看清了來人是誰之後,心裡更爲吃驚。

“靈珠。”

他心裡叫了一聲,因爲進來的這個人,也就是白天飽受衆**責的那個奴婢靈珠。

嶽懷冰極爲驚嚇。

因爲他曾經親耳聽到尉遲青幽命令她今後不許擅入這裡一步,那麼她豈不是在明知故犯了。

“靈珠!”

他輕輕地叫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已足以代表了他內心的驚懼。

“噓……”

靈珠以手指在脣上按了一下。

這種禁聲的動作,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

她身上只穿着一襲黑紗的長衣,透過朦朧的月色,那襲紗衣裡面的胴體,簡直是呼之欲出。

她的動作極爲輕巧,身形略閃,已來到了嶽懷冰面前。

“你來幹什麼?”

“嶽相公,輕一點兒!”

靈活的眼珠子,向着四面瞟了一眼,身軀一晃,已坐在了石玉榻上。

嶽懷冰閃身走向窗前,向外張望了一下。

“放心。”

她笑着說道:“不會有人的!”

“你好大的膽子!”

“我纔不怕呢!”

她這時頭垂得很低,兩根手指玩弄着紗衣一角。

那雙深藏在長睫毛之下的眸子忽地撩起來,看向嶽懷冰,有點生氣地道:

“大不了他們把我抓回紅梅閣去,可是我一樣會跑出來!”

說到這裡,她似乎很得意地微笑了起來。

她似乎又是一種女兒的姿態——屬於那一類放任、不受拘束一型的。

“靈珠,你找我有事嗎?”

“嗯……”

她笑起來露着潔白的牙齒,道:“你不歡迎我來,是吧?”

“那倒不是的!”

“沒有事我就不能來?”

說罷她把頭編過來,盤在頭上的一蓬秀髮,雲也似地散了開來。

紗衣裡面的一襲紅色肚兜清晰可見,那雙修長豐腴的雙腿,似乎更具有誘惑性!

嶽懷冰皺了皺眉,覺得雙方這樣的情形之下,見面不大妥。

可是一來他是客,二來對方尚未說明來意,自不能下逐客令!

況且,他對她還基於某種的同情。

靈珠把下巴抵在膝頭上,把一雙吊梢的長長眼睛睨着他一笑道:“悶,想找你聊聊天!”

嶽懷冰心裡算是鬆了一口氣,起碼覺得她之所來,是沒有什麼惡意的!

靈珠笑了笑,把一隻手摸向腰上,腰上繫着一根細長鬆軟的紅帶子。

紅帶子上繫着一大串山果,樣子很像是葡萄。

靈珠摘下來,甜甜一笑道:“這是小姐種的‘雪棗’,我偷偷地摘了一串來,給相公你嚐嚐新!”

嶽懷冰說道:“要是尉遲姑娘知道了呢?”

“她不會知道的,少主人就一天到晚地偷吃,她哪裡弄得清楚!”

靈珠笑了一聲,趕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嶽懷冰一笑,說道:“你這不是栽贓嗎?”

“好吃得很哩!”她摘下了一個遞過來。

嶽懷冰接過來,覺得冷若冰珠,入口即化,蜜般的甜,很有點像水蜜桃的味道,只是比起水蜜桃卻要小多了。

“這種雪棗,多吃了對咱們練武功的人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

“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小姐是這麼說來着!”

說着她一連又吃了兩三個,又分給了嶽懷冰幾個。

嶽懷冰眼睛不敢接觸在她身上,卻忍不住問道:“白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靈珠怔了一下,賭氣道:“反正我是這裡的累贅,誰看我都不順眼。不過我也是太疏忽了點兒了,小姐說得不錯,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你準活不成!”

“那隻能怪我自己,爲什麼他們卻要責備你?”

靈珠長長的瞳子注視着他,輕嘆了一聲,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媽是因爲我死的……我爺爺說我是生來的妖女,身上有妖氣!”

“噗……”

她笑了一下,繃着嘴左右搖晃了一下,道:“相公,你看看我真像什麼妖怪嗎?”

“那倒不像!”

靈珠偏過頭來,似乎在思索着什麼道:“不過奇怪的是……二少爺死得的確很奇怪!”

“二少爺?”

“不錯,你還不知道?”

“你是說,是尉遲小姐的二哥?”

“是的!”

靈珠似乎一下子傷心起來了。

“二少爺一直對我很好,可是沒有幾年,他就死了!”

“是怎麼死的?”

“誰知道?爺爺說是我害死的,說我媽是夜染桃魔生下我的,我是個不吉利的人!”

嶽懷冰不禁作聲不得。

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注視着這個靈珠的時候,真的會感覺到她是這樣一個人。

她看人時候的神態!

揚起的眉毛!

斜過來的眼皮兒……

很多地方,都讓他有這種感覺。

靈珠牽動了一下嘴角,笑笑道:“你看什麼?真把我當成了妖女?”

嶽懷冰道:“你自己說吧!”

靈珠微微低下了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我眼睛最怪。”

說時她就把眼睛注視向嶽懷冰。

“你注意看看,一直看……”

嶽懷冰心裡覺得很好笑,發覺到對方根本是個胸無城府幼稚的女孩子。

他也就不經意地把眼睛注意過去。

誰知道,當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神方一接觸到一塊時,頓時心中愕然。

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總之,由對方那雙長長的瞳子裡像是泛出了一種濛濛的感覺,像是霧般的,令人心神爲之一蕩!

他的臉上猝然泛起了一陣熱潮。

靈珠的眼神兒裡,盪漾着前見的迷茫,在一剎間立刻又現出了另一種的神采來。

那是一種勾人神魄的妖冶媚採……

挑動的眉梢兒……

斜起的眼角兒……

秋波微瞬,櫻脣半啓,紅脣白齒間丁香半吐……

她已經不再是剛纔的靈珠了,變成了十足的蕩女……

嶽懷冰只覺得心裡一陣子發熱,霍地站起身來。

石靈珠臉上罩着一片紅潮,她蹣跚地拖着她可人的胴體,嚶然曼吟一聲,遂即向着嶽懷冰身上撲來!

“不!”

嶽懷冰本能地封出了一掌!

靈珠妖軀一震,遂即跌倒,她嘴裡曼呼一聲,登時玉體橫陳,不再移動!

嶽懷冰怔了一下,心道:糟了,莫非我傷了她?

想着,忙自趨前。

靈珠嘴裡曼吟着,上胸頻頻起伏不已。她原本身上只穿着一襲黑色的輕紗,裡面是一襲小小肚兜兒,這時既不拘形式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可就十分火爆了。

粉頸酥胸,雪與玉般地畫出一片蕩人的魔焰!

嶽懷冰原是自持極堅之人,可是目睹及此,也是怦然心動。

他遲疑了一下道:“靈珠,你快起來!”

那靈珠分明並非昏倒,只見她柳眉再挑,鳳眸半張,兩汪情淚,竟然婆娑地由眸子裡淌了出來。

“嶽相公,你真狠心!”

她嗚咽着嬌軀一點,已撲入嶽懷冰懷內!

事情的發生只是在一瞬間。

總之,在嶽懷冰內心根本還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靈珠已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他身上有一種觸了電似的感覺。

“嶽相公,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櫻口微迎,已按在了嶽懷冰脣上。

這本是出人意外、極其尷尬的一刻。

嶽懷冰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一手,一時間可真是慌了手腳!

石靈珠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魔女!

像春風一脈!

如春柳一襲!

更厲害是撩人的春火一片!

透過她玲瓏透剔的玉體,一股腦兒的都像飛到了嶽懷冰身上。

他只覺得眼前一陣子頭昏眼花,原本鋼鐵似的身子,一下子竟似變得柔軟十分。

同時間,他感覺出靈珠吐在自己脣內的舌尖,這時竟然發出了一股奇妙吸力。

那可真是蕩人心神的一剎那。

嶽懷冰總算是築有極深內功根基之人,一發覺到情態不對,他頓時首先控制着丹田的元氣。

果然,就在他力道方及的一剎間,丹田已大爲震盪,總算他功力深厚,那股在丹田裡盤旋的氣機抵抗一陣左衝右闖之後,始終不能被吸提起來。

這本是纏綿悱惻的一刻,卻也是驚心奪魄的一剎。

兩個人糾纏在地上廝滾着。

驀地“冷香閣”的兩扇大門霍地敞開來。

面前人影一閃,一人用着沙啞的聲音低叱道:“賤丫頭,掌嘴!”

說到“掌嘴”二字時,一隻蒲扇大的巴掌,已經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靈珠臉上!

這一掌打得可真是不輕!

石靈珠尖叫了一聲,滾球似地摔了出去!

嶽懷冰一時間如同當頭一聲棒喝,驚怔在當場!

他雖然仗着內功深厚,未曾被靈珠吸去了元陽真氣,可是卻也因爲運功抗拒過巨,顯得疲備不堪!

房子裡多了一個人——蒼須奴!

只見他鬚眉皆張,臉色漲成了豬肝顏色。

忽地他撲了過去,拳掌交加之下,靈珠被打得慘叫滿地翻滾不已。

剎時間,她已是面目全非,原來俏麗的一張臉,變得面青脣腫,慘不忍睹。

“爺爺、爺爺……”

她痛楚地撲到了蒼須奴面前,緊緊地抱住了蒼須奴的兩條腿,全身劇烈地戰瑟着!

“爺爺……”

“爺爺,你打死我吧……”

蒼須奴仍然如前,像是瘋狂地揮着拳頭,可是在靈珠可憐的飲泣聲中,他終於軟了下來。

靈珠卻已遍體青腫,萎頓了倒在地上。

“你……”

蒼須奴用手指着她,氣得全身發抖地道:“丫頭……你當真是想死麼?”

靈珠無力地翻着眼睛,她青腫的眼角,汩汩地淌着淚水!

“爺爺……爺爺,我不知道我是在做些什麼……”

“你在作孽!作孽!”

“那麼,殺了……我吧!”

蒼須奴咬了一下牙,右手二指向外一指,只見指梢間白光一現,出來一道尺許長短的純白光華。

這道白光一經出手,室內立時泛出了一陣陰森森冷風,侵襲得人毛髮聳然!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嶽懷冰尚未看清那件物件的真實形象之前,那道白光,已然飛到靈珠的面前。

靈珠面色慘變!

原來蒼須奴在冷魂谷,歷事三代,平素又勤以練功,劍術早已大成!

這近尺許白光,正是其本身修煉的一口飛劍,劍名“太白清風”,收之藏芥子,出之彌六合,一經出手殺人於百里外,猶如探囊取物!

靈珠目睹着爺爺竟然猝然發出飛劍,欲取自己性命,哪能不魂飛魄散?尖叫一聲,幾乎嚇昏了過去!

然而蒼須奴豈能真的忍心向她下手?

劍光一吐,如銀蛇出穴,眼看着已向靈珠頸項間繞到,忽地卻停住不動!

嶽懷冰這時已經坐起。

一切事發生得那麼突然,真令他不及思索!

他這時才霍然發覺到,那尺許白光之間,緊緊包裹着的敢情是一口光華燦爛的短劍,劍身純白,銀芒四吐,看上去端的是鋒刃已極!

蒼須奴的手指顯然控制着這口劍的運行,他無疑地正陷於痛苦抉擇之間!

空中的小劍,婆娑地顫抖着,時進又退,乍伸又縮。

靈珠忽然翻身跪地,長長的秀髮一垂至地。

她只是痛苦地泣着,鼻涕、眼淚交加滴灑不已。

鐵石心腸的人,也將爲之軟化!

蒼須奴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就在這聲嘆息的尾聲裡,那口凌空停住的短劍,忽然緩緩地向後收了回來。

嶽懷冰注意那口短劍越收越小,不過變成了寸許長短,突地一縮,已沒入蒼須奴衣袖之內!

石靈珠死中逃得活命,臉色變得異樣的蒼白,她抖顫顫地站起身來,偏過頭來看向嶽懷冰,抽搐着,竟然泣出聲來!

蒼須奴這才上前,走向嶽懷冰深深一拜道:“嶽相公……老奴如果來遲一步,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相公無恙否?”

嶽懷冰搖搖頭道:“老丈放心,總算還沒有什麼大礙!唉……”

這件事,想起來總是件遺憾!

現在,嶽懷冰甚至連看靈珠一眼,也覺得有點不大好意思!

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靈珠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些如果只由她外表上看起來,是無論如何也猜想不透的!

他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纔好!

蒼須奴長嘆一聲道:“不瞞相公說,老奴只此一個孫女兒,對她不免嬌寵了一些,要按她今日所爲,真是死有餘辜,只是……”

說到這裡,忍不住又長嘆了一聲,滿臉悔恨懊喪模樣!

嶽懷冰苦笑道:“令孫女這種行爲,實在是太可怕了,老丈似應設法早日爲她醫治纔好!”

蒼須奴怒聲道:“嶽相公你有所不知,這種病,起於生具的天性,非藥石可以奏效的!”

“莫非一任她如此,就無藥可治?”

“這要看她的造化了,紅梅閣子午二時的兩極光,對她至爲有益,只是這丫頭好逸惡勞……”

邊說,他邊自老淚滂沱直下!

“老奴爲她真是吃盡了苦頭,已歷劫受苦了一個甲子,看來還要繼續下去!”

靈珠聽爺爺說到這裡,一時不禁又哭出聲來。

嶽懷冰心裡十分擔心,因爲這“冷香閣”與主人兄妹所下榻的“聽雷閣”黃色石屋,距離很近,這般地哭鬧下去,很難不叫尉遲兄妹所聽見,一旦再出來興師問罪,靈珠的下場可就很難想象了。

他心裡有了這層顧慮,不免四下裡多看了幾眼,蒼須奴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嶽相公不必爲驚動敝家主而擔心,老奴來時已事先設下了禁制,這裡一切,可聲不出戶,主人兄妹萬萬不會驚動!”

嶽懷冰心裡纔算放了下來!

蒼須奴道:“這件事如果爲小姐知道,只怕老奴亦脫不了祖宗的家法,三年面壁之苦是少不了的,至於靈珠更不知如何了……老奴吃些苦頭倒無謂,只怕這三年來,這個丫頭將落成何等模樣,也許就此形神俱滅,落得永世不可超生,那可就太悲慘了!”

“所以老奴求相公務必代爲守口才好!”

嶽懷冰既知一切,對靈珠非但不再懷恨,卻潛生出無比同情。

話雖如此,對她的這種怪異稟性,自然是深深地留下了戒心!

他略一考慮,遂即點頭道:“老丈放心,這件事到此爲止,後輩絕不會在主人兄妹前吐露任何消息!你大可放心!”

蒼須奴臉上頓生無限感激。

他面色一沉,看向靈珠道:“還不謝過嶽相公?”

靈珠淚光婆娑地姍姍拜倒,道:“相公……”

才說了兩個字即忍不住痛泣出聲!

“靈珠回去吧,這地方今後可千萬不要再來了!”

他無限同情地嘆息了一聲,道:“在下來此是客,實在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你。

如能爲你略盡微力,助你復元,我一定樂意這麼做!”

靈珠只是哭,不發一語。

可是蒼須奴臉上帶出了極度喜色,他注視着嶽懷冰道:“相公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麼老奴先謝謝相公了!”

說着深深向着嶽懷冰拜了一拜道:

“相公未來之前,老奴早已算知冷魂谷將有貴人吉星降臨,後來試以星卦中吉人的生產年月,試與相公的八字一對證,竟然十分吻合,看來冷魂谷未來的這些劫數,全靠相公吉人來解救了!”

這番話,嶽懷冰大是不解。

蒼須奴道:“有些話老奴限於身份,不能多說,也不便多說……總之相公住上些時候也就知道了!”

嶽懷冰怔了一下,道:“莫非說冷魂谷還有什麼外敵覬覦不成?”

他剛剛說了這句話,就立刻覺出十分荒唐,因爲冷魂谷主人兄妹已是近乎劍仙中人,什麼人敢有此膽量來此滋事?

可是蒼須奴聽在耳中,卻並未表示異意,他臉上帶着很含蓄的樣子,笑了笑不願意深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嶽相公,有些事情是難以預料的!”

他二人只顧了說話,卻把靈珠冷落在一邊!

蒼須奴長嘆一聲道:“夜深了,相公休息吧!”

嶽懷冰欠身相送!

蒼須奴看看孫女,臉上生出一片惻然,又回過臉來向嶽懷冰說道:“從今以後,老奴定嚴加約束,相公大可放心。噢……”

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隻雕鑿着幾個人形骷髏的白色的鐲子,遞與嶽懷冰道:

“這還是老主人在時,送與老奴的一件降魔法器,老奴年事已高,又從來不曾惹是生非,留着它也是無用,因感於相公對愚祖孫破格相待,以此轉贈,敬請相公收下吧!”

嶽懷冰尚在猶豫,蒼須奴已將之塞入其懷中道:“相公收下來吧,以後也許還用得着。”

“那……後輩就拜收了!”

“相公不要這麼說,愚祖孫日後拜領相公之處正多,區區之物,算不得什麼,這枚環子名叫‘雙相環’,其上骷髏原是雪山下早年兩個妖道,因爲作惡太多,爲老主人收入環內,以之對付惡魔外道可收治惡相濟之功,用時只須口喚‘必’、‘嘛’二字,將此環向空中一拋自有妙用。相公切莫輕易施展,如非是魔道大敵,萬萬不可施出,否則自身卻更受害,切忌,切忌!”

嶽懷冰一來好奇,二來爲人恭謹,當下把對方所說的話一一記在了心裡。

蒼須奴這時才四下各自指了一指,撤去了眼前隔音彌障。

二人又重新向着嶽懷冰拜了一拜,當下靈珠在前,蒼須奴在後相繼縱出不見!

嶽懷冰見二人去後,想起了前番遭遇,仍然由不住有些毛髮悚然!

再看蒼須奴所留下贈送自己的那個白色鐲子,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其色灰白,看來像是人骨所鑿,其上有一層灰濛濛的光華,不看尚可,久看卻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彷彿頭裡有些發昏。

到底是件什麼東西,是否如蒼須奴所說的有此妙用,可就不知道了,對方既情重相贈,他也就慎重收下來!

經過此一番事件之後,他的心情顯得異常的沉重!

他已經在慢慢開始瞭解這家人了,而且體會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對冷瑰谷今後有着某種的關聯,至於將是一種什麼樣的關聯,他可就想不通了。

對摘星堡的堡主瀋海月來說,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實在是太離奇了。

離奇得簡直使他難以想象。

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嶽懷冰,可是似乎上天早已爲這件事安排好了一般,竟然會在最重要的時候出現了這個女煞星!

隱居摘星堡以來,瀋海月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後山所居住的兄妹二人怕到了極點。

因爲他知道那裡的人,是隱居雪山已有數代的前朝遺民;而且知道這類人所修煉的是武林中目前視爲荒謬怪誕玄學的劍術——是所謂的劍仙人物!

是以,瀋海月在一經證實之後,對於尉遲兄妹從一開始就深具戒心!

非但是他本人如此;而且,他三令五申地告誡他摘星堡的門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後山“萬鬆峰”一步。

多年來,他們遵守着這個規定。

當然中途也曾經有過極少例外。

譬如說,瀋海月的女兒沈雁容就常常不遵守約定的諾言,她時常地揹着父親潛入後山遊玩!

似乎只有她有這個特權!

奇怪的是尉遲兄妹從來沒有責難。

沈家的大管事“藍衫”葛二郎也曾經偷偷潛入過後山,但是他的情形可就不一樣了。

有一次他潛入後山,被尉遲鵬抓住,差一點兒要了他的命。自此以後,摘星堡的人才算深具戒心,如非特別的急難大故,絕不敢擅越後山雷池一步!

只有沈雁容有這個特權—一但是她並不知道!

也許正如雪山玉女尉遲青幽所說的,僅僅限於她對沈雁容有“好感”而已!

瀋海月負傷轉回之後!

摘星堡內除了幾個特殊重要的人物之外,其他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堡主負了傷——

負了重傷!

現在看起來,他顯然是異常的憔悴!

在他所下榻的“五星中宮”之內,此刻四簾齊下,室內只保持着微弱的光!

光的程度,僅能夠使人彼此互見,這樣就夠了。

因爲沈堡主不願意讓他手下的人,看見他負傷憔悴的模樣——即使是他最親信的人也不例外!

現在堡內的管事“藍衫”葛二郎正站在他面前。

二人正在答話!

沈堡主嘆息着道:“我三年築基,眼看着劍術將成,卻想不到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是那麼的傷感……

深深地埋下頭去,用一方帕子掩着口,那麼深沉地咳嗽着!

空氣沉了下來。

“堡主的意思……”

“唉!”瀋海月略帶責備地道:“這件事我們做得實在太過莽撞,你和我一樣,想得過於天真!”

“我不明白堡主的意思……”

“你我應該知道,對方是何等人物,什麼事情還能有不知道的麼?”

他眼睛略似責備地看向葛二郎道:

“你我昔日的行動對方瞭若指掌,姓岳的小輩偌大的一個人,在萬鬆坪一住兩年,對方豈有不知之理?他們既然能容許他住在萬鬆坪一住兩年,可見得彼此間有了緣份,我們又何必自討苦吃!”

言下頻頻冷笑,聲聲嘆息!

葛二郎咬牙切齒道:“這個丫頭也欺人太甚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堡主,我們摘星堡如今聲望已非常高,在江湖上號召個五七百人還不算個難事,我們就跟他們來個硬的!”

“哼哼……”

瀋海月是由鼻子裡發出來的笑聲。

葛二郎頓時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二郎!你應該想到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物!”

他冷笑着道:“我不妨明白地告訴你,這兄妹兩個,男的我不知道,可是那個女的,已是劍仙中人!”

“劍……仙中……人?”

“不錯!”

瀋海月道:“也許她的功力尚未能達到身劍合一,出入青冥的地步,可是飛劍已成,而且功力相當深!”

“堡主不是也在研習劍術麼?”

“不要……談了……”

提起來就傷心!

瀋海月只用一個深沉的苦笑,代替了他的答覆。

葛二郎氣忿地道:“那麼,莫非就這麼算了不成?”

“當然不能這麼就算了!”

“堡主的意思……”

“當年我們五兄弟,如今只剩下二人。”

他恨恨地道:“老三‘煉魂刀’雲中令、老四‘金鈴小瘟神’夏侯忠,以及老五‘飛流星’貫大野都先後死了!”

“老實說!”

他咬了一下牙道:“這三個人死不死都沒有什麼大作爲,只是我心裡始終懷念着的一個人,卻一直不見他來!”

“堡主指的是……”

“是我拜兄‘龍捲風’鮑千里!”

“鮑大爺不是聽說已經出了家……”

“不錯,我們兄弟五人當中,他的悟性最高,功夫也最深!”

“比之堡主如何?”

“現在是不知道,當年,是比我強得多!”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我開始習劍術的思想,就是他疏導我的!”

“這麼說,鮑爺如今也必是劍術中人了?”

“我也是這麼在想!”

瀋海月振作着精神,說道:“現在我心裡亂得很,千頭萬緒……除了本身必須要在極短的時間裡調養傷勢,此外,內外的防務,更不能有須臾大意!”

“這一點堡主大可放心,我早已吩咐下去了!”

“摘星堡的五座宮堡,必須改變五行的方位,我也由即日起,稱居向地室,另外通下山下之五處秘道,暫時要關閉四條,僅留通向中宮之一處!”

他的思維的確很縝密,設想得極爲周到!

“藍衫”葛二郎點頭答應着,心裡對於堡主的安排十分折服!

瀋海月這時纔開始吐露出他內心最關心的問題。

“二郎!以你看那個姓岳的小輩,是否會猝然聯合後山兄妹向我們出手?”

“這個我看還不至於!”

瀋海月點點頭道:“我想也不至於,否則的話,昨天,那個丫頭大可取我性命。話雖如此,我卻不能不預防萬一!”

“堡主是想……”

“二郎,我想讓你去找一個人!”

“堡主請吩咐!”

“離此七百里,也就是雪山邊角之下有一處叫‘白金嶺’地方,你可知道?”

“我記得曾經同着堡主去過一次!”

“不錯,你記得上次我們是去幹什麼的?”

“看一個……人,好像是吧!”

“看誰?”

“好像是山上的一個老隱士!”

“不錯!”

瀋海月道:“這一次我希望你就去看這一個人!而且務必要把他請來!”

“堡主,這個人是誰?”

“無相居士!”

“啊!他就是無相居士!”

瀋海月嘆了一聲,道:“如果他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也許還可以與後山兄妹分一雌雄,否則……”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們就只有被迫離開摘星堡了!”

“藍衫”葛二郎的臉,一下子就膠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肯定地道:“堡主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要盡力辦好,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請來!”

“只怕很難……”

瀋海月絲毫也不抱持樂觀地說道:

“當年我與這位異人的遇合,純系巧合,承他大恩,傳了我劍術入門功夫,他曾與我說過,我與他之間,只有百日的緣份,過了百日之後,只怕當面相見,他也不會再認識我這個人了!”

葛二郎一怔道:“堡主這麼說……豈非去也白去了?”

“不然!”

瀋海月臉上現出一絲陰沉的苦笑道:

“當日居士說過這番話後,我就留下了深心……是以傳授劍術之時,我刻意用心,日夜不休,僅僅只用了七十日的時間,已把入門功夫學會在心,即時告別,是以今日想來,尚有三十天的緣份沒有用完,現在正可派上用場。只是這類異人他若找你,容易得很,你若找他,往往不得其門而入!”

“藍衫”葛二郎道:“此事關係本堡生死存亡至大,就是排除萬難,我也要找到他老人家!”

話方說到這裡,遂即聽得室外傳來一聲極其悅耳的木魚之聲!

只見石門開處,摘星堡弟子項強大步進入。

項強與柳飛在摘星堡雖然身份並不高,可是由於受堡主器重,所以常常可以自由出入。

這時項強極其恭敬地抱拳道:“啓稟堡主,有一出家僧人求見!”

瀋海月尚未發話……

葛二郎搶先道:“堡主玉體違和,不見外客,打發他走也就是了!”

項強苦笑道:“總管,這個和尚武功非比等閒,本堡弟子只怕……”

“隨我來!”葛二郎怒匆匆地閃身而出。

項強緊緊在他身後跟着。

二人步出中宮,葛二郎看見一個高大的老和尚,遠遠立在亭子裡。

那和尚一身杏色袈裟,足踏草鞋,頭上戴着一個窄帽沿的青色僧帽,一身衣衫被巨風吹得飄飄忽忽。

和尚左手抱着一個紅色大木魚,右手持着一根魚籤,這兩件傢伙,看上去份量可是不輕。

“藍衫”葛二郎遠遠只看了一眼,即知這來人不好相與,當下合十一拜道:“大師父有勞久待,失敬,失敬!”

一面說着,已快步來到那和尚面前。

老和尚豎起一隻右掌,朗聲說道:“阿彌陀佛,怎麼貴堡主不肯接納這個出家人麼?”

葛二郎含笑道:“敝上日理萬幾,又當坐關之際,是以……”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什麼坐關不坐關,依着老衲看來,你們堡主八成是受了傷了!”

葛二郎頓時一怔,立時現出怒容道:“大師父休得信口雌黃,這摘星堡可不是外人隨便可以來撒野的地方!”

“哈哈……”

老和尚發出了宏鍾般的笑聲,笑聲一斂,道:

“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貴堡主是否受了傷,自己心裡有數。

老衲雖是出家人,但是與他卻有過一段宿緣。”

話聲微頓,嘆息一聲,道:

“也罷,貴管家速速去通報一聲,就說老衲痛禪來訪,爲的是與他了斷一件私事,他如真不接納,老衲回頭就走!”

冷冷一笑,大和尚手中魚籤“篤、篤”敲了兩下,道:“當年五馬結風塵,今夕風雨故人情!”

這兩句話,中氣十足,出自老和尚的嘴,當真是聲震四方。

他這裡話聲方一出口,只見中間廳門倏地敞開,主人“摘星老人”瀋海月已經現身而出。

瀋海月既已現身,葛二郎自動地退開一旁。

僧俗二人目光對看着……

相當長的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瀋海月向前邁進了幾步。

和尚雙手合十。

一線喜悅閃爍自瀋海月臉上……

“是鮑……大哥?”

“阿彌陀佛!”

和尚喧着佛號,說道:“沈老二,你雖從道,老衲歸佛,說起來我們仍然都還是三清教下的人呀,無量壽佛。”

“無量壽佛”,他特別提起了這個“壽”字,使得瀋海月忽然憶及了自己的壽誕之日。

原本是大喜之事,可是現今思之卻是大有感傷,他苦笑了一下。

面前人不是外人,乃當年風雨裡討生涯,刀尖上玩性命,結夥落草爲寇的綠林哥們兒——

“五魁首”的老大。

大和尚也就是“五魁首”的老大“龍捲風”鮑千里。

歲月匆匆,彼此間最少有十年沒有見面了。

瀋海月踉蹌着上前了兩步,雙手緊緊抓住了和尚的肩頭,激動地叫道:“大哥……”

“老二,裡面說話去!”

身爲一堡之主,瀋海月陡然體會到自己的失態,點頭含笑道:“是……”

他目光一看身側的葛、項二人。

葛二郎、項強當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當他們發覺到來人竟然是堡主素日所敬仰懷念的昔日拜兄“龍捲風”鮑千里時,當真驚喜,當時雙雙上前行禮參拜。

和尚退身不迭,目注瀋海月,道:“堡主你我有要事相商,宜避俗爲宜。”

“是!是!”

瀋海月轉向葛二郎說道:“你可聽見了?”

“遵命!”

葛二郎臉上很掛不住,因爲以他今日在堡裡的身份,幾乎已可與堡主平起平坐,事無鉅細從不曾瞞過他。

想不到來了這個和尚,卻並未把他看在眼中,當然使他很難堪。

當然,“龍捲風”鮑千里的大名他是久仰了,知道是一個不易招惹的人物,雖然如今已皈依佛門,可是那襲架裟裡面的人心,卻是難以猜測得很。

葛二郎、項強遵囑退出。

瀋海月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參見大哥。”

“唉。”大和尚搪臂一迎,架住了他的身子。

“老二,你的事我都知道,我們進去說話。”

瀋海月點點頭笑道:“大哥來了,總能拿個主意,請!”

二人步入五宮軒中的中宮——也就是平日瀋海月下榻之處。

鮑千里一雙虎目四下看了一眼,冷冷道:

“老衲久聞你雪山練劍,已有了幾分長進,料必鼠子無知,定當喪生你手,誰又知道……”

瀋海月一驚道:“大哥說的是那個姓岳的小輩?”

“無量佛。善哉,善哉!”鮑千里一隻手掐着前胸滾圓滾圓的一串念珠,原本慈祥目光裡,現出了一片殺機。

出家人極不易妄動無名,況乎鮑千里皈依有年,本已是古井無波,心如枯木死灰,想不到亦會衝動至此,可見“仇”入深矣。

佛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鮑千里道:“老衲三月驚禪,已參出了大事不妙,是以佛前違誓,破例地出山,想不到……”

他說話時,眉頭頻頻眨動,一副痛苦模樣。

“大哥如今佛號怎麼稱呼?”

“老衲號‘痛禪’,皆因痛悔當年事,才定了這個佛號,誰知仍是丟不下這個破爛包袱了!”

“大哥如今在哪裡掛單?”

“山左白雲寺。”

“何不移來弟處?”

“如此不好。”

他也未說出何以不好,瀋海月卻已似“心有靈犀”心裡明白。

“這麼說大哥對岳家孽子之事知之甚詳了?”

“阿彌陀佛!”

痛禪口喧佛號道:“一知半解!”

“大哥的意思是……”

“二弟!”

痛禪眸子光采灼灼地注視向瀋海月道:

“追溯當年事,二弟你與老三老四老五,應該是罪魁禍首,老衲這個黑鍋背得也太冤了!”

說到這裡,眸子微微下垂,不勝嘆息唏噓。

“大哥……”

瀋海月低下眉頭道:“我也是受了老三老四老五的連累啊!”

“但是你到底知法!”

“我……”

“老衲卻是始終被矇在鼓裡!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嶽恩兄之死,你我兄弟怎能辭咎?”

“大哥!”

瀋海月目含痛淚地道:“這件事我曾盡力補救……但是嶽羣卻不爲所動,以至於……”

“事已至此,說這些也已無用!”

痛禪大師道:“你我俱已是跳出凡塵之人,無論如何不能牽累其中!”

“還有老三他們哥三個,死得也太慘了!”

“他們是罪有應得!”

痛禪低下眉頭,又自喧了一聲佛號,冷冷笑道:“其實你可以救他們的……是與不是?”

“這個……”

“你爲什麼不救?”

“大哥……我實是無能爲力!”

“哈哈……”

痛禪狂笑了一聲,道:“一派胡言,二弟,你我這多年來不可否認靈性上已有幾分修爲,二弟,你是言不由衷!”

瀋海月嘆息一聲,汗顏地道:“大哥所言極是!”

“老衲何嘗不是如此。二弟,老衲皈依佛門之日,曾有詩一首……”

遂即吟哦道:

座日輪挽作鏡,海水挹作盆。

照我忠義膽,浴我法遲魂。

九死心不愧,塵劫顧尤存。

爲檄虛空界,何人共此輪?

他微微閉上了眸子,似乎兀自憧憬着當初爲詩時的至誠和決心,兩行淚水,終於淌了下來。

瀋海月喟然一嘆道:“大哥跳出此是非圈外,這件事由我來自系自解吧!”

痛禪搖搖頭道:“要是能跳得出,老衲早就跳了,實在對你說吧,三弟四弟被殺之日,老衲曾作壁上觀而袖手不管!”

“大哥這這太……過份了吧?”

痛禪冷笑道:“他三人忌辰,時、地、人皆入老衲事先之數,絲毫不謬,老衲如有所幹預,反遭不測,與事更加無補!”

“但是大哥……你我五人當年之情……你又何忍……”

“你又何忍呢?”

“我……”

“二弟,你且看來!”

痛禪大師邊說邊由懷內取出了一面黑色玉盤,盤上刻有甚爲清晰的八卦線條,有一根白色的骨針,橫貫在玉盤當中。

黑盤一轉動時,那根骨針也就婆娑動移。

瀋海月頷首道:“多年不見,大哥法力無邊,竟然精於‘五行神針’之術?”

“老衲習此術已多年,尚只能七分見準!”

瀋海月一笑道:“小弟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噢……”

痛禪目光看向他,微微作喜,道:“那就太好了。”

說時盤移針動,二人目光皆注視玉盤之內。

痛禪大師道:“以此針指示,二弟當可知此行吉凶。”

瀋海月頻頻點首道:“盤中這五點金星……莫非就是你我兄弟?”

“然……”老和尚“嘩啦”地移動了一下,卻見五星中三星已黯,唯剩二星閃閃作光。

二星中,其中一晦一明。

痛禪手背向那顆較爲晦黯地道:“這是你。”指向那顆光華閃亮地道:“這是老衲!”

瀋海月嘆了一聲道:“真神也!”

痛禪大師道:“是以二弟你蒙禍之時,老衲已由此五行鍼上察知,但確定有驚無險後,才能安心!”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道:“可是老三他們就不然了,你且看來!”

邊說他邊自搖動着手中玉盤,往下用力一按,突地張嘴噴出一口白氣,叱了聲:

“速疾!”

玉盤上黑光一現,即見無數跳動的金星黑點,前見五點金星亦在其中。

一顆巨星,魚遊於那五點金星之中,大星過處,五顆小星即處處迴避。

瀋海月惻然道:“此人是誰?怎地如此兇悍?”

“嶽懷冰!”

痛禪嘆息着道:“五行相配合,該當此子得到大運,夫復奈何?”

話聲未完,即見大星過處,已陸續撞碎了三顆小星,待撞向第四顆星時,卻有一道光華閃爍的白光,由側面穿出。

那道白光,在玉盤上出現時,不過一閃而逝,猶若遊絲,可是卻十分清晰。

剎那間,那第四顆遂即受了劍傷,變得光采黯然。

看到這裡,瀋海月本能地身上起了一陣子反應,足下向後踉蹌一步。

病禪和尚分出一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子,瀋海月才得心神鎮定。

二人繼續視向盤內,遂見那道前現的白色光線此刻緩緩向着那個巨大的金星包繞過去,一星一線,遂即不見。

瀋海月看到這裡,嘆息了一聲,道:

“嶽小輩不死,終成大禍,大哥,一切遭遇,方纔俱已在卦上顯出,看來姓岳的得後山兄妹袒護似已成定局了!”

“老衲正爲此事而愁!”

他手中玉盤連連晃動,前見各種現象,俱已消失,唯見一幢金色光華,高高懸於玉盤上方。

痛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幢金光道:

“這就是你所謂後山兄妹的居處,是一塊洞天福地,不利於金兵之伐,已無可置疑。”

瀋海月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痛禪和尚面上一片淒涼,道:“老二,對後山兄妹,你知道多少?”

瀋海月納悶地道:“只知道爲一練劍世家,別的卻不大清楚了。”

“莫非他兄妹的姓氏你也不知?”

瀋海月苦笑着頻頻搖頭。

痛禪鼻子哼了一聲,道:“老衲卻略知一二!”

痛禪雙手合十道:“無量佛,尉遲一家,系仙道中人,佛道歸旨爲一,老衲本不應泄露此一家人底細,只是對方包藏了足以毀滅你我的禍心……老衲被迫,也只得還以顏色,冀圖自衛了!”

說這番話時,他心情至爲沉重地接下去道:

“這尉遲一家乃宋朝一系貴族,因不滿元兵入主受辱,是以舉家遷來此雪山,這是當年之事了!”

“至於這一家人,何日起開始步入仙道之途,卻是有待考證了。不過據說十五年前,尉遲丹在雪山飛昇,卻是事實。尉遲丹在海內劍仙奇人中,是有名的人物,你所謂的那兄妹二人必系這尉遲丹的後人無疑!”

“這麼說,尉遲兄妹的劍術得自本門劍術淵源了?”

“這是不錯的!”

“大哥,這消息來源可靠否?”

“自然可靠!”

痛禪和尚一笑,又道:

“自然曰道,道無名相,一性而已,一元神而已,性命不可見寄之天光,天光不可見,寄之日月,古來仙真與吾道佛本一,口口相傳耳!”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聲道:“佛,道相依,相傳,不離反照,‘孔’雲致知,‘釋’號觀心,‘老’處內觀,皆此法也,你我與後山之尉遲兄妹,原本都是在探求此反照二字,只是着手處不同罷了!”

瀋海月道:“聽大哥說,足證也是此道中的健者了,唉……小弟空費年月,至今多年,歲月磋跎,真正可憾!”

痛禪合十苦笑道:“無量佛。沈二弟,你莫要把老衲當成了此道健者,其實老衲的入門功夫,也和你相去不遠,否則也不能坐視尉遲兄妹猖狂至此了!”

瀋海月長嘆一聲,道:“如此說來,你我復仇萬萬是沒有希望了!”

痛禪和尚冷冷一哼道:“老衲從不敢做復仇二字之想,只圖能自衛,不受人宰割就好了!”

瀋海月垂下頭來,嘆了個“難”字!

痛禪嘻嘻一笑,道:“難固然難,若說難到無爲,老衲也就不來了!”

瀋海月頓時神情一振!

痛禪這時盤膝在座,長長嘆息道:

“尉遲兄妹天聰奇才,那日你與嶽小輩比劍之時,老衲遙立對峰,後見尉遲女子出現,若非老衲速速藏身,施了一手障眼法兒,幾乎被她看破了行藏!”

瀋海月道:“大哥一切都看見了?”

“看見了!”

病禪面色沉重地道:“那尉遲女娃的劍術已入劍中三昧,成了氣候,較之你我不可同日而語,當真是可怕到了極點!”

他苦笑道:“老衲自皈依佛門之後,多年也曾極力在上乘劍道中探討,遍訪海內外三十六洞天福地,得識了不少高人隱士!此輩人物固不乏有真知灼見之士,但仍以徒負虛名者多!”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氣餒地道:“以老衲所見……如論劍術只怕並無幾人能是那尉遲姑娘的對手!”

“大哥可識得無相居士?”

“識得!”痛禪點頭道:“老衲深知居士與二弟你緣份頗深,這個人倒是劍中一個罕見的高才,只是爲人自恃得很,恐怕不易助人!”

瀋海月道:“大哥說得不錯,只是居士親口說過與我有百日之緣,緣期未了,又待如何?”

痛禪頷首道:“果真這樣,當然是好,這樣異人言出必行,只是居士其人與尉遲一家只怕淵源甚厚,如想說服他與尉遲兄妹爲敵,怕是不易!”

瀋海月道:“話雖如此,但也不得不試上一試。”

病禪頷首道:“這倒施得,至不濟時,居士也會有一兩全之策……”

說到這裡,他眉毛鎖皺道:“這幾日來,我觀察雪山前後,每見彤雲四合,每日‘酉’時左右,必有一方水靈,向後山黑石峰上移近,‘酉’時一過又自行散開,實在猜不透這其中有什麼奧妙之處!”

瀋海月道:“這種情形多年已是如此,不足爲奇,想系自然之天象吧!”

“不……”

痛禪頻頻地搖頭道:“絕不是,這其中必有古怪!”

“你不求問玉盤神針?”

“老衲試過了!”

痛禪搖搖頭,說:“玉盤神針之術一入山後就不靈了!尉遲兄妹的禁制,老衲尚無有能力破開!而且……”

他的能力畢竟要較瀋海月更高上一籌,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黑石峰內必有什麼埋伏,也許有什麼高人在內修行也未可知!”

瀋海月瞠然變色道:“還會有什麼人呢?”

痛禪和尚冷笑道:“老衲頗善奇門神算,只是一人後山可就不靈了!如此看來,也要去請教無相居士纔好!”

瀋海月道:“我已命葛管事明日往白金頂請居士來此一番!”

“嘿嘿……”

痛禪連聲冷笑道:“你太荒唐了!”

瀋海月不覺一怔。

痛禪道:“無相居士一方高人,你我即使專程拜山,也要看他的興致如何而定,見與不見尚在兩可,葛二郎何許人也,太冒失了!”

瀋海月陡然一驚道:“大哥不說,我倒真正地疏忽了!大哥的意思是……”

痛禪合十又喧了一聲佛號,說道:

“仙佛邂逅,全在緣份,你這摘星堡雖然擁有弟子百人,日來老衲也看過不少,其中並無一可繼承你之事業,堪成大器者!”

瀋海月苦笑道:“我也正爲此事發愁,大哥莫非有什麼意中人麼?”

痛禪道:“俗謂一人成道,九族昇天,你我的造化也只是到此爲止了,倒是二弟你命中沾有一點非本份之福,將來成就恐怕更超過老衲多多!”

瀋海月一怔道:“大哥是指……”

痛禪道:“老衲來此多時怎不見我那侄女出見?”

“啊。”瀋海月一笑道:“這倒是兄弟疏忽了!”

言罷手持銀棒,在一鋼拐上輕輕一叩,未幾,即見前面洞門現出一片雲霧……

那本是這“五行宮”內的一層障眼法兒,旨在混淆生人的視覺。

雲霧隨風而逝,只見一青衣弟子入門叩見,道:“堡主有何差遣?”

瀋海月道:“去找容兒來見!”

那弟子應聲而去!

瀋海月看向痛禪道:“大哥不提,我倒忘懷了,記得那年雲中拜別大哥之時,這丫頭尚在襁褓之中,大哥你一定不認識她了!”

“老衲見過她不止一面!”

“什麼時候?”

痛禪一笑不答,道:“令媛眉清目秀,骨格非凡,頗得雪山鍾秀之氣,老衲雲遊四海,尚少見如此麗質。老衲方纔所說你的一點非份之福,則將是要應在此女身上!”

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三章 功深蓋宇內,豔色冠羣芳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六章 仙山逢怪客,福地過奇人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十九章 笑裡藏刀,力挫火雲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十七章 金光透體,靈智蒙開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五章 劍罡如匹練,玉手拯遊魂第二十章 爲情闖大禍,請救謁天仙第十章 功伏地黃劍,法降粉鱗蛇第十三章 初傳正統道,驟遭魔難劫第十四章 妙體翩翻舞,鐮光霹靂轟第二章 怒刀仇梟首,禪語渡故人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一章 茹苦練絕藝,殺敵了恩怨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五章 鐵筆峰上,劍光生寒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十二章 強客窺仙境,玉女動無名第十一章 正邪存一念,仙侶動干戈第八章 櫻脣半開啓,秋波勾人魂第七章 火雲罩冰谷,妖女誘鐵男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四章 單刀闖虎穴,隻身困龍潭第十八章 矯情套法訣,坦語說心聲第十六章 仙兵拒敵劍,寶光抗魔簪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第二十一章 預布仙家陣,等候妖魔來第九章 劍罡如蛇竄,光柱賽龍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