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兩把槍,大夥兒過了旺村,纔在金牛肚下船,然後用草將槍包裹了,走小路回去,如勇、如毅搖船過江交還舅父,被舅父克了一頓,不過舅父克完,又搖船送他們過返旺村,如勇、如毅心裡暗笑。
達鬆他們的營地在貓兒塄,那是一個被荒廢了的打石場,石多窩多,前面是馬兒垌,視野開闊,背靠白架嶺,蘋長木深,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塄裡有一間被廢棄了的棚寮,達鬆他們收拾收拾,就在那兒住了,自日本兵來,天未下過雨,倒也住得安心。
如勇、如毅兩兄弟回到貓兒塄,大夥兒早到貓兒塄多時,元斌也早和達勇他們打得火熱,元斌是天花墜落地亂吹,大夥兒也是猶有興致地聽着元斌亂吹,連煲裡煲着的芋頭也不顧了,火在煲底下燃,煲裡的水在“局局”地響,白色的水和氣從煲蓋底煲口沿間噴發出來,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芋香。
“我們村自衛隊,全名叫‘梅令村抗日自衛隊’,原來是村民團,人人受過正規軍事訓練,許多人入山當過土匪,所以我們村自衛隊,打硬仗行,打游擊戰也行,而且自衛隊的總指揮,就在梧州專門受過培訓,懂得打仗之道。”元斌是手舞足蹈。
永敏在心裡暗笑,但也不得不承認元斌說的有些事實,茂偉公就是在梧州接受專門軍事培訓的。
“你們村自衛隊這麼厲害,怎不見拉出來打日本兵?人家東平那邊,連飛機場也想打了。”達健問,不過不是較真地問,他聽元斌這麼地吹,就隨意地問。
“你聽過《三國》評書嗎?“元斌索性站了起來,”正面衝鋒陷陣是打仗,在旁邊放一支軍馬也是打仗,我們村自衛隊就是放在飛機場旁邊的一支軍馬,使飛機場的日本兵不敢亂動,東平那邊纔打得起勁。”
其實元斌也沒聽過多少章回《三國》評書。
然而這樣也能唬到了達健他們,畢竟《三國》裡確實有這樣的戰例,達健他們也找不到反駁元斌的理由,永柏、永敏、定慶、雄業、元斌他們打祠堂、鬧丹竹折服着達健他們,達健他們相信着梅令村人人人都是好漢,梅令村自衛隊爲什麼不出擊日本兵必然是有着什麼理由,元斌所說所的理由就讓達健他們信服了。
如勇、如毅見大夥兒都在,難獨不見達鬆和永柏,如勇就問:“老大和永柏表去哪了?”
“去城金塘了。”達健說。
原來永柏急於要找到日本兵飛機場油庫的所在,到了石貓肚,歇也沒歇,就要到城金塘去看,達鬆只得帶他去了。
田垌的禾果然割了大半,田垌裡各處都有人收割,老人、小孩都出動着,都忙着把稻穗割下,擔擔回去。
“你們這快割完禾了。”永柏對達鬆說。永柏的話,雖然是肯定達鬆他們這快就割完了禾,但也有懷疑達鬆他們是不是都割完了禾的意思。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禾割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好多禾割,”達鬆說,“我們珠矽塄離城金塘遠,水灌不到,晚糙就少插禾,多種蕃蓄包穀(包穀:地方人對玉米的叫法)之物,早割禾前就收了,我們纔想着要劫日本兵的火船。”
永柏不說話了,達鬆也沒多說什麼,二人就朝着城金塘過去。
走七、八里,纔到城金塘。
城金塘,說寬不寬,說窄不窄,日間最寬處從這邊望過那邊,難認出人,但很長,南至白架流出西江,北盡丹竹飛機場,彎彎曲曲,綿延二、三十里,兩邊多種蓮藕,時令已是十月,蓮花已落,但蓮葉還在,雖多有乾枯破爛的,但田田疊疊,還算茂密。
永柏隨着達鬆來到鸚鵡嘴。
原來達鬆他們早看上的,就是這個鸚鵡嘴,鸚鵡嘴嘴尖勾出城金塘,嘴尖處和對面的銅鑼洲彎曲之間水道灣而且窄,船到這兒自然慢行,而且在鸚鵡嘴和對面的銅鑼洲灣曲處設伏,可以兩面夾擊,所以達鬆他們就想着就在這兒伏擊,劫了日本兵的船。
此時,西斜的陽光照在城金塘上,城金塘披着一層濃濃的金色。
永柏的眼晴就在塘裡的蓮葉根底尋找,果然他看到蓮葉的骨杆和水面的接觸處,杆刺兒上分明粘着一圈黑色的東西,永柏又看塘邊的水草,草葉上也粘有那種黑色的污跡。永柏就蹲下身子,扯了一把水草上來。
永柏用手指去粘那草葉上的污跡,又用兩指搓了搓,感覺粘粘的滑滑的,又放近鼻子去嗅,油到有油的氣味。
可以肯定確實有船經過,而且是一條機船。
“老表敢肯定是油船?運油的?”永柏問達鬆,他的心不由地狂跳。
“確實是油船,運油的,”達鬆肯定地說,“雖然蓋得嚴實,但船經過,很大的油味。”
“老表知道油是運到哪兒?”永柏又問。
“能運到哪,”達鬆笑,“最遠只能運到黃屋兒了,就得起油,走陸路入機場,難道船能上岸?”
“老表在黃屋兒可識有人?”永柏不由地望着達鬆。
“識有,”達鬆說,“黃屋兒全是姓黃的,和我們珠砂塄黃姓是同族兄弟,拜山時要過到我們珠砂塄和我們一同拜山,達健的契爺就是黃屋兒的,幫駐守在黃屋兒的日本兵煮吃。”
永柏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他突然間有一個預感,預感到就要找到日本兵的油庫。
油庫一定就在黃屋兒那兒,日本兵不可能將油運入機場,若是油庫在機場裡面,國軍早偵查到了,這大的油庫在空闊的機場裡,哪能瞞過國軍?但油庫又不可能離機場太遠,離機場太遠又搬運不及,那就只有黃屋兒了,接近城金塘,起油入庫方便,離機場又不遠,油庫一定是隱在黃屋兒某個地方,竹深木密,國軍發現不到,黃屋兒有日本兵駐紮,就更加證實永柏的猜想。
“回到去就叫達健去黃屋兒找他契爺。”永柏說。
“這緊?”達鬆好象是隨便地問,又好象是有些狐疑地問。
達鬆哪兒知道永柏急切的心情。
但永柏卻笑了,顯得很輕鬆地對達鬆說:“老表說說你們想如何打劫日本兵的油船的。”
“船到這兒轉彎,會慢下來,我們就在船尾上船。”達鬆說。
“不怕冷嗎?”永柏笑問。
“這點冷,”達鬆笑了,“對於我們城金塘畔的人算得什麼,這天氣,大把人落塘潛蓮藕。”
確實,南方和北方不同,南方九月底十月頭,水是涼了,但還不至於冷。
比如現在,西斜的太陽還陽光燦爛,照在人的身上能讓人感到肌膚髮熱。
兩人回到石貓肚,走入寮所,看到竈上煲裡煲好了蕃薯湯,卻不見有人,正納悶間,聽到寮背後面有爭吵的聲音,兩人就轉過寮背。
原來元斌吹來吹去,就吹到永柏在老虎嘴連擊三個日本兵的事,說永柏連放三槍一氣呵成,珠砂塄的人就拿出槍來輪流試打,總打不了,就問元斌當初永柏是如何打的,元斌也見不着永柏當初是如何打的,只聽聞接連三聲槍響,因而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如勇等人就說元斌是在吹水【方言,吹牛皮】,沒這事說這事,元斌不服,雙方就吵起來了。
永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笑了笑,拿過如勇手中的槍來。
衆人緊盯着永柏。
但見永柏也不用舉槍,槍就貼在右腹部,右臂夾着,右手抓槍且食指勾在板機上,左手拉動槍栓,打了一槍,接着又是左手拉動槍栓,又打一槍,接着又是左手拉動槍栓,又是一槍,三槍空響,永柏的左手好象沒離過槍栓,而右手指頭始終按在板機上,拉槍拴扣板機,動作嫺熟快捷,比老虎嘴擊殺三個日本兵時更快,槍口也不見怎動,衆人都看的呆了。
原來槍還可以這樣打。
如勇等人想着自己舉槍、拉栓、瞄準、扣板機,非要用右手拉了槍栓又滑下來用食指勾着板機,還要瞄一瞄準才能打槍,就完成這些動作,人家已打出三槍了,不由的歎服。
“槍要多摸、多練、多打。”永柏說,“最主要的是槍要夾得穩實,拉槍栓的手拉了槍栓之後要幫着把槍定住,動作要快。”永柏說着,又做了一個左手拉槍栓之後的動作,手就按在抓槍的手後面的**上,同時抓槍的手扣動板機。不過這次永柏並沒有把槍打響,他用耒扣動闆闆的手指只做着示範,並沒有勾在板機上。
沒有人知道永柏這一打槍的動作練了多少年,他自少就那麼地愛槍,愛玩槍,愛練打槍,拿着一條木枝條他玩過練過、拿着一根扁擔他玩過練過,拿着一把火銃他玩過練過,在田垌他玩過練過、在山裡他玩過練過,睡在牀上,他也玩過練過。
“槍要多摸、多練、多打。”永柏又說,然後把槍遞還如勇。
“那老表打了多少年槍?”如勇問。
“人家十一、二歲就玩槍了。”元斌在如勇側傍說。
如勇肅然。
“論打槍,”達鬆拍拍如勇肩膀,笑着說,“夠你跟永柏老表學的。”
“難道就夠我一個人學的?”如勇不服氣地說,言下之意,“也夠你達鬆學的。”
大夥兒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