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話 塵現伊水(上)

天上看去客棧門口,隨着馬蹄聲響,已有一人立在那裡,正是小樹林中見到的三少爺。天上進房帶上天劍,再對朱姑娘道:“你在這裡看好天相。”快步下樓,來到三少爺身前,見他雙眼帶紅,未知是否宿醉未醒,難知來意如何,開口先問:“公子找我?”

“不錯。”

“所爲何事?”

“搶奪異獸,一雪前恥。”

“那兩隻灰貂已是不可多得的異獸,何苦貪得無厭?”

“多多益善,”

“執迷不悟,實在無可救藥。”

三少爺鼻哼一聲:“正是來求賜良藥!請吧!”說罷,轉身而出,徑往北去。

二人一前一後,不出幾刻,已到伊水之邊。三少爺立定,回頭發問:“今日我已酒醒,這一次出手絕無留情!”

天上點頭,三少爺出手。只見他雙手一攏,天上腳下就成一片流沙,正是土之力“流沙滾滾”。天上雙腳一錯,正欲移到身左,三少爺左手一擡,流沙化作獸爪,牢牢抓住天上腳踝。接着左手一開,使出“飛沙走石”,便見一道土黃光芒發於掌心,襲來半空,化作尖石,飛旋而至。

天上越動越陷,只好以靜制動。等尖石飛來身前,右手持劍斜擋,尖石擊上劍脊,發出一聲凌厲聲響,飛射身後遠方。險些傷到趕來觀戰的朱姑娘。

三少爺眼露片刻緊張,這才雙臂齊振,左右開弓,就見數道土黃接二連三涌出,分上、中、下三路齊取天上。天上插劍在地,上身後仰,上、中二路尖石劃胸膛、臉頰而過,下路尖石再被天劍所擋,一番輕描淡寫,三路攻勢一一化解。而後借腳下流沙的獸爪之力,重新立好身形。

三少爺臉現訝異,心內不是滋味,合雙掌於胸前,那三路飛去遠方的尖石重化土黃光芒,竟從身後再度射來,正是土之力“捲土重來”。

天上忙撤天劍於後,擋住中、下二路尖石,再彎腰下背,躲過上路攻勢。上路尖石無功而返,從三少爺身旁飛入伊水,彈漂十幾下,扎於對岸河灘。這一次攻勢雖也無一奏效,可天上已有匆忙。

但這已足讓三少爺大覺憤憤,他雙拳緊攥,身周覆上銀光,一聲吶喊,砸拳於地,天上週遭的一圈地面隨之轟開,升起無數塵土,泛照出無數土黃,凝出無數尖石,從四面八方密射天上。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飛沙走石。

天上修爲百未復一,眼看尖石呼嘯,不可不慎!持天劍揮四面,蕩八方,不再一味取守,將前、後、左、右、上共計五路尖石擋還三少爺;亦知腳下不便,下路難以穩守,不得不強分一道心神,強召至高道天之力的“時間領域”降臨下路,只見來犯尖石侵入下路領域,無不一一停駐。

三少爺見此異樣,臉成土灰,可道力已空的他還不願認輸。咬牙施展出“土扶成牆”,將回擊自己的尖石死死擋住。而後咬破手指,右手遙指,土之力“他山之石”施加於飛沙走石中。他寧願消耗心血,以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也要取勝,果然真不留情!此招一出,只見飛沙走失中,極少尖石在將被天劍盪開時,竟互相碰撞,方向忽然改變,衝過天劍,奇襲天上!

天上本就在勉強周全,忽逢此變,如何有餘力、有閒暇做出應變?不得不不作出取捨,猛推天劍壓向三少爺,寧願承受尖石之傷,也要以此逼三少爺停下這等兩敗俱傷的做法。

三少爺終於等來這一幕,心中苦笑:“這樣的死法,大概父親能夠看上吧。”比起上一次的有所掙扎,這一次,他雙手垂下,竟似努力的迎接着死亡。誰都知道,死是所有一切的終點,是結束,是永逝。他還知道,死亡對他來說意味着解脫,是他一個人的解脫,是他一直所向往的解脫,不,是他許久來嚮往的解脫。不錯,他許久來嚮往的只是解脫,當然,自由他也曾奢望過,可自那以後,他所向往的只剩解脫,只是解脫,也只有解脫。漸漸地,三少爺那雙被付於野心與權欲的不可一世的灰翳褪去了,爲那本該屬於少年的無憂無慮、自在逍遙的光彩所取代。

天上天劍出手,再無餘力護己周全,可忽然之間,飛沙走石竟自己偃旗息鼓,紛紛墜落,原來三少爺本就無心傷天上,在他雙手垂下那一刻他已撤去道力。不過誰都沒有注意到,本該散去的土之力散得稍早了一些——三少爺雙手還未垂下,土之力就已分茅列土,重歸大地。

天上眼觀六路,豈能不察此情、那人?心念一轉,天劍就成憑空穩懸。與此同時,身後駿馬嘶鳴,兩人異口同聲道:“劍下留人!”話音剛到,見劍已然停駐,二人擦了擦額頭冷汗,二匹馬呼嘯而至,揚塵而過,等到,二人飛滾馬下,急看三少爺,見他氣息微弱,呼喚不應,更急,其中一人來天上身前,求道:“請大爺救救三少爺。”來者正是三少爺的兩位同伴許文、許武。

“他一心傷人,我們爲什麼要救他?”朱姑娘大咧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懷中抱着天相。

“三少爺他已然酒醒,剛纔絕不會有傷人之心,只是一心求死,兩位可要明察。若真是來惹是生非,三少爺怎會不帶上御獸?”說着,許文將布袋打開,亮出兩隻灰貂。

天上望了眼已恢復原狀的腳下,道:“他的傷我恐怕無能爲力。”

許氏兄弟捶胸頓足,失措無方,這時,忽聽朱姑娘道:“他們來了。”衆人尋望去,十幾裡外的半空,正有兩灰點飄然而近。朱姑娘看了眼二人,道:“還愣着幹嘛,快發求救訊!”

兄弟倆先是大慌,可片刻後又覺無所謂:“小師弟成了這樣,我們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只是受了些反噬,鬼喪着臉幹嘛?”說着,朱姑娘手往衣袖一伸,取出一株紫玉色的嫩竹扔給三人:“這足以保他無事。”

許文接過一看,又驚又喜:“這是紫竹?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忙替三少爺喂,許武則從懷中取出一個短木哨樣東西,豎捏在手,不知怎麼搗鼓了一下,那東西便發出一道百米多高的紅煙,又道:“最多半個時辰,就有人來。”

“還真快!”朱姑娘可不認爲這是個好消息,回身去問天上:“你打算怎麼拖住他們半個時辰?”

天上回道:“帶他們在附近兜圈子。”

朱姑娘攤了攤手:“這不是我的辦法嘛,你還真會活學活用。”她指的是她這幾天帶着天上在附近兜圈子的事。

天上收回注視着天魔的目光,轉看眼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道:“我可沒你那樣成竹在胸。”剛說完,忽見朱姑娘懷中空無一物,臉色大變:“天相呢?”

“看你緊張的樣子,難道我能吃了他?這不是惡人來了嘛,你難道要抱着天相好找藉口袖手旁觀嗎?”

“你把他藏起來了?是什麼時候?”

“就在剛纔。其實你袖手旁觀也無所謂,可我想待會來人中肯定有御獸門的人,所以才藏起天相。”

“看來你不信任他們?”

“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僞之人。倘若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這與信任無關,是隻恐有錯反害了他人而已。三少爺這樣,不就是你害得嗎?”

天上無言能對。

這時,服用了紫竹的三少爺已經清醒,朱姑娘就對他們道:“還不快走?”

三少爺忙道:“讓我留下,我能幫忙。”

“那你死了怎麼辦?”

“我不怕。”

“那樣我的靈藥不是浪費了嗎?”

三少爺被咽無話,兩位同伴忙勸:“三少爺,走吧,老師們應該足以應付惡人了。”三少爺固執不願。二人又道:“育芳郡應該也會看到求救訊的。”三少爺這才勉強點頭,二人扶他上馬,很快消失於視野。

朱姑娘道:“惡人一定看到了求救訊,等他們到來,我們就帶着他們兜圈子。”

“他們可不會無緣無故的追你。”

“那你有什麼辦法?”

“激怒他們。”

“這個好辦。”說罷,朱姑娘去河灘邊,一連撿起許多鵝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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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等幾息,天魔已在近前,壓下飛龍來問:“剛纔那個紅煙是你放出?”這纔看清朱姑娘姿色十足,雖然細皮嫩肉,不是他們喜歡的粗獷類型,但他們已來九牧三月多,如今是欲()火焚身,可不挑三揀四。頓時便八眼冒邪火,四心蕩春波。

朱姑娘打眼一瞅,只見左邊的灰色飛禽上,有兩斑駁臉惡人,其斑駁如塵埃沾面又溼雨,都持人高黛木杵,前面這位左頰留下道道溝渠,後面那位右頰留下道道溝渠;右邊飛禽上,有兩陰晦臉惡人,其陰晦如臉抹霧靄,都持人高黛木槊,前面這位左嘴角呈一串白色露珠狀,後面那位右嘴角呈一串白色露珠狀。四惡人俱穿黛雲衣,衣前用黑墨寫着“雨”。如此穢臉,如此神情,讓朱姑娘不願多看,“呸呸”幾聲,撇過頭道:“是我啊。”

“很好。”左頰道道溝渠的天魔十分君子地頷了頷首,依次指點右頰道道溝渠、左嘴角白色露珠、右嘴角白色露珠的天魔道:“這三位兄弟是瀣斥候、洶斥候、涌斥候。”說完,端詳着朱姑娘道:“小魔沆斥候,敢問姑娘芳名?”

“姓看出端倪的倪,名春意盎然的盎。”

“春意盎然?好名字,好名字啊。原來是倪盎姑娘,失禮失禮。”

“嘿嘿,咱們之間不用客氣,把姑娘兩個字去掉吧。”

沆斥候求之不得,忙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色()欲迷心的他未能察覺不妥,還真恭敬問:“敢問倪盎,那兩隻飛龍去哪了?”

聽這些惡人叫自己“娘”,朱姑娘還真有些心頭犯怵,便不願佔這個便宜,問:“飛龍?你是說你們屁股下坐的蠢物嗎?”

“不錯,我們的寵物是叫飛龍。”

“你們聽清楚點,我說的是蠢物。”

沆、瀣斥候面面相覷,瀣斥候道:“我們說的也是寵物。”顯然,他也是色()欲迷心了。可並不是所有天魔都是蠢物,洶、涌斥候早有察覺,收起色眼,洶斥候厲聲道:“我們再問一遍,兩隻飛龍去哪了?”

“大概被人吃了吧。”

沆、瀣斥候齊聲問:“被誰吃了?”說着,更有理由色眯眯地盯看朱姑娘。

“別看我,不是我吃的,我可不吃那些噁心的東西。”

沆、瀣斥候再道:“只要你能告訴我都有誰,我便不殺你。”這二魔因爲其功法緣故,甚爲好色嗜慾,是以能退而其“次”,一心要留下朱姑娘,以供一時的魚水之歡。

“你們要能追上我,我就告訴你們。”說着,朱姑娘已作出一副要跑的樣子。

二魔欲()火攻心,可無心於你追我逐的遊戲,沆斥候火急火燎道:“那能有多少樂趣?不如你上飛龍來,我們追逐一番。”

“那我就不告訴你們。”

涌斥候道:“你不願意的話,我們只能讓這附近的村莊付出代價了。”

“什麼代價?”朱姑娘瞪大眼睛問。

“讓他們也體會一番被吃的滋味。”

“那可不好。你們想啊,這附近估計有人吃過你們的蠢物,若是你們吃了他們,這不是吃了自己的蠢物嗎?你們要吃自己的蠢物,幹嘛繞這麼大圈子,依我看嘛,不如直接吃你們屁股下的。”

“混賬,這怎麼能一樣?”沆斥候生了氣,可實在不想和眼前的美人爭吵,忙作解釋:“我們吃他們是爲了讓他們深受折磨,泄心頭之憤,可不是單純的填飽肚子。”

“哦,那你們去吧。”

沆斥候滿意點頭,對其餘三斥候道:“瀣斥候,洶斥候,涌斥候,這一次可不要貪玩,爭取在九牧修道者來之前,盡數殺光。”

“沆斥候,那眼前這個小姑娘呢?”瀣斥候“關心”問。

“她能跑哪去?別浪費時間,美味還在後面。”

洶涌二斥候雖有察覺,可顯然也不想錯過美味,拉起飛龍,四魔要去行兇。

朱姑娘不願意了:“喂,你們確定不追我嗎?”

四斥候理也不理,四散開去,就要去行兇,衣背上墨色的“雨”字也終於露了出來。可飛龍肉翅剛動,忽聽“嗖嗖嗖”數聲,七、八顆石頭盡數打在了飛龍腹下,痛的飛龍嗷嗷直叫。沆、瀣斥候雖然好色,可被如此捉弄,戾氣涌上,哪有心情?殘殺取樂之心佔了上風,大怒一聲:“找死!”掉轉飛龍,再也不要憐香惜玉,再也不要享魚水之歡,就覺將眼前人撕碎吞下也別有情趣,惡狠狠地向朱姑娘撲去。

朱姑娘撒腿就跑,卻不忘調侃:“你們說不追我的。”

“這是你自找的!”

朱姑娘繞跑一會,見還有二魔觀戰一旁,天上也穩當當立在原地,便指天上道:“別光追我啊,是那個人讓我這麼做的。”

洶、涌二斥候聽了此言,真以爲如此,也去襲擊天上。天上只好跟上朱姑娘一起奔逃。可人腿哪及得上飛龍?沒過幾息,四魔就已來在身後。朱姑娘還要加快腳步,卻見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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