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乘“紅顏”急奔三、兩日,終到璧江,下馬後,拿出那副畫,望畫道:“朱姑娘,到了。”
紅顏駿馬頃刻消失,朱姑娘出來,伸了伸懶腰,四顧一番,此時五月黃昏,正見 璧江好景!一鑑碧波,送風習習,江山重疊,水天一色。九嵩山倒影璧江,如一副畫軸展開鋪向天際。九嵩山下,千樹垂綠鬢,萬花照紅顏,遠波粼粼,鬱郁依依青青;璧江水上,彩霞掛流虹,碧川望河漢,長煙沉沉,悠悠浩浩遠遠。遠天高山長流水,共彰九牧好河山!
辛夷道:“還真是璧江呢。”忙抱出天相,讓他也觀望欣賞一番,而後玉手一揮,一排竹筏落在璧江上,率先躍上,與天相併排坐於前端,道:“順流而下,足夠時間給你講了。”
天上躍上,立於竹筏後端,望着漸漸後退的一座大城,問:“那就是良穆都嘛?”
“就算沒看到城名,難道還沒看到城門上呈現一個‘土’字嗎?”說到這,辛夷嘆了一聲:“其實,前人真的很團結,不然也不可能取得上古之戰的勝利,就拿伊水、璧江來說吧。伊水、璧江本不存在,是良穆都的先賢用山巒之力在九嵩山修築了河道,才使九嵩山的千萬條涓流彙集而來。前天我已說過,伊水過原睦邑、荊木邦,璧江過永牧州、雨幕府,加上良穆都本身,兩條河流的確滋養了半個九牧。可做這事的先賢沒有以此居功,眼下的良穆都卻自稱‘舊時二水發源地,從來山巒地相都’,真是不肖子孫。”
“前半句倒好理解,可這後半句?”
“說的是地相道,俗稱‘山巒之力’。你可理解成境界更高的土之力。”
“你已幾番提起土之力,那是什麼?”
“九牧共有九種道法,土之力便是其中之一。要說這九種道法的來歷,我先問你,這兩天沒有發現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嗎?”
“兩天來,沿路也經過幾個城鎮,可它們彼此間的距離都在百里以上。”
“和你看到的一樣,九牧九城都下轄十幾個郡。每一城所轄的十幾郡之所以都分得很開,是因爲早先時人們的食物主要是野果和野獸,若離得太近,就不能養活城民了,則容易發生衝突,就和許多年前一樣。許多年前,正是因爲爭奪匱乏的食物,九牧大地上的人們,開始了互相征伐,而且這種征伐的腳步看不出休止的跡象,最終使無數魔煞、兇獸問世。那時,九牧的人獸不通道法,幾年時間,九牧就改天換日,人獸成爲階下囚,被魔煞和兇獸任意欺凌。暗無天日的生活持續了幾百年,在此期間,魔煞、兇獸中出現了一個實力高絕的大魔王,他施行唯我獨尊的策略,要將人變作魔煞,獸變作兇獸。”
“那後來如何?”
“九牧九大家族聽過嗎?”
“沒有。”
“當時的人與獸沒人敢於反抗,也沒有資本反抗,就這樣準備接受將成爲魔煞、兇獸的事實。可還是有極少的人不願向大魔王屈服,具體來說是九個人,來自天南地北的九個人一起去了九嵩山,用自己的死發出了反抗的呼聲。他們死得悲壯,死得慘烈,死得毫無價值,可正是這心甘情願的死,喚醒了沉睡中的天地之道。那一夜,九嵩山上日月同天,三種植物應氣而生,化身成人,便是後人稱之爲三賢的鬆、竹、梅。三賢歷經多年,教會世人與天地共鳴,使得九個人的後代各自領悟了一種道法,極沐寒的寒氏一族領悟了召喚道,冰目原的冷氏一族領悟了咒語道,海慕濱海氏一族是契約道,永牧州雍氏一族是陣法道,荊木邦荊氏一族是金之力,原睦邑的原氏一族是木之力,雨幕府鬱氏一族是水之力,駐暮城祝氏一族是火之力,良穆都梁氏一族是土之力。這便是九牧的九大家族和九種道法。”
“聽說聖獸個個修爲不凡,那他們的道法是什麼呢?”
“也可以認爲是九牧九道。”辛夷再接前言道:“時間來到三十二年前,九牧迎來了與大魔王的生死之戰。當年大決戰,去者共有人七十二,聖獸三十六,可歸來者十不足一。犧牲的修道者,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爲九牧帶來了清平。可正因爲此,使人們認爲,修道是一條不歸之路,從那以後,世人懼怕修道,無人願修道。有傳唱歌謠爲證:
“修道好,要修道,連篇累牘載豐功,罄竹難書青史名。追功名,立功名,一家老小渾不顧,走他不歸路。
“追功名,熱血盡,熱血盡,意不盡:昨晚幽魂渡黃泉,夜半音容越陰山,九夏芙蓉託遺孤,三春楊柳拄佝僂。
“立功名,屍骨寒,屍骨寒,心掛牽:明朝此身膏荒野,他年墳前逐流螢,累累黃土長寸草,蒼蒼松柏奉椿萱。
“永世負恩情,換得大功名 。莫說萬古傳,且看三兩年,偉烈豐功誰問津?落一個,斷碣殘碑枕清霜,大好河山付鶯燕!”
天上道:“只有忘憂,才能安樂。當年慘烈,人們不願回首,修道路遠不歸,人們不願再涉足,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否清平不是是否修道決定,而是修道之心。只有不忘憂,才懂得珍惜,摒棄九牧九道絕非上策,想來三賢不會。”
“嗯。從前人們不通道法,還不是互相征伐了幾百年之久?如今九牧天地之道甦醒,就算好人不去修道,可惡人不一定。三賢自然不會也不能讓九牧九道就此失傳。”
“三賢是用什麼方法改變那樣的現狀?”
“北地冰雪門知道吧。它在大決戰十年前就成立了。三賢不忍九牧九道失傳,於是讓九牧與北地一樣,成立門派。三賢先囑託荊棘真人在荊木邦成立荊棘門,大賢者夫婦在海慕濱成立林川門,後又欽點東方昭四人在永牧州創立四玄門傳道。可就在那不久後,你可知道,大街小巷上,男女老幼都在說些什麼?”
“難道還會是厭道、棄道的事?”
“不,人們都在誇讚三賢,贊曰:‘仁者不逐其名,仁貴焉;明者不戀其位,明棄焉;勇者不爭其鋒,勇斂焉。 ’這便是三賢之名的由來。”
“仁者不逐其名,仁貴焉;明者不戀其位,明棄焉;勇者不爭其鋒,勇斂焉。”天上用心重複一遍,凝眉道:“這三句話看似誇讚,可似乎其中另有深意,必有人在暗處推波助瀾。”
“我也是從兩位恩人那裡得知的,這三句話正是告訴三賢要不逐其名、不戀其位、不爭其鋒。正是這三賢之名,讓三賢選擇了隱退。可三賢實在放心不下九牧當時的情況,於是在隱退前,與九大家族約定了兩件事。”
“哪兩件?”
“一是‘欲要修道,先修其身’,最好的方法是‘以才修身’,比如讀書明理、學習琴棋書畫,以養寬而慄、柔而立、願而共、治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實、強而義九種品性。
“二是‘凡生靈皆平等,不可互相而食’。這個提出的前提是,九牧一直傳言吃了聖獸的肉,可以百毒不侵,喝了聖獸的血,可以提高修爲。而且,世人都知道,這是得到驗證了的。”
“世人都知?”
“大決戰前,聖獸白額虎大人爲了增加此去勝算,悄將自己的血肉分給前去決戰的衆人,未戰先死。約此二事之後,本就心灰意冷的三賢隱退,聖獸重歸山林。”
天上問:“那這之後的事呢?”
“三賢、聖獸隱退後,九牧將那年記爲賢曆元年。過了三兩年後,九牧已有五個門派,分別是極沐寒的凌霜門、冰目原的傲雪門,永牧州的四玄門,海慕濱的林川門,以及荊木邦的荊棘門。凌霜門、傲雪門是冰雪門分裂而來,算得上成立已久,四玄門是三賢欽點成立,林川門有大賢者夫婦坐鎮,荊棘門有荊棘真人坐鎮,使得願意修道的人都涌去了這五個門派,其他地方可以修道的少之又少。另外四大家族不願眼看着己城的修道者流失,眼看着他城的實力坐大,於是在賢歷五年,九大家族在永牧州聚齊,最終採取了冰雪門的辦法,九牧仍稱九牧,可實際分爲兩方勢力,一方是有門派的五城,極沐寒、冰目原、永牧州、荊木邦、海慕濱,一方是還未設有門派的四城,良穆都、原睦邑、雨幕府、駐暮城,每過三年,兩方互相切磋道藝,這便是‘四五之分’。
“可在第一次比試後,‘四城’又有異議。他們說,‘五門’畢竟有五城,‘四城’卻只有四城,這樣下去,九牧遲早成爲‘五牧’,爲免發生許多年前九牧九城互相蠶食、進而引發整個九牧動盪的悲劇,最終決定,‘五門’的每一個門派最多有七個入室弟子,‘四城’的每個城最多有九個嫡傳弟子,這樣下來,五門、四城的實力才能互相制衡,這便是‘七九之約’。
“這樣的勾心鬥角,終於讓荊棘真人難以忍受,真人說‘九牧本是一體,‘四五之分’已是自毀城牆,門派的初衷本就是爲了傳道,‘七九之約’不是與此背道而馳嘛?’於是將荊棘門搬出了荊木邦,以讓這樣的爭鬥停止,可事與願違,‘五門’、‘四城’仍在,只是荊木邦與駐暮城互換了身份罷了。”
天上取出地圖看了看,道:“這樣一來,良穆都、原睦邑、荊木邦、雨幕府這四城,從地勢來說,的確更利於互通有無。”
“駐暮城孤懸於九嵩山以東,對‘四城’來說,的確可有可無。‘四城’已取地利,‘五門’便取人和,五門雖遠,可關係更爲親近。”
天上想起當日寒泉冽說的話,心道:“難怪北地弟子能去荊棘門探討道義。”暗暗點頭後,問:“是不是因爲凌霜門、傲雪門對外稱冰雪門,所以二門的入室弟子總共不能超過七個?”
辛夷撥弄着竹筏下的江水,聳了聳肩:“反正‘四城’是這麼說的。”說罷,久久望向天上的背影,靜靜等待。
天上察覺出不對,回頭問:“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我說了這麼久,你呢?該你說了,你是來自哪一城呢?修行的又是哪一道?”
天上道:“我並不是九牧之人。”
一聽此言,辛夷猛地起身:“你不是九牧之人?”將天上細細觀望一番,而後緩緩坐下。
“你不相信?”
“我相信。剛纔我所說大多都是兩位恩人說的,可我的親人也曾給我說過一件事。”
“什麼事?”
“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等我們到了南方的一個地方,我再告訴你。”
天上點頭:“好。”
“天上大哥。”辛夷忽然用很……大概是尊敬的語氣喊了一聲。
“怎麼了?”
“如果欠人恩情,不能回還,該怎麼辦 ?”
“你說的是你和你那兩位恩人的事嗎?”
辛夷遲疑了一下,才道:“嗯。”
天上知她重重心事,顯然並非因此一件,但不論如何,都不影響他的答案,“人們幫助別人,不一定是爲了讓別人幫助自己。”
“那是爲了什麼?”
天上仰頭望向青天,道:“是爲了別人也去幫助別人。”
辛夷抱緊天相,陷入沉思。此時入夜,大好江風,催送扁舟凌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