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斥候正欲動手,忽聽遠方人道:“住手!”這一聲極具威勢,竟讓辜斥候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尋聲望去,一人正御風而來,那人身材並不算高大,可卻帶着無可比擬的浩然之氣,正是趕來的天上。
天上人還未到,劍氣已率先發出,可並不是爲了攻擊天魔,而是擋下還在不斷落下的廢墟,以使地上的寒泉凜夫婦不被廢墟埋葬。等到近處,天上越過天魔,徑自來到二人身前,一眼看罷,已知男子毫無生機,可女子仍有微弱氣息,他雖回天乏術,仍強渡道力,欲使她能堅持到親人趕來。
早有孤斥候不能等待,嗷嗷叫道:“你是何人!”
天上轉身,掃視六魔一遍,問道:“你們如此爲禍九牧,所爲何來?”
孤斥候回道:“你有什麼資格問我們?”有關天上,他們這些天魔斥候只是聽聞,因此並不認識。何況,此時的天上換掉了那套顯眼的服飾,也並不好認出。
可天上並非隻身而來,當看到天上手拿之劍,辜斥候立即興奮起來——這柄古色生香、紋理有致的長劍,辜斥候曾經有幸目睹,正是天魔尊從多情時空盜取、後在破開九牧天穹後消失無蹤 的神兵之一:天劍!
再度確認幾眼後,辜斥候急道:“若是你乖乖交出天劍,我可以再破例一次,讓你和他們一樣,死個痛快。”說罷,他還生恐這個僥倖撿得天劍的九牧人不知他的心狠手辣,又解釋一番:“我們向來很會折磨人,若是你不交出,我有三千種刑罰讓你享受。”若能得到天劍,不僅尊上不會追究此番先行無果之罪,反而會大大賞賜,辜斥候怎能看不到無限曙光?其餘斥候也都把目光移向天上右手,亦都成生機煥發。
天上掃看城中,幾百具屍首稀疏零落,卻刺眼醒目,冷聲道:“我雖然不會那麼多刑罰,可也要讓你們得到應有的下場。”
聽罷這狂傲之語,孤斥候哪裡忍得住,頓時“咿呀咿呀”着叫囂過來。
眼看孤斥候就要以肉體迎上天劍,幾片花瓣忽然擋在前路。孤斥候回頭一看,見攔下他的是妍斥候,才反應過來:天劍鋒芒萬不可正面抗衡。領會此意後,孤斥候急忙退後,同時咬破自己手指,將血液甩向不遠處的兩具城民身上,繼而撓骨鉤一鉤,蝕骨以罹的血刻骨使展出來,那兩具屍首立刻便活了過來,毫不遲疑地向着天上撞去。
天上曾在“時間長河”中目睹過域外天魔的無數戰鬥,對他們的功法自然熟知。但如今,他的功力剛恢復半成不到,眼看兩具死屍撞來,只好揮舞天劍,要以天劍之威破血刻骨的縱屍之術。
可四位花斥候不曾閒着,銀針揮,耳環響,早聯手施展起花曾開的第五術“奼紫嫣紅”,但見兩具死屍前忽成百花叢,光是這這五光十色,萬紫千紅,就讓人眼花繚亂,神魂恍惚,天劍沒入花叢,直達死屍四肢百骸,天劍之威,即刻便破去縱屍之術,兩具死屍再一動不能動。然而,天劍之鋒,百花更不能擋,一劍之下,花叢早蕩然不存,只剩無數花瓣紛紛揚揚,在這空曠寂靜、斷垣殘煙的極沐寒中格外豔麗。可奼紫嫣紅豈止如此而已?花形雖已不再,斑斕色彩仍存,那纔有致命威力,能動人之神。
奼紫嫣紅出,果讓天上神不能安,他只好再舞天劍,試圖在斑斕色彩中開闢出一條通道,儘快避開奼紫嫣紅的影響。
天劍一動,斑斕之色果然避其鋒芒。眼見天上即將走出,辜斥候不但未有所動,反而思考起來,四位花斥候大不開心:“辜斥候,你這是何意?”
辜斥候走去妍斥候身後,前胸緊貼妍斥候後背,更緩緩持起她的右手,在其耳邊道:“請姑娘照我說的做。”說罷,順着妍斥候鬢邊發望去前方,細細觀察天上舉動,待天上揮出天劍時,忽然道:“撤回道力。”妍斥堠照做,斑斕之色沒了道力維持,更被天劍輕易地掠到兩邊。天劍這一揮的力量沒了阻礙,迅疾地消逝在“奼紫嫣紅”之外。
趁着斑斕之色掠開之際,天上正要躍身而出。可就在這時,辜斥候再道:“再用功法!”散開的五彩斑斕又盡數迴歸,通道僅是曇花一現。目睹這幕,悅、姬、豔斥候也明白過來,紛紛效仿。
天上再陷重圍,心中暗歎:“九牧大地果然與衆不同,竟讓天魔也窺得了自然之道。”更不敢讓天魔在九牧久作逍遙。於是端持天劍,右手劃破指尖,以多情之血在劍脊上畫出一道天之法印,而後眉心射出白芒,將法印激活。頓時,天劍上道道劍影紛至沓來,而後源源而去 ,在塵埃中一閃一頓幾回,忽然消逝不見,等再出現已在衆魔胸前!正是天劍十三訣的基礎劍訣——長河掠影 。
看到這隻在傳說中聽聞的無上劍法,辜斥候猛從貪婪中驚醒,跌足嘆道:“難怪他能執掌天劍,他就是多情時空的天上!我怎麼忘了這層!”心中正自懊惱悔恨時,劍影已映來胸前。六魔雖用兵器盡力抵抗,可長河掠影豈是他們能擋?凸骨刺、撓骨鉤、銀針、耳環一觸即毀,六魔皆被長河掠影擊中,個個跌在地上,辜、孤斥候哇哇大叫,妍、悅、姬、豔斥候氣喘不休。
辜斥候知事不妙,急忙思考逃遁之法。
天上忍下胸前不適,道:“你們擾亂無數星河,還要爲惡到幾時?”此時的他,天之力遠遠沒有迴歸,長河掠影乃是借用天之法印、多情之血、天劍等外力使出,對自身消耗不可謂不大。
辜斥候心思急轉之時,不忘回答:“正如你們不斷的拯救一樣,只有不斷的征服,我們活着纔有意義。在我看來,無情魔域和多情時空的區別,只存在於他人無謂又無聊的稱呼上。”
“和你一樣,我也從不在乎外人怎麼稱呼我,可拋棄生養你們的家園,難道你們無絲毫眷顧?”
“與多情領域不同,生在星塵的我們,豈懂得眷顧?那樣令人絕望的貧瘠,又有誰會留戀?更何況我們這被稱之爲域外天魔的人! ”辜斥候說得理所當然又光明磊落,似乎忘了自己才說過的在他看來的話:“無情魔域和多情時空的區別,只存在於他人無謂又無聊的稱呼上”。這也怪不得辜斥候一人,無情魔域執念深扎,已無人再去思考是否真的有生來就富饒之處,又是否有生來就貧瘠之地。
感慨後,辜斥候接着道:“對於流浪宙宇的人來說,家永遠在下一站,而回家時,他們必須帶上征服的喜悅與收穫。”說着,辜斥候憶起上一次“回家”,竟沉浸於愜意之中。孤、妍、悅、姬、豔五位竟也隨着一同心神激盪起來,看來,傷天害理的喜悅與收穫,他們也曾幾多擁有。
見六魔毫無悔改之心,天上不再相勸:“終有一天,我會和天魔尊好好算算這筆賬。你們既不悔改,我也不能留情!”
辜斥候見狀心慌,卻不敢顯露,嗤道:“你憑什麼讓我們悔改?你敢說追求征服和蹂躪是錯誤的?”
天上鄭重望向辜斥候:“你們所追求的是否有誤,我無意評說,可既然有所享受,若不有所承擔,又豈公平?”說着,舉起天劍,就要處決六魔。
辜斥候急道:“四位姑娘,你們快走!”比起自己,辜斥候似乎更關心同伴的生死。四位花斥候多想重見她們口中的“姐姐”,自然生出僥倖之心,連忙四散逃竄。然而,妄想逃遁的她們率先吸引了天上的注意,這也正是辜斥候打的算盤。
趁着天上注意力被四散的花斥候吸引,辜斥候不聲不響的退向另邊,而後急躍乘上飛龍向遠方飛去。孤斥候一向以辜斥候馬首是瞻,此刻見了,也急忙跟上。二魔乘上飛龍,幾息之間,已到百米之外。
天上攔住四位花斥候,高舉天劍之際,卻忽生心軟。卻道爲何,原來四魔在此臨死之際,竟落下眼淚來。
見了此情,妍斥候撇過頭道:“君上,我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們只恨自己沒聽姐姐的告誡之言。”
“你們好好待在原睦邑外不好嗎?爲什麼來這裡濫殺無辜?”
“我們沒有找到你和天下,若再找不到寒劍,縱姐姐開口求情,下場也絕不會好,您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悅、姬、豔也也都道:“能死在您手裡,是莫大榮幸。”
“願你們的悔改,得換來生之幸!”說罷,天上橫揮天劍,光芒過後,四斥候化作花齏。
送走四位花斥候,辜、孤二魔已到遠空。天上看了一眼,見四周無人,便扣齒捏決,踏出七星步法,本想憑藉迴環天決、七星步法斬出天劍十三訣之二的“兩儀四象劍”。可當踏在搖光星位時,右腳忽感遲滯,竟難以下踏,兩儀四象劍芒亦被逼回劍內。
天上回頭看去,視野遠處,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正奔向這邊,恐慌萬狀猶如魂飛天外。他暗歎一聲:“搖光星被恐慌之氣驚動,難怪來因 宮不能相合。”
所謂搖光,《淮南子》有文:“搖光者,資糧萬物者也”。而民間有所謂“瑞雪兆豐年”一說,將寒若雪比作搖光星,大抵也說得通。而後文寒若雪以身化雪,豈不更是資糧萬物?
所謂來因宮,是卜相術語,指的是前世之因決定今生之果,即情緣由何而來,也即後文所說的大因果。來因宮不能相合,才使天上受傷,雪上情緣得以悄然開始,這即是後文木瑾所謂“雪上情緣早已註定”。
天上壓下翻騰的氣血,將天劍歸回背鞘;兩手由腰間緩緩平舉,身上散出純正紫氣;待舉至頭頂之時,紫色忽然式微,竟難以成形;只好以身軀帶動雙手,勉強引導紫色形成一個圈形;接着左手上旋,右手下轉,撥帶着這圈氣息轉滿周天;最後左手揹負,右手遙指,紫氣攏出一圈旭日光華,向着二魔飛旋而出——正是天之力中屬於日之力的 “紫氣東來”。
辜斥候還在西竄,忽感身後一陣浩然之勢。回頭一看,一團紫氣凜然追來,已將自己牢牢鎖住。爲求生存,辜斥候高躍而起,一腳將同行的孤斥候踹向紫氣。
孤斥候眼中現片刻驚訝,後卻浮上笑容:“辜大哥,其實你不用的。”
辜斥候愣了一愣,想起多年來的滴滴點點,點點滴滴,忽有悔恨,忙伸手去抓,可已不及,眼看着這個一直將他視作哥哥的孤斥候在紫氣東來中化成灰燼。雖然紫氣東來仍然不捨追向辜斥候,但無奈因後力無繼,終在辜斥候身後幾丈落下、散去。
望着辜斥候遠去,天上再無他法。正要去看寒泉凜夫婦,已見兩個人影伏在一旁。小若雪伏身在父母身前,慌亂無狀,自是因寒泉凜早已氣絕,冷素宜雖開雙眼,卻也奄奄一息。
冷素宜看着愛女淚不止流,怎忍撒手?心中有萬千言未表,怎願撒手?可再如何不忍不願,誰能擋得住生命的流逝?就這樣在生與死之間承受着折磨。
在承受許多折磨後,冷素宜還是沒能說出一言半字,她的雙眼就要永遠閉上了。
眼見此情,天上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可卻在暗中捏起法訣,運轉天之力,催動迴天九術之首“迴光返照”加於冷素宜之身。
冷素宜只覺一絲靈光飛入腦海,神智竟然恢復些許,深知是蒼天憐憫眷顧,忙用不多的氣息對木瑾說道:“師妹,這些年辛苦你了。”
木瑾淚浸雙睫,可仍在強忍:“師姐,我有什麼辛苦呢?”她明知師姐指的什麼,卻仍不敢承認,不忍承認。
冷素宜搖了搖頭:“師父曾有教誨,說‘情愛誤人’,可我未聽。若不是我枉顧忌諱對他動情,眼前的一切也不會發生。如今,害得師伯以身殉道,師父遁隱世外,害得極沐寒不敵天魔,害得小雪從此而孤。如果能回到十一年前,捫心自問,我不敢輕言情愛。”
“師姐,你和城主對極沐寒所作一切,我們感激還來不及,你怎麼……”
“不……不用說了。”冷素宜無瑕聽木瑾爲她澄清,也無意聽,打斷木瑾,道:“如今,這聲對不起,我卻只能說給你一人。”說到這,難過傷心下,氣息更難平和。冷素宜努力望了女兒一眼,用盡最後的氣力道:“情愛誤人,我不想小雪步我後塵,可更不願她和你一樣,望情卻步……真地……不想……”越說聲音越是低微,勉強說完,雙眼已沉沉而閉。
小若雪頓時恐慌,卻只敢小聲地喊:“娘,娘……”可她的娘已然撒手而去,如何能夠答話?見母親再不說話,小若雪放聲哭喊:“娘,娘,娘!”而後又撲到父親身旁:“爹,爹!”
木瑾攬住小若雪,可分明看見冷素宜右手緊握寒泉凜左手,不忍再看,甩過頭去,淚水順頰滑下:“師姐,我會記住的!”
木瑾的淚水滴在小若雪脖頸,小若雪轉頭看了看。此時,城中身影已多了起來,城民見木瑾、小雪奔回城中,不少也要跟來,賀祝、白華、薛之慕與一衆入門弟子怎能攔住?此刻,重回城中的他們,有的緊抱着着亡故的親人,無聲痛哭,有的悲痛望向城主夫婦,相擁而泣,都在爲這一場悲慘潸然淚下。無數人都在傷心,他們的傷心是爲了遺忘,他們的傷心也是爲了銘記,城主夫婦捨身衛道之恩不可忘,因此他們的目光是柔軟,修道路遠不歸的事實不可不忘,他們的目光又是堅毅!
天上悄立良久,看到城中此幕,一陣傷感涌上心頭,不由再度看向寒泉凜夫婦。
小若雪似有所感,也擡頭看來。只見那人面容之上古井不波,可浩瀚雙眼卻滿含傷情。小若雪正生心寒,看到天上的淚光,這目光竟與看着她長大的無數城民一樣,怎不倍感親切?
就在這四目相對之際,幾片雪花竟從天際簌簌而下,讓人冷、也讓人釋懷,上天也共人傷心,怎不讓人釋懷呢?這幾片雪花正是天上強施迴天九術之帶來的後果——四時紊亂,也正是這一異象,使得未來神魂終於溯回尋來。
看到這似曾相識的雪花,天上心神忽動,竟情不自 禁、鬼使神差地就要離開這裡,可忽然間舊傷新患同襲、別情傷感共涌,只覺眼前一黑,還未走出幾步,已倒在街邊——這是目睹了雪上情緣結局後,天上的第一次溯洄,未來帶着記憶的神魂加諸於此時此刻,欲使此時的天上離開極沐寒,從而避免和若雪的相識。可時間長河纔在剛剛勉強能夠使用,未來的神魂藉助於殘缺不全的時間長河溯洄,此時的天上自然承受不了這樣的衝擊,昏倒也就不能避免。這一次溯洄帶來的神魂衝擊使天上昏迷,不但註定第一次溯洄於事無補,而且竟因此又影響一人,這又有誰能預料到?(作者注:正因爲此次溯回,所以天上才忽然做出異常的舉動、抉擇或說出不同往日、不合情理的話。後文多處,也將會有情不自禁、鬼使神差等類似詞語標識,或者不同往日、不合情理的言語舉動出現,以此提示那是天上的又一次溯洄。後文或不再明文標識,請讀者稍作留意。 )
小若雪心生不忍,就要去看。木瑾一把攔住,轉身喚來門下人:“將他暫且扶到城堡中。”而後再吩咐一番,悲痛操辦寒泉凜、冷素宜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