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平涼府翰軒樓,天字客房。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醒了房間內舉杯獨飲的柳尋衣。
“是我,白霜。”
白霜的聲音自悄然傳來,柳尋衣稍作遲疑方纔緩緩起身。房門外,白衣飄飄的白霜正含笑而站,雙手還託着一盤酒菜。
柳尋衣眉頭一皺,狐疑道:“白姑娘,你這是……”
“明日我們便回能到大宋,我今夜特來向柳公子道謝。”白霜婉兒一笑,柔聲道,“一來感謝公子屢次三番救我於水火之中,二來感謝公子一路上悉心照料。”
說着,白霜還難得露出一副俏皮的模樣,將手中的酒菜朝柳尋衣稍稍一舉,故作生氣道,“柳公子好不懂得憐香惜玉,還想讓我這個弱女子舉着這麼重的東西在門外站多久?”
“哦,白姑娘請進!”柳尋衣來不及多想,側身將白霜讓入房中。自己則滿腹疑惑地琢磨片刻,方纔轉身跟了進去。
房間內,柳尋衣與白霜相對而坐,桌上擺着幾碟小菜,兩壺熱酒。其中有一壺是柳尋衣自己喝的,另一壺纔是白霜拿來的。
“咳咳……”
雖然已經相處十幾日,但柳尋衣和白霜一直刻意保持着彼此間的距離,每日除了三兩句寒暄外,幾乎沒說過其餘的話。
如今白霜突然登門,着實令柳尋衣有些猝不及防,以至於此刻坐在白霜對面的他,不禁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所言,只能通過不停地乾咳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看着神態古怪的柳尋衣,白霜黛眉微蹙,好奇地問道:“公子何以要咳個不停?莫非有什麼心事?”
“沒什麼。”柳尋衣趕忙回道,“只是白姑娘突然如此盛情,令在下有些受寵若驚。”
“公子心中已有朝思暮想的伊人,又豈會因爲小女子的盛情而受寵若驚?”白霜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說着還側目輕瞥一眼桌上酒杯,又道,“公子與其在房中獨飲,不如由我陪你飲上幾杯,如何?”說罷,也不等柳尋衣應答,白霜卻已主動端起酒壺,爲柳尋衣和自己各斟滿一杯。
“明日還要趕路,白姑娘還是不要喝酒的好……”
“公子莫非忘了小女子出身何處?”白霜在說話的同時還朝柳尋衣微微一敬,繼而將杯中熱酒一飲而下,淡笑道,“在溯水閣時,我哪一日不飲酒?雖不敢自詡千杯不倒,但區區幾杯還是喝得下的。”
柳尋衣搖頭苦笑,舉杯道:“白姑娘好酒量,是在下擔心自己酒量不濟,掃了白姑娘的興致。”說着,柳尋衣也將杯中酒毫不猶豫地送入腹中,似乎從始至終他都沒對白霜產生任何懷疑。
“這十幾日我與公子朝夕相處,但卻總見你愁眉不展,少有歡顏,可是有什麼心事?不知可否說與我聽聽?”白霜爲柳尋衣夾了一筷菜,幽幽地問道。
“我的心事白姑娘又如何明白?”柳尋衣苦笑道,“倒是白姑娘這幾日似乎也一直心事重重,可否與在下說說?”
白霜聞言一愣,搪塞笑道:“女兒家所思所想,無外乎一個‘情’字罷了,莫非公子也是爲情所困?”
柳尋衣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注視着白霜,直看的白霜從神態自若慢慢變的有些扭捏起來,最後甚至不敢再與他對視。
“公子爲何要這麼看我?”白霜的手輕輕撫摸在自己的臉頰上,顧左右而言他,“難道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
柳尋衣不爲所動,意味深長地說道:“說是情也是情,說不是情也不是情,只不過是此情非彼情而已。”
白霜神色一滯,緩緩擡頭望向面色複雜的柳尋衣,突然開口道:“公子所說的可是兄妹之情?”
柳尋衣一驚,忙問道:“白姑娘何出此言?”
“我被軟禁在玉虎堂時,曾聽曹欽偶然提起。”白霜回憶道,“後來在葉子林,你們在隻言片語間也曾說過,好像公子已經將我錯認成妹妹。”
“那你……”柳尋衣神情激動,一邊用理智拼命剋制着自己內心的波動,一邊儘量壓抑着略顯顫抖的聲音,再三吞嚥吐沫之後,方纔一字一句地凝聲問道,“那你是嗎?”
看到柳尋衣驚慌不已的模樣,白霜竟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卻許久沒有開口回答。
“你……”不知是不是酒勁上頭,此刻的柳尋衣難免有些情難自已,“你是玉兒嗎?”
面對再三追問自己的柳尋衣,白霜眼中波光流轉,垂目低語道:“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像柳公子這樣的哥哥,我也希望自己就是公子心心念唸的‘玉兒’。擁有一個如此疼愛自己的哥哥是何其幸運?只可惜……白霜沒有這麼好的福分……”說到最後,白霜竟是拂袖輕拭眼角,似乎剛剛的幾句話令她自己也頗爲動容。
白霜的回答明明白白,柳尋衣聽的清清楚楚,他那顆火熱激動的心也隨着白霜的一字一句,如先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再被推入無盡深淵,寒冷如冰、懸空無依。
“糊塗……糊塗……”柳尋衣頗爲自責地伸手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腦袋,喃喃苦笑道,“我與玉兒是孿生兄妹,她走失那年應該也記事兒了。如果你是她,又豈會不記得我?”說着,柳尋衣似是借酒消愁,再度灌下一杯酒。
看着強顏歡笑的柳尋衣,白霜卻是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似是在重新認識眼前這個已經相處了十幾天的男人。她只覺的對於眼前這個男人,越看越模糊,他時而神秘如紗,時而清澈如水,時而冷漠如冰,時而溫潤如玉。
此時此刻,眼前的柳尋衣更像是一個與自己至親走散的孩子,彷徨無措,孤苦無依,只能故作鎮定地茫然四顧。
“沒關係!”柳尋衣自顧自地擺手笑道,“雖然你不是玉兒,但我們也算是有緣做了一場‘兄妹’,這一杯爲兄敬你。”話音未落,柳尋衣已是一飲而盡。
眼睜睜地看着柳尋衣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自己準備的酒,白霜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強壓下心中的忐忑與不忍,佯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從容模樣。
“能做公子的妹妹,也是白霜此生一大幸事。”白霜逢場作戲般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與那陸公子……”柳尋衣突然話鋒一轉,此刻他的舌頭已經開始有些難以自控的打結,眼前的事物也漸漸模糊起來,言語變的含糊不清,“我是說你與陸庭湘真的是……”柳尋衣並未把話說透,而是用兩隻手輕輕擊了一下掌,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嗯。”提起陸庭湘,白霜臉上難得浮現出一抹嬌羞之色,輕聲道,“陸公子待我情深義重,我與他也是癡心相付。”
柳尋衣緩緩點了點頭,雖然他知道陸庭湘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正人君子,但白霜已經如此露骨的把自己的心意挑明,他自然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笑問道:“那陸公子打算什麼時候把你明媒正娶進陸府?”
白霜神色一暗,苦笑道:“快了,很快……”
看着白霜那副期許卻又無奈的可憐模樣,柳尋衣只有搖頭嘆息。
“柳公子。”白霜突然神色緊張地問道,“如果……如果我有事騙了你……或者說利用了你,你……會不會怪我?”
柳尋衣拼命晃了晃自己那愈發沉悶的腦袋,隨口答道:“我希望你不會……”說罷,柳尋衣出手朝自己腦袋狠狠敲了兩下,自言自語道,“怪事怪事,我今天怎麼才喝了兩杯就醉了?不行,我要去清醒一下……”
說着,柳尋衣已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先是朝欲要向前攙扶他的白霜揮了揮,示意她不必理會自己,繼而踉蹌着步子朝牀旁的清水盆走去。
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柳尋衣一邊走,嘴裡還一邊不停地嘟囔道:“我希望你不會……因爲玉兒就不會騙我……希望你也不會……”
聽到此話,白霜臉上變顏變色,眼眶更是不爭氣地紅了一圈。
“我……我醉了……”柳尋衣艱難地來到牀邊,還不等他的手碰到水盆,便已翻身倒在牀上,口中還含糊不清地留下兩句,“我先小睡一會兒……白姑娘請……請自便……”話音未落,鼾聲已起,再看柳尋衣已是昏睡的不省人事。
白霜見狀,先是輕喚兩聲,待確認柳尋衣毫無反應後,方纔神情緊張地快步走到柳尋衣的包袱旁,雙手顫抖着在包袱中胡亂翻動着,找出唐阿富還給他的黑竹筒,匆匆朝竹筒內看了一眼,而後便哆哆嗦嗦地將竹筒迅速塞入袖中。
“柳公子……對不起……”
慌張地留下一句滿含愧疚的道歉,白霜逃也似的離開了客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瀚軒樓。
“啊!”
然而,就在白霜跑出街口時,卻迎面與人撞了一個滿懷,嚇的白霜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
“噓!是我!”
司空竹的聲音突然在白霜身前響起,此刻站在司空竹身後的,還有幾名持刀帶劍的陸府弟子,其中六子正一臉壞笑地盯着白霜。
“竹老?”白霜詫異地望着司空竹,錯愕道,“你們這是……”
“圖到手了?”司空竹突然打斷白霜的話,語氣甚是凝重。
白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同時還將藏在袖中的黑竹筒遞到司空竹手中。
司空竹滿意地笑道:“做的好,現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竹老這話是什麼意思?”白霜不解地望着司空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急忙回身望向瀚軒樓,驚呼道,“你們要殺他?竹老,你昨日答應過我會放他一馬……”
“動手!”
司空竹大手一揮,直將白霜推到一旁,一聲喝令便帶着幾名陸府弟子,氣勢洶洶地朝瀚軒樓奔去。
“昨天我都已經查清楚了,柳尋衣住在天字客房。”六子一邊走一邊快速說道,“現在柳尋衣肯定已經被麻翻了,咱們要取他性命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不!不行,你們昨天答應過我會放過他……”白霜一路緊跟在司空竹身後,不斷地苦苦哀求着,但司空竹卻是對她毫不理會,快步直奔天字客房。
“就是這間!”六子確認無誤後,朝司空竹用力點了點頭。
“不……不行……”
“嘭!”
在白霜的哀求聲中,司空竹一腳踹開房門,六子和幾名大漢搶先闖了進去。
然而,此時的客房內卻是空空蕩蕩,裡裡外外根本尋不到半點人影。但桌上的酒菜仍尚有餘溫,很顯然他們並沒有走錯房間。
“這是怎麼回事?”司空竹勃然大怒,喝問道,“人呢?被麻翻了難不成還能逃走?”
和司空竹同樣不解的還有白霜,她愣愣地環顧着房間的各個角落,一切都和她剛剛離開時一模一樣,唯獨牀榻上少了一個呼呼大睡的柳尋衣。
“竹老,這有張字條。”
六子眼尖,看到桌上留有一張字條,而壓着這張字條的,正是白霜送給柳尋衣的那支金釵。
白霜迅速衝過去,急忙拿起金釵,轉而看向司空竹手中的字條,頓時內心百感交集,不禁淚流滿面。
“金釵仁義盡,相逢陌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