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這兩個字眼,該怎麼說呢?
從小到大,哪怕是一直到了現在,龍烈血都不知道自己的爺爺是誰,至於母親這邊的外公外婆,龍烈血倒是見過——兩座連在一起的墳,就埋在離小溝村不遠的一座山上,還有一張外公外婆的黑白照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照片,跟所有中國農村裡普通老人合照的沒有半點不同,龍烈血很清楚的記得那張照片的樣子——因爲年代久遠已經看起來微微有些發黃的表面,三寸大小,波浪形的細碎紋邊,兩個衣着樸實乾淨的老人,還有照片上面印着的“海燕照相館”的一行小字。這兩個老人,龍烈血的外公外婆,早在龍烈血出生以前就去世了,就連龍悍也沒有見過他們的面,作爲他們的子孫後輩,龍悍及龍烈血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找人翻修了一下兩個老人的墳頭,這也算是寄託一點晚輩的思念吧。
外公外婆沒有了,那總還有爺爺奶奶吧,然而在龍烈血家裡,提出這個問題是一種忌諱,龍悍不說,也不允許龍烈血問。
在龍烈血的記憶中,他只問過龍悍一次有關他爺爺的事,而龍悍在聽到龍烈血問起這個問題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很複雜,心情也很暴躁,他沒有回答龍烈血的問題,龍烈血唯一得到的回答是龍悍讓他的訓練強度翻了一倍。從那以後,龍烈血就再也沒有問過龍悍有關他爺爺的事。
雖然龍烈血知道自己有一個爺爺,這個爺爺也還活着(這一點是龍烈血由龍悍的表現上猜出來的),但龍烈血卻對自己的這個爺爺一無所知,就連自己的爺爺叫什麼名字龍烈血也不知道,更別說見過面了。而如今,卻突然有個人跑出來自稱是龍烈血的爺爺,還要查龍烈血出生時醫院留存的檔案,這怎能不叫人吃驚。不過吃驚歸吃驚,有一點龍烈血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個人根本不會是自己的爺爺,雖然龍烈血也不知道自己的爺爺究竟在哪裡,但決不會是在羅賓或者是離羅賓不遠的地方。而值得尋味的是,那個自稱是自己爺爺的人,是在得知了自己和瘦猴的關係以及瘦猴他老媽認識自己的時候自己承認的,他爲什麼會這樣做呢?根據瘦猴他老媽的說法,那個老頭當時完全可以在查完自己的出生資料後無聲無息的溜掉,即使遇到瘦猴他老媽算是一個意外吧,但那個老頭也完全沒有必要說一個這麼張揚的謊話,難道他不知道這樣的話極有可能傳到自己的耳朵裡嗎?還是他故意要這樣做的?如果他是故意的,那又是什麼原因呢?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個人爲什麼要到醫院裡去查自己的出生記錄呢? 自己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和上了年紀的老人有過什麼瓜葛啊?真是傷腦筋啊!
從瘦猴家吃完飯出來,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收拾宿舍、在學校裡發動捐書、到瘦猴家吃飯,弄完這些,今天的時間也差不多過完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在不到24個小時的時間裡,已經連續出現了兩個意外,一個是任紫薇,一個是自認爲是自己爺爺的那人,任紫薇的事雖然是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這第二件事,卻真的讓自己迷惑了!
“讓一讓,讓一讓,小心車啊!”“叮鈴鈴……叮鈴鈴……!”
耳邊傳來身後的吆喝聲和響個不停的鈴鐺聲,龍烈血輕輕向右邊跨了一步,一輛三輪車從龍烈血的身邊駛去。
“前面的,讓一讓,讓一讓,小心車啊!”“叮鈴鈴……叮鈴鈴……!”那車伕一路低聲的吆喝着,一邊不停的把三輪車上的鈴鐺打得丁當響,誰叫羅賓縣城小,這條街人行道和自行車道是合在一起的呢?現在正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回家的時候,雖然只是一瞬間,龍烈血還是從剛剛從自己身邊騎車過去的那個三輪車伕紫黑色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疲憊後的滿足。
“家,是啊,自己也應該回去了!”想到家,龍烈血心裡也不由流淌過一絲暖流,再過兩個月,這個家就只有父親一個人了。
手上提着自己的包裹,走着熟悉的回家的路,看着路兩邊依舊絲毫不變的景色,低矮的山,平整的田,灰塵僕僕的鄉間公路。龍烈血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在要到小河咀的時候,一輛載滿了風塵的吉普車從龍烈血身邊駛過,天色將暗,吉普車的尾燈在空氣中劃出兩道紅色的線條,在提醒着後面的車保持車距的時候,那尾燈,也把吉普車掛在尾部的車牌照亮了,出於本能,龍烈血掃了一眼那輛車的車牌,看到吉普車車牌的第一個漢字和接着漢字的第一個字母,龍烈血就微微的吃了一驚,一般人可能不清楚那個車牌所代表的意思,但龍烈血卻知道,在ZH國,車牌第一個字可以用 “天干地支”的只有軍隊,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龍烈血還不會吃驚,畢竟在羅賓縣也不是沒有見過軍車,讓龍烈血吃驚的是那輛吉普車上的第一個字“甲”,這個“甲”字所代表的意思龍烈血很清楚,在羅賓這個小縣城,龍烈血還是第一次看到帶“甲”字的軍車,“甲”字軍車後面的第一個字母是“B”。
“這樣的車,會來羅賓幹什麼呢?這條小路所連通的地方,也沒有什麼軍事單位或特別的地方啊?”儘管心裡面有些疑惑,但龍烈血搖搖頭,還是決定不要再想了,現在自己已經夠亂了。
也許這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讓人難以預料,在龍烈血回到家的時候,赫然發現那輛車竟然停在了他家門口,龍烈血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父親出了什麼事!
龍烈血提着東西,快走了兩步,剛一推開自己家院子的大門就感覺有一隻手落在了自己的左邊的肩膀上,幾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在那隻手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時候,龍烈血的右手已經捏住了那隻手的手腕,扭腰,頂肩,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在那隻手的主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龍烈血已經把他摔了出去。
說起來時間花得比較長,而實際上從龍烈血推開自己家的家門到把那個人扔出去,中間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被摔出去的那個人身手也是了得,如果換作一般人的話,龍烈血這一摔早就讓人七暈八素了,那人在被龍烈血摔飛的時候,落到地上就勢一滾,化去了大半的力道,接着就如同獵豹一樣的從地上彈了起來,正要再向龍烈血撲過去,幸好,這時一個聲音及時的出現叫住了他。
“住手!”這是一個低沉的聲音,龍悍的聲音也很低沉,但龍悍的低沉又和這個聲音有些不同,龍悍的聲音,像澎湃的海潮撞擊着岩石所發出的低沉的迴響,而這個聲音,就如同兩塊鋼鐵碰撞時所擠壓出來的一樣,在低沉混沌中帶着強烈的穿透性,還有一種慣於發號施令所孕育出的威嚴。
聽到這個聲音,那個正準備向龍烈血撲來的傢伙停住了,但仍然保持着一種防衛的姿態,兩隻眼睛像一眨不眨的盯着龍烈血,龍烈血也趁機打量了一下被自己摔出去的這個人,剛纔因爲那人是在龍烈血背後的關係,龍烈血也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現在一看,龍烈血倒是微微一愣,面前這個人,居然是個軍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草綠色的軍褲,短袖軍襯衣,寸頭,黑臉,濃眉,雙目炯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龍悍和另一個男人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那個人一走出來,龍烈血就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從剛剛聽到這個人聲音的時候,龍烈血還以爲這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如龍悍般高大、威猛的壯漢,而看到這個人,龍烈血才發現自己錯的很厲害。
陪着龍悍從屋子裡面走出來的那個男人並沒有龍烈血所想象的那樣威猛,反而,他給人一種很斯文的感覺,由於保養得好,龍烈血甚至無法準確的判斷出他的年紀,說他三十多歲也可以,說他四十多歲也行,如果再戴上一副眼鏡的話,那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中學語文老師的模樣了。當然,龍烈血自然不會相信那個男人的內在會如同他給人的表面感覺一樣,不要以貌取人的道理龍烈血很早的時候就懂了。別的不說,僅僅那人和龍悍站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坦然無畏的態度,已經讓龍烈血知道這個人的不平凡了,龍悍身上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氣勢,總能讓普通人在龍悍面前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從龍烈血有記憶以來,能在龍悍面前保持坦然的只有一個人——曹天雲,其餘的人,都會不知不覺中被龍悍身上的氣勢所懾服,龍烈血對這一點的感受是很深的,因此一看到這個人可以絲毫的不爲自己父親的氣勢所左右,龍烈血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
“這是我的兒子,龍烈血!”龍悍向那人介紹道。
“真是虎父無犬子,英雄出少年!”那人面帶微笑的看着龍烈血,隨意的擺了擺手,那個一直戒備着的寸頭就放棄了對龍烈血的防備,又走到龍烈血家院子大門那裡無聲無息的站定。
龍烈血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個人的目光在自己提着行李的左手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很是驚訝自己就僅憑着一隻手能把自己的貼身警衛給扔了出去,要知道,雖然剛纔那個人被龍烈血摔出去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大意所致,但龍烈血僅憑藉一隻手就能做出如此的反應實在是太過驚人了,特別是被龍烈血摔出去的那人還不是一般的人。
“我們進去說!”,龍悍示意龍烈血放好自己的行李,然後三個人就回到了龍烈血家的客廳。
“我姓隋,叫隋雲,是你爸爸當年的戰友!”這個叫隋雲的男人主動向龍烈血介紹着自己,龍烈血感覺到面前這個叫隋雲的男人在看向自己的目光裡有很多的東西,龍烈血可以分辨出來他的目光中讚賞及驚訝的那一部分,可在那一部分背後,卻有很多自己看不出來的東西,雖然自己無法明白這個人目光裡所隱藏的深意到底是什麼,但龍烈血卻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當中沒有要危害自己的東西。
“隋叔叔!”對於父親的戰友和朋友,龍烈血一直都是比較尊敬的,雖然父親的戰友和朋友在龍烈血看來並不多。
“我聽你爸爸說你今年高考,怎麼樣?報得是哪個學校啊?”隋雲看着龍烈血問,那語氣,也真如在和家人聊天一樣,說不出的自然。
雖然是和這個隋雲第一次見面,對於隋雲,龍烈血除了尊敬以外對他還有很多的好感,龍烈血也說不上來是爲什麼,大概是這個人的氣質中隱隱的有些東西和龍悍身上的很像吧!龍烈血看得出來,對於隋雲的到來,父親也很開心,兩個人已經十多年沒見過面了。
而大家開始聊天的話題,也似乎很有默契般都固定在了龍烈血身上,從龍烈血出生一直到龍烈血高中,茶喝了兩壺,時間也到了晚上十點多了,龍烈血知道,自己該走了,什麼話自己可以聽,什麼話自己不可以聽,龍烈血分得很清楚。這個隋雲隔了這麼多年大老遠的開車來找自己的父親,不會是隻爲了來拉幾句家常。而看他的樣子,估計在軍隊裡地位也不低。
“爸爸,隋叔叔,你們聊,今天有點累,我先去睡了!”找了個藉口,龍烈血走出了客廳,並順手把客廳的門給關上了,院子外面滿天的星斗,夜風中夾雜着熟悉的山野氣息,龍烈血精神不由一振,剛纔和龍烈血交手的那個人此刻也正如一尊石像般站在院子裡的門邊一動不動,黑夜裡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一個輪廓,真是個盡職的警衛員,龍烈血從廚房那裡倒了一杯茶水送了過去,放在了那人旁邊的一塊大青石上,那個寸頭還是一點聲息都沒有,一直到龍烈血轉身走出幾步,龍烈血才隱隱聽見兩個字——“謝謝!”。
任紫薇、冒充自己爺爺的老頭,還有隋叔叔,這些事,自己還真應該好好想想了,最近的意外真是太多了,龍烈血覺得自己的生活在無意之中已經漸漸偏離了它原來的軌道。
在龍烈血離開客廳之後,客廳裡的兩個男人一時之間都有些沉默
“這些年還好嗎?”龍悍先開了口,聲音中有着某種刻意的壓抑。
“還好!”隋雲的聲音也格外的低沉,就如同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一樣。
在隋雲回答完以後,在兩個男人中間是長達三分鐘的沉默。
“就是有時候很想念曾經的那些兄弟!”隋雲沉重的聲音像一把黑暗中的匕首一樣紮在了龍悍身上。
“啪!”龍悍手中的茶杯在一瞬間變成了粉末。
又是三分鐘的沉默,龍悍手臂上的血管在劇烈的跳動着,隋雲也垂下了自己的目光,屋子裡,是如鐵一樣的壓抑與沉重。
“這次來,是想再請你回去!”,這次是隋雲打破了沉默。
“回去?”龍悍的嘴角掛起一條堅毅的弧線,“是老頭子的意思麼?”
“是,也不完全是!”短促而堅定的回答。
“我在這裡過得很好!”龍悍的回答也同樣的短促而堅定。
龍悍的回答完全在隋雲的意料之內,對於龍悍,隋雲實在是太瞭解了,面前這個心堅似鐵的漢子,只會爲了一種東西屈服——理想。
“上面即將重新啓動‘風火輪計劃’!”
“什麼!”以龍悍的鎮定,此時也不由得心神俱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