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龍烈血起了牀,山裡的霧氣讓天空中的啓明星顯得若隱若現,如同往常一樣,先來了個冷水澡,在以前自來水還沒安到家裡的時候,早上是用井水,這個習慣從龍烈血三歲的時候就開始了,即使是在學校的時候他也照樣堅持,到現在當刺骨的冷水澆到身上的時候,他早已習慣了,衝完涼,換好衣服,在腿上,腰上還有肩上掛上一堆看起來鼓鼓的東西后,龍烈血試着跳了兩下,再檢查一遍那些掛在身上的東西是否牢固以後,龍烈血看了一下表,六點四十,穿過院子裡那薄薄的霧氣,龍烈血的身影就如同一條靈活的魚一樣滑入了霧中。
在龍烈血家這邊的山上,早上山裡的霧氣把一切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能見度只在兩米左右,特別是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基本上見不到一個人影,而此刻的龍烈血則彷彿一隻幽靈一樣在霧中滑行着,腳步的起落之間,甚至聽不到一絲聲響,旁邊的景物不斷在眼前倒退着,龍烈血卻好象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左腳輕輕的往一根橫出路邊的樹幹上一點,龍烈血的身子輕輕的彈了起來,在右腳腳尖纔剛剛碰到那塊巨大石頭石頭的一個突起後,龍烈血左手往輕輕石頭上一拍,他的身影一下子由橫移改爲上升,幾乎是剎那間,龍烈血就出現在那個三米多高的石頭上面,龍烈血在高速中由前衝變爲橫移再到上升直到他出現在巨石上只是一剎那的事,而在他上了巨石之後,幾乎沒有猶豫,他的身影又從巨石上一躍而下,而巨石上,只有那依舊打着旋慢慢合起來的霧氣才彷彿提醒着剛纔有人來過,龍烈血的目標目標是前方那個在霧氣中露出小半個輪廓的山頭。
一個星期都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在學校的時候,早上能做的,只是繞着學校的操場稍微跑一下,連熱身都算不上,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酣暢淋漓的享受着如風一般的感覺,那霧氣中包含着的那些莫以名狀的清新的植物味道,淡淡的,帶着一股山野中特有的自然氣息,還有那隨着自己的速度而扶在面上的帶着溼氣的風,甚至是衣褲上沾上的露水,這所有的一切,都讓龍烈血陶醉。
在霧中奔馳,在山林中跳躍,在巨石與灌木叢之間體驗着速度,這項鍛鍊,是龍烈血的最愛,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沒有人能看見。
在龍烈血回到家的時候,龍悍剛把早點弄好,早點很簡單,兩個雞蛋一碗麪,看着半個身子都被露水弄溼的龍烈血,龍悍沒有笑,但龍烈血從龍悍眼神中知道,他很滿意,因爲這一次,是在比上次負重超過十五公斤的情況下提前了一分鐘回到家裡,順便說一下,龍烈血上次負重五十五公斤。
下午的時候,龍烈血和龍悍到了縣裡的精神病院,醫院的牌子上掛的是“羅賓縣腦神經看護醫療中心”,醫院是一棟四層樓的房子,在縣城城郊,佔地不大,但有一個花園和一個小型的運動場,運動場在那個小花園中間,裡面設了兩個籃球架,龍烈血看了一眼,那裡只有兩個穿着病人服飾人呆坐着,還有一個人不停的在那裡走來走去,手裡不停的比劃着什麼。
院長辦公室在醫院的二樓,在值班室值班的醫生告訴龍烈血和龍悍,要見病人的話要院長批准,因此龍烈血一個人去了院長辦公室,龍悍則在值班室那裡等。在二樓,龍烈血找到這所醫院的院長,一個四十多歲,微微有些禿頂,臉上的肉和他肚子上的肉一樣多,臉上的油光彷彿要滴到眼睛裡的一箇中年男人,一個不像是醫生的院長。
“你要見李貴珍,你是她什麼人?”這個院長在用審問病人的語氣和龍烈血說着,在他冒油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這個病人他是知道的,從進來的第一天就有人給過他特別的“關照”。
“我是她親戚!”龍烈血平靜的回答到。
“親戚?噢,這個病人目前正在進行特殊看護,現在還不能見外人!”
“那什麼時候可以見?”
“那不好說,這要看治療情況而定,短的話要七八個月,長的話要幾年也說不定!”
“治療?”龍烈血笑了笑,笑得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甚至有氣。
“我可以瞭解一下你們的治療情況嗎?”
那院長聽到這話,臉馬上扳了起來,不耐煩的道:“你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那麼隨便,你先回去,先回去,等病人情況好轉我會通知你的。”說完擺了擺手,示意龍烈血出去,便低下頭裝做很忙的樣子寫着什麼東西,不再理龍烈血,同時他心裡面還在奇怪,今天對着這個少年自己的話怎麼這麼多。
龍烈血暗暗嘆息了一聲,這個院長,連自己是誰都不問,家住哪裡也不知道,卻口口聲聲的說會通知自己,看來,真如父親說的一樣,有人給他打過招呼了。
那院長低着頭裝模作樣寫了幾秒鐘,原本他以爲那個少年會出去,但他沒有聽到辦公室開門的聲音,心裡正納悶,擡頭一看,那個原本在他想象中應該走了的少年此刻根本沒走,他不僅沒走,還從剛纔在他辦公桌對面的位置走到了自己的旁邊,他剛一擡頭,就看到了那個少年,那少年正看着他,此刻臉上依舊有一絲淡淡的微笑,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那少年巨高臨下的看着他讓他感覺很難受,那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甚至心裡原有的一絲憤怒在還沒有發泄出來就變成了惶恐,他剛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卻發現肩膀如被萬斤大石壓住一樣,根本動不得,這下子,他真的有些憤怒了,他看向少年,“你……”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自己的胃部像被大錘砸中一樣,自己的坐的椅子發出一聲難聽的呻吟,自己的上半身一下字麻痹了一半,接着被砸中的地方像是着了一團火,那團火一下子就燒到了肺裡。呼吸一下子就變得困難起來。
龍烈血定定的站在旁邊,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但依舊平靜,彷彿剛纔那一拳不是他打的,自從昨天晚上聽龍悍講了那個故事,龍烈血就覺得自己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煩躁,而眼前這個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痛苦喘息的男人,正是一個活該的倒黴鬼。此刻,這個剛纔一分鐘還囂張的院長,此刻只剩下趴在桌子上喘氣和呻吟的力氣了,不知道他此刻臉上還是不是要冒油的樣子,估計也和他的脖子露出來的那部分皮膚的顏色差不多,紅得像是要冒血吧,此刻唯一能感覺到他痛苦的大概只他脖子上那激烈跳動的血管了。那院長維持趴在桌子上的狀態足足有一分多鐘,這個中間龍烈血沒說話,所以整個房間裡只有那院長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待他可以從桌子上趴起來的時候,他的臉色已經是一片慘白,腦袋上原本就不多的頭髮此刻都差不多和汗水一起粘在了他的腦門上,而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半分不耐煩的模樣,有的只是汗水、口水和鼻涕。而此刻,相信他再也不會把龍烈血當作是有着無害笑容的青澀少年了。
“要報警嗎?”龍烈血指着他辦公桌上的電話問他。
聽到這話,那院長的臉更白了,他用一個動作表示自己的想法,連忙搖頭。如果要報警的話,他實在是不敢肯定那少年會不會一拳把他打死。剛纔那一拳,讓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東西。
“我要見李貴珍,現……在……”最後兩個字,龍烈血加重了語氣。
院長連忙點頭,然後搖晃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李貴珍……咳……咳……在四樓,我……咳……這就帶你去!”
“等等”龍烈血看着此刻的院長,院長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做錯了,龍烈血指了指他的臉,又指了指桌子上的衛生紙 。
在醫院的四樓最靠邊的一間就如同禁閉室一樣的病房內,龍烈血和龍悍看到了王利直的老婆。看到王利直的老婆的呆在這種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間裡,龍烈血看了一眼那個院長,那個院長恢復了幾分血色的臉又變白了不少。而王利直的老婆已經完全看不出一絲當初的樣子。在龍烈血他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萎縮在房間的一個牆角邊上,懷裡抱着個紙盒子,滿頭枯黃的亂髮,面孔浮腫,眼神散亂,嘴裡面不知道在念着什麼,雙手經常神經質的揮舞着。龍悍父子兩一動不動的看着她足足有十分鐘,陪着他們來的,除了院長外,還有一個醫生。
那個醫生今天是第一次看到院長這麼熱心的陪着病人親戚來看望病人,如果不瞭解的話,還准以爲那個病人是院長的親戚呢,而院長在那兩個人面前的表現,完全可以用小心翼翼來形容,那個醫生很奇怪,平時的時候,除非是見了上級領導纔會這個樣子的院長今天是怎麼了?不過看樣子那兩個來看病人的人怎麼也不像是領導的樣子,他們沒有前呼後擁,也沒有做什麼指示講話,更沒有提到什麼涉及到醫院的事情,他們看的病人,也很有針對性,而那個病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這兩個人都不喜歡說話。因此,雖然陪着龍悍父子兩看了那個病人十分鐘,龍悍他們沒有說話,這個醫生也只能在一旁等着,連院長都那麼小心翼翼,自己也小心一點準沒錯。
“她現在怎麼樣?”龍悍看向了院長,院長趕緊看了那個醫生一眼。
“這個病人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導致腦部神經結構產生了破壞性變化,並表現出一些強迫性妄想症的特徵,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病人的情況不太樂觀!”那醫生回答到。龍悍和龍烈血都看着他,沒有說話,那意思很明顯。要他繼續。
“雖然我們知道病人的大腦有了一些變化,但是現在的儀器還不能找出病人大腦結構的破壞性變化到底在什麼位置,像她這種反應性精神病患者,藥物只能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一般來說像她這種病人的病因大多是持續的精神緊張和情緒負擔,再加上過度悲傷和內心痛苦造成了的,當這種痛苦積累到一定深度,便會讓她產生病理反應,失去自我控制能力,而治療過程基本上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病人的這種反映和減少讓病人產生反映的機會!”說到這裡的時候,醫生有些猶豫,因爲這個病人送來這裡的時候,基本上沒有怎麼治療。
“還有沒有治好的可能!”龍烈血問到。
醫生搖了搖頭 :“就目前來說,沒有有效根治的手段。”
龍烈血看着李貴珍,指着她抱着的那個紙盒子問道:“她抱着的那個紙盒子是怎麼回事?”
“她一直把那個盒子當做是她亡夫的骨灰盒,在送到我們醫院來的時候,她抱着她亡夫的骨灰盒一直不肯放,後來我們把她麻醉了以後才把她亡夫的骨灰盒拿走,她醒來後精神極度不穩定,看到這個盒子後把它當成了她亡夫的骨灰盒,並且生怕別人把它拿走,只有抱着這個東西她的情況纔會稍好一些。”院長尷尬的笑着,一邊笑一邊不安的眯着眼睛偷偷的看着龍烈血的臉色。
“那她亡夫的骨灰盒呢?還在這裡嗎”龍烈血問。
“你知道,那個東西很不吉利,嗯……這個……我們把它……把它……”院長在龍烈血和龍悍的的注視下感覺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發軟,說話也有些結巴了。
“丟了嗎?”龍悍看着院長說出這話的時候,院長不由打了個冷顫。
“不是,不是,我們把那個東西送到火化廠專門放骨灰盒的地方去了!”院長一口氣說完,心裡一下輕鬆了不少。
“她的治療是由誰負責的?”龍烈血冷冷的問了一句,“爲什麼她會住在這種地方?”
在龍烈血的注視下,院長的身體有些顫抖,在有人把李貴珍送來的時候,他就得到過暗示,那些人不希望李貴珍與其他的人接觸,更不希望李貴珍會好起來,因此,院長也就把李貴珍單獨安排在這個如同禁閉室一樣的房間,這個房間原本是準備給那些有攻擊傾向的病人專用的,現在卻用來安排了李貴珍,至於治療,除了送李貴珍來的時候曾用過麻醉藥,並且請醫院的醫生確認過一下李貴珍的病情以外,基本上沒有做過什麼治療。
“這個……這個……”看着龍烈血的眼神,院長的心裡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此刻的院長覺得龍烈血看起來平靜的眼神裡,好像透出着一股寒氣一樣,把自己的心臟都給慢慢的凍結了起來。就連旁邊那個站着的醫生,都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突然緊張起來!
看着院長的樣子,龍烈血和龍悍都大概猜出了原委,屋子裡,王利直的老婆則依舊在那裡低低的傻笑着。
“她是病人,你知道該怎麼做嗎?”龍烈血壓抑住心裡的怒火,輕聲對院長說道。
“一定,一定,我這就安排人給她換病房,給她病人最好的照顧!”院長擦着頭上的冷汗說道。
在臨走的時候,龍烈血拿了個信封給到了院長,裡面有五千塊錢塊錢,院長先是哆哆嗦嗦不敢要,後來當龍烈血的手又碰到肩膀上的時候,他才懷着複雜的心情,顫抖着手,把那個信封拿在手裡。
龍烈血一隻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好好照顧她!”
院長把頭點得就像吃米的小雞一樣,連忙在龍烈血面前許下一堆保證。
龍悍和龍烈血走了,在去火化廠的路上,他們久久沒有說話,這兩個男人都在思考着東西。
“事情就這樣了嗎?”龍烈血似乎在自言自語。
龍悍的眼神看着遠處,久久沒有說話。
“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會讓你感覺無奈,有時,最寶貴的東西也會變得一文不值!”龍悍回答道:“而我們看到的,聽到的,遇到的,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規則’不一定是寫在紙上的那些讓我們看着會喜歡的東西,它會用另外一個面目展示在你的面前,無論你喜不喜歡,承不承認,無論你再怎麼強悍,你只能在這個‘規則’之中!”龍悍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接着說出了下面一句話。
“想要超越規則的人,通常都是被規則毀滅!”
龍烈血沒有說話,他在細細的品味着龍悍說的話,特別是最後一句,是的“規則”,無論怎麼樣,大家都在這個“規則”之內,就像人在地球上就無法不受地球引力的影響一樣,現在自己能幹什麼呢?父親又能幹什麼呢?難道,要真的向有些小溝村的村民希望的一樣,去幫王利直“報仇雪恨”嗎?怎麼報?難到就是把那一家人全部殺掉!以命償命?或是去大打一頓,鬧個天房翻地覆。要是這樣做的話,小溝村也許有人會高興一下,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那些高興的人又能高興多久。如果自己真的那麼做的話,無疑,自己面對的就不是小溝村那幾個人,而是在和這個世界的“規則”相抗衡。而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那還能靠誰呢,這件事情的背後,牽扯的東西太多了!關鍵的關鍵是,王利直死了,死得死無對證!他的老婆瘋了,瘋的一塌糊塗,現在這件事情,連個苦主都沒有了,哪怕即便是有,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能做些什麼!
“規則,是的,還是規則” 龍烈血心裡默唸着這兩個字。
從醫院出來後,父子兩人直接去了火化廠,因爲那個骨灰盒是醫院存的,所以當那個院長把電話打到火化廠以後,他們順利的拿到了王利直的骨灰盒。王利直的骨灰盒是最便宜的那種,簡單說,就是在薄木板上漆了一層漆,顯出幾分光亮就行了,在火化廠開的的商店裡,龍烈血看到了王利直的那種骨灰盒,放在商店裡最不起眼角落的最下面一排,標價46元,放着展示的那個甚至連商店裡的工作人員都懶得去擦一下,上面有一層細細的灰,那樣子,就差標上“量大從優”四個字了。看着王利直的骨灰盒,龍悍沒有說話,只是指着一個放在商店裡最顯眼位置的骨灰盒衝營業員點了點頭。那店裡賣東西的那個開始看着龍烈血抱着那個骨灰盒進來的時候,理都不想理他們,自顧自的在那裡翻着雜誌,而此刻,他再看龍烈血手裡的那個骨灰盒,眼神比看到他老爸還要尊敬幾分。龍悍指的那個骨灰盒是這家店裡最貴的一個,標價8898元,骨灰盒是是用玉石做的,玉石上面雕着幾種龍烈血叫不出名字的鳥獸還有花紋,這個骨灰盒通體碧綠,形狀古樸,抱在手裡,比原來那個重了很多。龍悍沒講價,直接付款。這麼豪爽的人,那賣東西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雖然正努力的不讓自己心裡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可是他那冒着光的眼睛還是表露了他的想法,要不是龍悍父子的氣勢給了他某種壓力的話,估計“歡迎下次光臨”的話他都喊出來了。
王利直生前一直不怎麼如意,但是不管怎麼說,人死了,按照農村的傳統,入土爲安吧。
在龍悍父子去醫院探望過李貴珍,並且把王利直的骨灰盒拿走以後,這個消息在當天天還沒黑的時候就傳到了小溝村。
劉祝貴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把就把自己正在喝酒的杯子砸了。
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彷彿緊跟着這個消息般,在當天傍晚,龍悍就來了。
對於龍悍的到來,小溝村裡,有人高興,有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