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強踱着八字步一搖三擺的從楓樺園的“fa”號樓向澤公院的文欣樓走去,原本五分鐘的路程他走了差不多十分鐘,到了楚震東辦公室那裡的時候,他還是禮貌的敲了敲門。
“請進!”
楚震東正在裡面。
何強站在外面,先揉了揉自己的臉,讓自己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他才推開了楚震東辦公室的門。
何強不是第一次來楚震東的辦公室了,每次來,這裡都會讓他感覺不舒服,楚震東辦公室裡那些簡陋的佈置,楚震東的長衫,楚震東嚴峻的眼神……每一次來,這裡都不會給他留下什麼好的回憶。
“楚校長,您找我?”進到楚震東辦公室的時候,何強恭敬的問了楚震東一句,不知道底細的人看到何強這個樣子還真的可能被他迷惑掉,這也正是何強想要的目的,你看,我在這人前人後的都對楚震東恭恭敬敬、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分明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好乾部,可楚震東從來都沒有在公開的環境中說過自己的好話,還時時刻刻挑自己工作中的刺,經常不忘打壓自己,總把自己搞得很被動,這真是……
楚震東笑了笑,似是溫和,又好似對何強的恭敬視而不見,他指着辦公室裡的一張竹椅,“何副校長,請坐!”
歇斯底里不是戰鬥!
剛纔在楚震東憤怒之下摔到地上的報告還有那個人的檔案已經被楚震東一頁一頁的撿起來放好了。
何強的屁股只有半邊搭在那張已經磨得有些光滑的竹椅上,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楚校長,您這次去開會還順利吧?您也真是的,幾千里路來來回回舟車勞頓,您這麼大年紀了,開了這麼久的會,這次回來的話應該通知我們一下,我們也好去機場接你啊!”
“呵……呵……謝謝何副校長的好意,我這把老骨頭還結實,這點兒顛簸算不了什麼,我只是個教書匠,也沒把自己當作什麼國家元首,還是一切從簡吧!不要總是搞得勞師動衆勞民傷財。”
何強的眼角跳了跳,不過臉上的笑容卻沒有變。
“楚校長說得太好了,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都應該像楚校長學習學習!”
“噢,你看,只顧說話,都忘記給何副校長倒茶了!”楚震東說着就站了起來,要給何強去倒茶。
“不用不用。”何強這次真的是變色了,他連忙搖手,開玩笑,楚震東這裡喝的茶全是那種幾塊錢一大包的大衆花茶,對於喝慣了幾千元一斤的龍井的何強來說,在楚震東這裡喝茶,簡直比喝藥還要難受,但已經來不及了,楚震東已經起身給何強倒了一大杯的茶,端到了何強的面前。何強連忙起身接過了楚震東端過來的茶,臉上一副感激涕零的神色,“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楚震東笑着,“來我這裡也沒什麼好招待何副校長的,就喝一杯清茶好了!”
“楚校長太客氣了!”何強嘴裡說着客氣話,眼睛卻盯在了那杯茶上,他的眉頭也不知不覺皺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楚震東在茶杯裡的茶葉放得特別多,那些粗糙而細碎的茶葉渣滓在杯子裡亂七八糟的翻滾着,就像一堆糠,水面上還有一層細細的泡沫,看着那些泡沫,何強就想起自己小時候撒尿在尿盆裡的情景,記得那個時候的尿盆裡,也有很多的類似的泡沫,這茶水散發出來的味道也沒有讓他有任何愉悅的感覺。何強是個在喝茶方面很講究的人,他最愛喝的茶是龍井,龍井在水裡那一根根的茶葉是清清楚楚爽爽利利的,看着都覺得很享受,他覺得龍井就像水晶宮裡面亭亭玉立的美女,無論是看是聞是品,都可以讓人神魂顛倒,而面前這杯呢,就像一個山旮旯裡十年沒洗過澡的村婦,只看一眼就讓他倒盡胃口。
看着楚震東坐回了位子上,何強不動生色的把那杯茶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打定主意,這杯茶,他今天說什麼也不會喝一口。
“楚震東你個老烏龜,自己喜歡受罪不說,還要強迫別人和你一起受罪……”何強在心裡暗罵着。
“怎麼了?何副校長哪裡不舒服嗎?臉色那麼奇怪。”楚震東看了何強一眼。
何強心中一震,臉上在一瞬間就堆滿了笑容。
“哪裡哪裡,我剛剛只是在想別的事,一時有點失神了,對了,楚校長今天叫我來不是要和我討論一下我提交的那份人事任命的報告嗎?”
楚震東輕輕的喝了一口茶,再蓋上了茶杯。
“不知道何副校長對生物科技公司的任命怎麼看?”
“唉!”何強充滿感情的嘆了一口氣,“自從生物科技公司原來的李經理出了事以後,我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這麼大的一家公司,沒有個領頭人怎麼行呢?偏偏我又分管後勤及學校企業這一塊,爲了這件事,我是頭髮都急白了。”
楚震東一臉的平靜沒說話,何強停下來看了楚震東一眼,看到楚震東沒什麼反應,他才繼續說下去。
“爲了這件事,我也徵詢了學校裡很多同志的意見,大家都覺得生物科技公司總經理的這個位置很關鍵,應該找一個有能力,有經驗,但又可以信得過的人來擔此重任。”
楚震東第一次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何副校長說得不錯,這個位置很關鍵,挑的擔子也很重,我們應該找一個有能力,有經驗,又可以讓人信賴的人來擔此重任。但何副校長認爲你提名的那個人可以達到我們要求的這些嗎?”
“楚校長說的是賈長軍嗎?”何強明知故問。
楚震東點了點頭。
“是不是楚校長對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我對他沒什麼成見。”楚震東看着何強,“我這個人從來都喜歡用事實說話,對賈長軍這個人,何副校長了解多少?”
聽到這個問題,何強心裡冷笑了一聲,瞭解?我對他的瞭解決對比你楚震東想象得要多得多。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你未必知道。
何強表面上仍舊謙虛的笑着,他用手指輕輕叩着面前的茶几,他知道這樣可以給楚震東他在思考的感覺。
“賈長軍同志參加工作已經很多年了,他也先後在好幾個市裡面的企業擔任過經理廠長等職務,我覺得他在這些年的領導崗位上已經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和能力,要說信任,我覺得這個問題是雙向的,你不給他,他又怎麼能得到你的信任呢?”
楚震東沒有看何強,他在翻着那個賈長軍的檔案,賈長軍的檔案花團錦簇,沒有一絲的瑕疵,檔案上最多記錄的是這個人的各種獲獎情況。
“確實,賈長軍工作了很多年,也在好幾家市裡面的國有企業擔任過重要職務,他先後在市裡的味精廠、三源經貿公司和軋鋼廠任職過,從簡歷上看,他也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和能力,但是,僅僅這些我覺得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噢!不知道楚校長有什麼高見?。”
“呵……呵……”楚震東笑了笑,他沒有立刻回答何強的那個問題,他在看着何強的茶杯,那杯茶,何強還沒碰過呢,“說了這麼多,口都有點幹了,來,何副校長,我們喝點茶再說,這雖然比不上什麼好茶,但也生津提神,何副校長動也不動一下,不會是嫌我這裡的茶不好喝吧!”
“哪裡哪裡!”何強幹笑了兩聲,擡起茶杯喝了一口,那叫一個苦,那叫一個澀,何強舌頭都有些麻了,這個老混蛋,他一定是故意的,在我杯裡放這麼多的茶,老子只不過是用辦公費買了兩斤龍井,就幾千塊錢,雖然你知道了,但又不是往你口袋裡掏的,那都是公家的錢,就這麼點小事,上次開會說過也就算了,值得讓你忌恨老子這麼久麼?
何強這邊剛剛放平茶杯,楚震東那邊纔剛剛舉起來,楚震東擡着茶杯示意了一下,何強又皺着眉喝了一口。他心裡有些搞不懂,爲什麼在楚震東面前老感覺自己會處在下風,不過這一次……
“喝點茶精神好多了,哦對了,剛纔你問什麼?”
你這個老混蛋!
“我是問不知道楚校長對賈長軍以前的工作有什麼高見!”
“哦,高見倒是沒有,高見都在這個檔案上了。”楚震東拿起賈長軍的檔案抖了抖,“我這裡只有一點低見!”
“我願洗耳恭聽!”
“去年市裡軋鋼廠工人集體到市政府上訪,把市政府的大門和大門對面那條街都擠了個水泄不通的事情何副校長知道吧?”
“嗯……知道一點點!”何強確實沒有辦法硬着頭皮說不知道,去年那件事雖然沒有見諸於任何的媒體,但MK就這麼大的一點地方,上千個工人堵在那裡,所有人一點準備都沒有,整整六個小時,除了市政府對面的那條街,臨近的兩條街的交通也全部癱瘓,那件事在省城傳得沸沸揚揚,省城的人,十八歲以上,八十歲以下,不知道的真的還沒幾個。
“那何副校長知道那些工人爲什麼去上訪嗎?”
“嗯……這個……這個就不是太清楚了,那些人一點政治覺悟都沒有,常常爲了點小事就要鬧出天大的動靜,不過我想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後來李市長一出面,事情不是都解決了嗎?那些工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鬧過!”何強說着話,低下了頭,那起茶杯來把自己的嘴皮給抹溼了,在別人看來,就好像他在喝茶。
“何副校長真是健忘,你剛剛纔說過的怎麼又忘了呢?賈長軍那時不是正在軋鋼廠任廠長嗎?”
“噢,想起來了,賈長軍那時確實是在軋鋼廠任廠長。”
“那次事以後,賈長軍沒過三天就被免職了。”
“做工作嘛,難免有疏忽的時候。賈長軍沒能安撫好軋鋼廠的工人是他的失誤,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國家還是一個講法制與民主的國家,老百姓上訪那是他們的權利,我們也不能因爲老百姓行使了自己的權利就去否定他們的領導吧!”
看到何強一直在避重就輕躲躲閃閃,楚震東覺得自己可以把話講明瞭,楚震東雙目直視着何強。
“賈長軍上次被免職並不是因爲他沒有安撫好軋鋼廠的工人,軋鋼廠的工人之所以去上訪完全就是衝他去的!”
“噢!”
“在賈長軍擔任軋鋼廠的廠長以前,這個廠的經濟效益一直很好,每年都有上億的盈利,是市裡面的明星企業之一,而當賈長軍擔任軋鋼廠的廠長以後,三年不到,這個經濟效益一直不錯的工廠就由盈利變爲虧損,最後搞得都揭不開鍋,在那些工人上訪之前,他們已經四個多月沒有領到工資了。”
“這……楚校長你也知道,國營企業的經濟效益從總體上來說一直不是太好,像軋鋼廠那樣產生虧損乃至破產的企業也不是隻有他們一家,這是大環境,怪不到賈長軍身上!”
楚震東氣極而笑。
“怪不到賈長軍身上?那何副校長知不知道賈長軍還有個外號。”
“外號?什麼外號?”何強在裝昏,不過他的表情還是挺逼真的,賈長軍的外號他是清楚的,事實上,賈長軍有兩個外號,流傳在外的那個他是知道的,在少數幾個和賈長軍相熟的朋友之間流傳的那個外號他也知道,楚震東要說什麼,他完全可以猜到。但賈長軍的另一個外號,何強可以和任何人打賭,楚震東絕對不知道。
“賈五年!”
“賈五年?”何強重複了一遍,他心裡此時是得意的,因爲他覺得自己總算在與楚震東的交鋒中佔到上風了,何強甚至覺得自己很有表演天賦,要是到影視界發展的話,說不定已經是一個大腕兒了。
“不錯,賈五年。在賈長軍擔任味精廠廠長的時候,那家生存了幾十年的味精老廠在第三年的時候就倒閉了。在賈長軍擔任市經委下屬三源經貿公司總經理的時候,這家公司在第四年的時候也倒閉了,還負債累累。而當賈長軍擔任市軋鋼廠廠長的時候,三年不到,這家廠也差點倒閉,要不是軋鋼廠的工人還有一股鐵勁兒集體去上訪,說不定現在這家廠子也倒了。別人給賈長軍取外號叫賈五年,是說凡是他擔任主要領導的公司和企業,一律活不過五年。我不知道像賈長軍這種人在何副校長的眼裡,不知道怎麼就會變得有經驗有能力了呢?他的經驗和能力,我看僅僅是指他搞垮一家廠子和公司的能力吧!那些軋鋼廠的工人之所以去上訪,就是要告賈長軍貪污挪用公款和瀆職。”
“那隻不過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造謠中傷他,在給我們的幹部戴帽子,那些人去上訪就是要找一個藉口。後來上面派人調查過,不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嗎?要是查出來的話,這麼大的罪名,上面是不會姑息的,賈長軍現在仍舊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我看這就很能說明問題嘛!”
看着楚震東激動的樣子,何強的心裡變得十分的愉悅,他已經知道楚震東的死穴在哪裡了。在楚震東面前,能有這樣感覺的時刻很少,因此也特別的美妙。還有些話,是何強沒說的,除了那個“賈五年”的外號以外,賈長軍還有一個外號,這個外號只在他的幾個朋友中流傳着,這個外號是“豬奶”。很多人都不理解這個外號是什麼意思,但只要我說一個特指的名詞你就知道了“奶”……
“即使他在這上面沒有問題,但根據這個人以往的所作所爲來看,他實在沒有擔當生物科技公司總經理這個位置的能力,因此何副校長的人事任命的報告我只能打回去了。”
何強此時依舊在笑着,不是裝的,而是真正的在笑。
“楚校長不要這麼武斷嘛,賈長軍還是有他的優點的,我們也要給別人一個機會嘛!”
“生物科技公司總經理人選至關重要,給了他機會也就斷送了公司的機會,這件事我已經有了安排,就請何副校長不用操心了。”
……
楚震東是一個鬥士,不是陰謀家,如果他在這方面的感覺再敏銳一些的話,也許他可以從何強的那份人事任命中嗅到一些陰謀詭計的味道。何強提出這份任命的時間,正是楚震東在那次會議上開始炮轟教育產業化政策的第三天,也是讓某些人開始難堪的第三天,當楚震東這些天正在會場裡奮劍而起的時候,遠在數千裡外的MK,別人已經開始編織一張巨網等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