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煙雲散去,星月皆落,夜色仍未褪,天際蒼茫,墨色浩瀚。
流雲苑裡一片安寂,霜涼翠瓦,露沾葉稍,勾翹的飛檐上懸着幾盞紙燈,清風拂過,光亮飄搖在昏瞑暗色中,冉冉起伏,似漫夜閃爍星辰,亮光細碎散落於池塘中,暖風徐徐吹過,池上波瀾深謐,金紋盪漾。
閣樓外,涼亭邊上,寧子希站在梧桐樹下徑自發呆,孤寂佇立,長髮垂落,浸染晨霜寒露,微微有些溼意,纖柔清瘦的身子掩在寬大的白袍中,垂首,不便神色,只是在這薄涼的清晨,一抹白色,顯得那樣蒼寂悲冷,黯然蕭瑟。
“希兒,回去休息可好,你站了一夜了。”晟逸之走近寧子希,眸光微動,蹙眉淡淡道。依舊一襲樸素溫雅的青衣,可穿在晟逸之身上,卻將滿苑雅緻的景色比了下去,那一抹青,不染纖塵,像是自橫古以來就獨自立於天地的神邸一般,淡淡的傷,淺淺的涼,卻美的驚心動魄的惹人恍惚。
寧子希擡首,望向晟逸之,他的眸子深沉如墨玉,清淺似碧澤,他看着她的神情,帶動了她久遠卻又從未褪色的記憶,自多年以前,這個安靜柔和的笑顏,點點無奈的嗔責,憐惜滿滿的眸光,就一直伴着她,寒霜酷暑,經年依舊。
“阿逸,七娘真的是個美人吧,纔會有那樣傳奇的一生。”寧子希彎脣一笑,卻有着莫名的蒼涼,“在今日之前,我和每個人一樣,以爲那是一個神話了的傳說,以爲那是一段過分悽美的愛情。可是,當我知道,我的身上流着寧家的血,知道這個故事的悽美結尾是被寧家百餘人的鮮血浸染的時候,我無法置身事外,這份責任我必須要承擔起來。”寧子希擡眸,眼神灼灼異常堅定。
晟逸之頷首,眸光剎那收斂如明珠罩紗,不露光華,不露鋒芒,“希兒想做的事情,我會陪你一直堅守下去的。”聲音清似碎玉落地,溫軟透澈,好聽如天籟,動人似絃歌,聞之沉落心底,溫暖和煦,讓人莫名安然。
靜靜的望着水塘,良久靜息後,寧子希嫣然一笑,黯然的眸光恢復了往日的靈動清透,既然做了選擇,就要堅定的走下去。
朝輝濃染天地照得寧子希玉般無瑕的面龐清秀動人,一片落葉輕輕掉落在她的鬢角,晟逸之擡手,拂過寧子希的髮際,輕輕一笑,似清風拂柳,“既然不再困擾了,那麼回屋罷。”寧子希順從的點點頭,轉身隨晟逸之朝廂房走去。
明月清光,遍地銀澤,拂柳搖曳,花姿輕擺,池塘中流水靜深,風燈盞盞亮起,光華耀滿苑,與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相映成輝,點亮天際。
晟逸之和寧子希步入清霜苑,白衣飄逸,鑲着銀色雲紋,恣意瀟灑,風雲無忌,青衣俊雅,點綴剔瑩美玉,淡如水澤,清洌出塵,玉影仙姿。寧子希揚臉,望着天幕深深吸了一口氣,側首看向晟逸之,笑容明媚,眸間清澈,一別之前的陰霾。晟逸之眉眼溫柔,寵溺的朝寧子希笑了笑,溫潤如清泉流波。
大堂內燈火通明,桓文天端坐高處,一襲墨藍綢袍,雍容華美,容顏莊肅威儀,眸光深幽。寧子希和晟逸之的几案在左首上側,再靠左,孤竹顏和紫葙共用一幾。右側,司寇然與寧子希相對,僅次西野宸之下,身側坐着如影相伴的雲夢澤,戚小離獨自一人坐於最後。身前的玉几上美酒佳餚錯落擺開,香氣四溢。
桓文天瞥眸一顧寧子希,目光和煦,寧子希朝他笑了笑,桓文天捋了捋鬍鬚,略微頷首,移開目光,神色如常。
司寇然的銀髮本就瑩白勝雪,燈光一耀,愈發呈玉冰般透明,在繡着黑色圖騰的絲質緋衣的映襯下,透着陰鬱的詭異,蒼白似玉瓷的面龐上,一抹殷紅櫻花印記,妖豔如罌粟,狹長的灰眸微斂,睫毛纖長,在白皙的臉上烙下嫵媚的扇影。
此刻,他脣角斜勾,一手輕晃羽扇,一手把弄着指間玉杯,神態懶懶,在坐之人皆不曾動酒菜,唯他不顧禮儀,素手瑩杯,美酒入喉,一下又一下。
戚小離身着明黃綢衣,衣襟與袖口處紋着金色的花形,頭髮整齊的高高束起,斜飛清秀的眉,微微上挑的鳳眼大而幽邃,光澤似清泉淺溪的眼眸此刻在燭火的映照下灼灼生輝,襯得他的面龐煞是俊雅好看。戚小離側首,朝寧子希輕輕一笑,眨眨眼,寧子希也是一笑,瀲灩生輝。
“今日之筵,算是爲桓伯伯接風洗塵,各位隨意。”西野宸起身舉杯,衆人應和着,一時間笑談聲起,喧譁熱鬧。
西野菱華今日一身紅衣薄紗衫裙,髮髻高綰,斜插珠釵,腰配翠琅玕,容顏俏麗,嬌美可人。西野宸不時側首,爲西野菱華夾菜,偶爾笑談幾句,西野菱華隨着應和,巧笑嫣然,只是杏仁圓眼不是轉向右側,偷瞄幾下一旁的司寇然。
半響,西野菱華似是想起什麼,轉首問道,“哥哥,淳于伯伯怎麼還未到?”西野宸笑了笑,“小九莫不是點擊着你那小未婚夫呢。”西野菱華雙頰一紅,滿眼嬌嗔,輕捶了西野宸一下,“哥哥說什麼呢。”側目偷瞄,心中暗歎,還好聲音不大,司寇然似乎沒注意到她這邊,不然被誤會了多不好吶。
西野宸討好的笑了笑,“好了,不鬧你了。淳于伯伯應該還有些日子才能到,桓伯伯是正好有事在洛城,所以才能這般早的趕到。”西野菱華點點頭,繼續用餐。
“哎,你說那司寇然和魔頭祁言有什麼關係麼?”紫葙似一泓清水的美目在司寇然的身上一掃,小聲問着孤竹顏。孤竹顏垂首正坐,舉杯淺飲,一襲墨袍,身無其他修飾,卻不減其風華,似是最純粹的潑墨畫景,滿頭青絲也用一黑綢髮帶高高束起,蒼白的肌膚,在一片純黑之中尤然勝雪,朱麗的菱脣是唯一的豔色。
聽到紫葙的小聲嘀咕,孤竹顏輕嗤一聲,“你的消息打探的到是很快。”紫葙聽到也不惱,明豔一笑,“我聽說的可不止這些呢,希丫頭還告訴我,魔教世代相傳的信物可是一枚紫玉紋佩呢,嘖嘖,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紫玉呢,你說,司寇然身上會不會有呢。”纖手支着尖巧的下巴,秀眉微蹙,眸光閃爍着好奇的光芒。
“你這女人除了貪吃貪財之外,能不能有些別的本事。”孤竹顏不屑的一瞥,諷刺道。紫葙頓時美目怒張,眸光一轉,似笑非笑的啐道,“本姑娘即使千萬般不好,可是偏偏就是讓你喜歡上了,那你豈不是更不如我了麼。”說完揶揄一笑,容色嬌豔,眼波盈盈。看到孤竹顏不自然的輕咳一聲,紫葙狡捷的眨眨眼,“至少啊,本姑娘的眼光比你高多了,不像你,看上的不過是一個‘貪吃貪財’的女人。”
孤竹顏俊臉一紅,蒼白的臉上粉嫩動人,眉頭緊蹙,似是惱怒,卻又稍顯窘迫,這個女人,越來越會詭辯了。佯裝飲酒,掩去滿臉尷尬,卻惹得紫葙一陣輕笑。
寧子希飲了一口酒,滿足愜意的輕輕一嘆,“好久沒好好喝過酒了呢。”笑顏清秀如柳,嫣然似花,眸光亮而清透,光彩滿瞳。晟逸之側首,眼中笑意盈盈的望着寧子希,寵溺的輕責道,“今日可不許貪杯。”寧子希微微吐舌,滿臉希翼的望着晟逸之,惹得晟逸之眸中點點無奈。
司寇然悠然斜靠着紅木椅,脣角輕彎,眸光流轉,絢爛如琉璃異彩,彷彿蘊結了世間所有的光華,炯然幽深。他睨眸,看着寧子希,再掃過晟逸之,目光一瞬戲謔輕浮,他側頭靠近一襲黑袍的雲夢澤,低低說了幾句,雲夢澤清秀的臉上一如千年寒潭,無波無瀾,只是空洞的墨瞳中光華瞬間明滅,轉眼,還是一往的冷若玄冰。
滿堂談笑寒暄,喧聲起伏,席間光酬交錯,華燈照亮靜瀾夜幕,清幽冷寂許久的西野府,又復一夜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