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空高爽,層層雲影鋪滿天際,有些陰鬱,有些滄渺。
鳳君苑內,池塘中微波粼粼,岸邊的梧桐繁茂的枝葉已經微微泛黃,片片落下,盪開在水波之上。
微風吹過,揉碎滿苑繁花,零零點點的飄散開來。一襲紫衣靜靜靠於梧桐之下,立於薄霧煙雲之中。偶爾有飄落的枯葉,擦着衣袖輕輕滑落,花蕊落盡,沾染在他的肩上,髮梢處,已有輕結的晨霜寒露,點點晶瑩。
畫面靜謐唯美,只是那秋風吹過,撩起絲質長袍廣袖,更顯得那抹靜立的,如同恆古不化的佇石的紫影,愈發蕭瑟,愈發孤倦滄桑。周圍繚繞的繽紛花瓣,彷彿是開在紫衣之上,綻開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寧子希已經是第三天過來了,可是,每次只是在遠處靜靜的站着,因爲,在看到那副場景,她知道,此刻,沒有人可以走進那片紫影。
紹華拿着一件銀輝貂裘長袍,走近寧子希身邊,輕輕一嘆,“寧姑娘,你每天從早站到晚陪着樓主,再強健的身子也受不了的,天涼了,把這件裘衣披上吧。”寧子希微微一笑,點頭接過裘袍,卻沒有披起,只是喃喃一語,他,也同樣在這寒寂的秋日裡站了三個日夜了吧。
紹華看着遠處那道紫影,滿眼擔憂的說道,“寧姑娘,你去勸勸少主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現在,少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他十年來,一直都是靠找尋沐離主子的信念支持着才走到今天,可是……唉,我們樓主也是個苦命之人啊。”
寧子希默默的注視着楚沐遙良久,悠悠一嘆,“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說罷,移步慢慢朝池塘邊上走去。
依舊是那俊逸無鑄的容顏,依舊是那不然纖塵的紫袍,只是此刻如玉的容顏蒼白勝雪,眉目見滿是蒼涼,如墨的髮絲垂落額邊,有着幾許蕭索,纖長若蒲的睫毛輕垂着,遮去眼中的苦楚。
佇立許久,寧子希躊躇開口,聲音輕軟清泠,“遙,我知道小離的死對你的觸動太大,或許,那種日夜無光的崩潰是我們沒有辦法想像的,可是。”寧子希微微蹙眉,稍頓,“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何不讓它過去呢,如果永遠糾結於次,我們恐怕永世都無法釋懷了。”
楚沐遙的睫毛似是微微一顫,輕的不着痕跡。
許久,寧子希見他仍是不動,苦笑的搖搖頭,眉間一抹痛楚,咬脣道,“我知道,或許你此刻不止是難過,更多的是迷茫,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其實,我當初知曉自己的身世時也是這樣的,可是生活不會因爲我們的無措就會停下來,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繼續前進,而不是駐留在原地悲傷。”
那抹紫影仍舊不動不言,靜謐的讓那個人會疑惑他是否已經脫離塵囂,孤立於雲端。寧子希靜靜的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是憐惜還是怒其不爭,片刻,眼中已是煙霧氤氳,揚脣一笑,心中的痛卻愈發深雋,即使知道他看不到,也要留下一個展顏的笑靨,“我知道,此刻的魔魘要自己走出來,所以,無論多久,我都願陪着你,直到你解開心結的那天。”
說罷,寧子希倏然轉身,一顆晶瑩的淚珠滾落面頰,濺開在落葉之上,瞬間了無痕跡,聲音有些顫意,“那些烙在我們心間的人,我們可以銘記他們一輩子,卻不能爲他們苦一輩子,生活要向前看,這樣才能忘記命運給我們的折磨。”
語罷,寧子希翩然離開,只是,她忽然覺得,每一步都走異常艱難。
“你難道,沒有怪我,爲了尋找弟弟而利用你麼?”飄渺如煙雲卻帶着些許嘶啞的聲音悠悠想起。寧子希身形猛然一怔,佇立原地,沒有轉身,因爲不願被他看到此刻自己滿臉清淚。其實,那個金輝斜陽下的表白,他只是爲了引小離上鉤,或許,那時,陷入愛情的只有她一個人,可是,既然淪陷了,爲何不能釋懷呢,若是一直糾結,苦的終究是自己。
稍稍穩住心神,寧子希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愉悅輕鬆,“其實,我直到你的身世時就已經猜到了,說不難過是假的。可是,你直到麼,經過小離的事情,我忽然發現,其實人生真的瞬息萬變的,我們不直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所以,爲何不放下心中的不快,讓自己活的輕鬆一些呢。”
稍稍停頓一下,寧子希接着說道,“我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可以有多麼奮不顧身,只是,現在的我,想要好好陪着你,等着你解開心結,然後重新開始。所以,答應我,讓自己早日走出陰霾好麼。”話音未落,寧子希已經快步離開,她怕自己會不甘的哭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楚沐遙悠悠擡起眼簾,如墨幽深的瞳孔如融盡萬物的深潭,眸中的痛苦和冷寂漸漸淡去,若琉璃清澈。轉首看向遠處蒼穹,雲層已然斂去,澄澈如洗的碧空似絲綢細膩,遠處幾隻孤雁飛過,流線若影,使人不禁心境酣暢,楚沐遙勾脣揚起一抹淺笑,如沐春風般煦暖。
同一時刻,寧子希站在府東的石橋上,擡首看着放晴的天空,容顏舒展,她堅信,楚沐遙會很快放下心結的。
忽然一陣輕快的鈴音從身後傳來,“子希姐姐,原來你在這啊,我找了你好久。”寧子希轉身,便看到一身明豔火紅的西野菱華如燕雀般跳躍的向她跑來,雙頰微微有些紅暈,笑靨如花,明媚開朗。
寧子希不由會心一笑,若是每天都能像她一樣過的單純無憂,那麼,人生會更輕鬆快樂吧。還好,在這個混沌的塵世,還有一個沒有被玷染的人,純淨若水晶一般。
寧子希笑着攔過西野菱華,溫柔的擦去她額前點點滲出的汗跡,輕聲道,“怎麼跑的這麼急,找我什麼事?”西野菱華雙臉一紅,杏仁圓眼不自然的四處轉着,小手絞着袖口,有些躊躇,似是不好意思開口。
寧子希明瞭一笑,揶揄道,“怎麼,能讓我們小九表現出這麼害羞的女兒態,難道又是關於我們的‘桃花妖’?”西野菱華被她這麼一逗,小臉紅似是要滴出血來,眼中又急又氣,嬌嗔道,“寧姐姐,你再這樣戲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寧子希強忍着笑意,連連點頭,“好好,我不逗你了,說吧,到底找我什麼事?”西野菱華問罷眼神灼灼,半響,才道,“寧姐姐,我聽說你們這幾日就要回去了,那……那,司寇然是不是也要走了?”
寧子希一笑,“是啊,我們是準備要回去了,畢竟,事情都完了嘛,而且,住了也有好幾個月了,也該回家了。”話鋒一轉,似是有些不解的看着西野菱華,“可是,我也不知道司寇然什麼時候走,這個,你不是應該去問你哥哥麼?”
西野菱華小嘴一噘,嗤道,“我哥那個大壞蛋纔不會告訴我呢,而且,我每次提到司寇然,他都會斥責我。”寧子希似是無奈又似是擔憂的輕輕一嘆,“其實也不能怪他的,畢竟,司寇然是隱門門主,你也知道,隱門前身是魔教,所以,你哥哥是不願你和他有牽連的。”
西野菱華聞言有些急躁不安,滿眼不甘,“我纔不管,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幹嘛要他決定。”寧子希眸中閃過一絲狡捷,嘿嘿一笑,“原來,小九的心上人果然是司寇然啊。”
西野菱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馬上捂住嘴,臉上紅暈更甚,片刻,又放下手,眸光有些躲閃,聲音卻忽然拔高,“是啊是啊,我喜歡他,所以,誰都攔不住我。”寧子希一笑,“其實,我覺得淳于容香也不錯,長的俊俏,性情也乖巧,更何況,你們也訂過親了,門當戶對,你們應該更適合。”
西野菱華急忙道,“可是,定親並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啊,我不要嫁給我不喜歡的人。”說罷,拉起寧子希的胳膊輕輕晃着,“子希姐姐,你也知道,喜歡一個人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嘛,要不然,你爲什麼不選逸之哥哥呢。”
寧子希渾身一震,如遭電擊,是啊,自己不也一樣麼,固執的堅持着自己所愛,即使傷害了陪伴自己近十年的人,還是一意孤行,也許這就是愛情讓人癡狂的一面吧。
看到寧子希陰晴不定的臉色,西野菱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有些膽怯有些無措的看着寧子希,小聲道,“子希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生氣。”寧子希笑着搖搖頭,溫柔道,“小九,你說的沒錯,我想,愛一個人就是會如此奮不顧身,無論他的身份,無論他的背景,都是會一如既往的愛着。”
稍頓,寧子希看着西野菱華神情認真的說道,“只是,你能確定你對司寇然是愛嗎,或許,你只是春心萌動,妖冶的容顏,神秘不定的性情,或許,你只是被他的這些外在所迷惑,也許只是一種癡迷。”
西野菱華似是也有些困惑,喃喃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如果現在不能每天見到他,我的心會不安會痛。”擡首,看着寧子希,問道,“子希姐姐,那麼,你爲什麼喜歡楚哥哥呢?”
寧子希無奈苦笑,“其實,我對他的愛也是來的突然的讓我措手不及,在遇見他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人,從此刻於心中,深入骨髓。其實,我之前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他,只是,那天,看到他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天都塌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愛他,愛到可以放棄一切,碧落黃泉都追隨着他。”
西野菱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難道,我也要等到命懸一線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司寇然麼,我纔不要,我很怕痛的。”寧子希無奈的笑了笑,“你啊,其實不管現在是不是迷戀,我知道,你的眼中除了他容不下第二個人了,所以,去吧,去明確自己的心。”
西野菱華展顏一笑,璀璨若花,“嗯,我就知道子希姐姐最疼小九了。”寧子希點點頭,溫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