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龍的棺槨在空氣裡燃燒,我的身體也變得越發灼熱。我知道,我的血一直在血管裡翻滾沸騰,但隨時會喪失活力。
我害死了慕長安,哪怕是誤會。
哪怕,我的心,正在油鍋上煎炸烹煮。
冥界上空發出聲聲呼號,鋪天蓋地的恨意與呼號,震耳欲聾。
我卻什麼也聽不清了。
神識只有一個信息,慕長安走了,慕長安徹底消失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無力承擔。
何況,聶影從來都是悲哀的懦夫,面對劫難,只會選擇逃亡。
“這一定是陰謀。這不是真的,慕長安不會消失,不會……”
“他佔了我的身子,奪了我的心,怎麼可以就此離去?”
“誰說慕長安不殘忍?他爲什麼不告訴我真相,非得讓我此刻悲絕悔恨?”
……
我的心已經不會動了,因爲血早已滴乾。
萬語千言,如今只剩虛無。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氣,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漫天煙火,徹底湮滅。
我終於可以動彈,卻只能匍匐在地,開始止不住地乾嘔。我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在冥界的每一秒都是對我的凌遲。
我想此刻的我,一定狼狽不堪。
我想哭,卻只會笑。我早不會流淚,嘴脣卻發出咯咯的聲響,明媚萬千,無比從容。
聶影的笑容,此刻一定明媚了整個陰冥。
出乎意料地,慕家的鬼魂沒有追上來。
漸漸地,我卻被一團光暈包裹着,慢慢在空氣中漂浮。
“影兒,別怕,爲夫定會送你離開。”
慕長安的聲音在光暈中囁喏,我恍若隔世。
下一秒,身體先於意識,我乾嘔不止。
螢火飛舞,我縈繞其中。這瑩綠的火光,似鬼火,無比地冷。
我卻沒有任何知覺,身體開始痙攣。
我已經睜不開眼睛了,我乾澀的眼睛沒有任何液體。可我的眼睛很痛,幾乎要被剜掉一般。此刻,我再聽不見任何聲響,彷彿五識徹底破損掉。
聶影,你不是鐵石心腸嗎?爲何,你
那石頭一樣的心臟,此時還會跳動?
忽然,一個硬物擋住我。
我終於擡眸,匍匐地顫慄,一聲不吭。
眼前站着一名女子,青絲如墨,白衣飄飄。眉心有一粒硃砂,紅得奪目。她面無表情,似一尊神聖的冰樽,無悲無喜地望着我。
她長得很美,哪怕渾身冰冷,卻掩不住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傾城殊麗。
她手裡舉着一支琉璃盞,默默遞給我。
我腦海閃過她的面容,莫名熟悉,彷彿我們見過數次。
“你是誰?”我想開口,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卻點頭,白脣輕啓,淡淡道,“我是孟婆。聶影,這是我們第八十一次見面。”
我的耳朵明明聽不見任何聲音,腦海卻傳來她的訊息。
我一僵,電影回放般閃現她的臉。稍縱即逝,卻終於有了印象。
“我要問你一個問題,這是第八十一遍。聶影,你要喝下這碗湯嗎?”
她面無表情的絕顏,帶着疏離和冷漠。我知道,這是孟婆的例行公事。
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是每個鬼魂必須經歷的。
我開始遲疑,匍匐在地上,久久不能做決定。
“喝下這盞孟婆湯,你會忘記經歷這一世經歷的一切。”
孟婆蠱惑般的聲音縈繞我的心,我傻子般望着她的眼睛,雙眸刺痛。
“真的,可以忘了一切?”我喃喃啓脣,依然沒有聲音。
孟婆卻了悟地點頭,繼續蠱惑道,“魂歸魂,土歸土。你如今的苦,遭遇的孽,都是記憶作祟。喝下這盞湯,你會忘記所有。”
我愴然,遊移不定。我真的有機會忘記所有?我真的可以忘了所有?
慕長安耗費了千年的魂,犧牲了重生機會,就把我送到奈何橋,讓我喝下孟婆湯?
他希望我投胎轉世,忘掉前世今生的一切,重新開始?
哪怕,我揹着詛咒。
哪怕,我的永生永世,都會與慕長安牽扯糾葛。
哪怕他已經不在,我的記憶裡,依舊會有他的意識。
我閉着眼,不願看四周一切。
都說,九九八十一道輪迴
,我已過了奈何橋八十一次。
都說,在奈何橋的每個魂靈,都會想起前程往事。
可,這一次,我什麼也沒想起。就連孟婆那見過數面的臉,也不過似曾相識。
孟婆似看穿我的疑惑,開口道,“聶影,你的丈夫,是開天闢地最癡情的情種。爲了你,他用重生的機會,換這次輪迴。”
“他去了哪裡?他,還在嗎?”我大駭,心虛而崩潰。
“他化作了飛灰,連意識也消失殆盡。在飛灰錢,他封住你前世的記憶,只想你平安投胎,重新生活。”
孟婆高傲地望着遠方,始終沒有看我。
我愴然涕下,不可置信望着孟婆高深莫測的臉。
她冰封的面頰鬆動一分,勾起淡淡嘲諷。
“我想問,我前面八十次的選擇是什麼?”我囁喏,再度低下頭。在孟婆面前,我成了徹底的螻蟻。因爲無法面對的愧,無法面對的悔。
孟婆眼神飄過一絲詫異,很快搖頭道,“毫不猶豫接過我手裡的琉璃盞,一飲而盡。”
我眼睛充滿了酸澀,還有淡淡腥味。
陳婉說得對,聶影從來鐵石心腸,一直未變。
歸來說得對,聶影絕對是狠角色,因爲只會關心自己。
樑子彥說得對,聶影所承受的一切罪孽,都是報應。
所以說,千萬年前,我就這樣辜負慕長安嗎?
我吃吃地笑,在奈何橋沉默不語。
“孟婆,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麼?”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瞬間,也彷彿千萬年。
孟婆衝我搖頭,一語不發。
是了,她若想說,怎麼會讓我輪迴八十次?
當然,她不可能不知。她知道一切,卻不願告知,隻眼睜睜看我一次次墮入六道輪迴,一次次在痛悔與崩潰裡面目全非。
與其說讓我忘記,讓我解脫,不如說是無數次落入惡性循環,永生被詛咒。
孟婆爲我畫一張美好畫卷,冷笑地看我一次次跌入凡塵,被夢魘和愧悔折磨。
“爲什麼?”我不甘,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許久後,孟婆面無表情看着奈河對面,發出輕不可聞的嘆息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