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體提,且說楊魁被張三一頓發作,他還是笑嘻嘻的說道“張門公,我對你說明白罷,罵也是要把錢,打也是要把錢;相府也是要把錢,王府也是要把錢。”張三見他說的話來得又軟又硬,心裡又躁又氣,但估量他不過一個飯館的管賬的,總不敢真同丞相府的人爲難。想着,便斜着頭,指定楊魁道“你真個不寫賬嗎?”楊魁又笑道“門公爺,你錯了,要錢還有假話說嗎?”張三怒罵道“王八蛋!既不寫賬,你跟咱老子去拿錢。”說得慢,來得快,伸過手去一把,就來抓楊魁,說道“跟咱老子到相府裡去!”楊魁到這地步,實在忍不住了。見他手來向近,就用兩個指頭,輕輕的拈着他一隻手,身子一勁,站上櫃臺,把他提在空中,小雞的一般,一蹶一蹶的。這時門口看的人也多了,楊魁就同做把戲說廠子一樣,一手拎着他,一手指着他,就把他怎樣講究燒魚翅,怎樣講究要好的花雕,怎樣不把錢,怎樣硬寫賬,說了個正理。大衆也說道“既這樣講究法子,早點叫他把錢。”還有的說道“既腰裡沒得錢,怎麼還這樣好吃呢?難道人家的魚翅是偷來的嗎?”
楊魁見大衆評論,自己的理站得足足的,便把張三往櫃檯裡一甩,罵道“狗孃養的!你把你家金丞相請得來罷,老子且打死你再講!”也就騰身而下,掄起拳頭就往下打。楊魁正待下手,只見裡面跑出一人,年約五十多歲。你道此人是誰?就是楊魁的孃舅。忙叫道“且慢打,待我來問他。”便輕輕走到張三面前,說道“朋友,你究竟把錢不把錢?如錢不彀,就少的也無妨,要是執定寫賬,那我就不問了。”
卻說張三先前看見楊魁和氣生財的樣子,以爲是個軟口,及至被他站在櫃上拎了多時,也就曉得他的厲害了,聽得來人這話法,只得見風掛帆,說道“在下身邊,實在一文俱無。”那人道“你一文俱無,怎麼又這麼講究吃呢?”張三便立起身來,垂淚說道“非是在下好吃,實因吃的這濟顛和尚的虧。”那人聽了詫異道“這又奇了,濟顛僧是位聖僧,怎把虧你吃呢?”張三道“此話甚長。我實對你老人家說罷,在下本不是金丞相府的,是平望張欽差行轅的家人,因水災公事,同濟公和尚到金相府來送奏本。今日公事已畢,又同着回平望行轅,他叫我把路費五十多兩銀子,收在他身邊。他說他的神通廣大,免得被人搶劫,在下信以爲實。不料走到城中,他忽然說道,你先走罷,都城外如意館燒魚翅最好,比狗肉好吃得多呢。你先去把酒兒菜兒辦好,我隨後就來。在下並且怕他做空子,就說道‘你要把點銀於與我,纔好辦呢!’他說道‘銀子難拿呢。’就教我伸隻手去,他拿了一個銅錢,向我掌心裡一擺,說道‘你去用罷,要一千就一千,要一萬就一萬。’在下初不相信,他叫我用手去拿,那知拿一個,又是一個,滾滾而下。在下所以聽他的話,就到寶館叫菜守他。見他許久不來,我只得自己受用,橫豎有錢會賬。那曉得會賬的時辰,先到要一是一的,錢往下直滾,到得一百個錢之後,忽然停止,任憑你把手掌肉掐破了,都不得下一文來了,所以只得權且寫賬。你老人家如不相信,現今手上還有一錢可憑。”說畢,便伸出手來。大衆見說,均擠上來觀看,見他掌心裡果貼着一文大錢,抓都抓不動。
內中又有位老者說道“這件事我明白了,大約總是你言語中得罪了聖僧,他有心拿你耍耍的。你如不信,你趕緊望空跪下,陪他個不是,包管還可以取得下錢來呢。”大衆見這說法,到也將信將疑。單是張三覺得也只得這個法子試試看,連忙跑出櫃外,朝空跪下,說道“小人設有冒犯聖僧之處,還求聖僧包涵,可憐小人今日也被人罵過了,也被人打過了,就有冒犯之處,求聖僧開一點恩罷!”說畢,向空叩了四個響頭。看的人這一派笑聲,如同潮水一般。可又作怪,自他禱祝之後,爬起來用手抓錢,直接一抓幾個,滿地直滾,不到一刻,面前堆了一堆。楊魁甥舅以及好耍的人,皆來幫他數,數到末了,恰恰的七千八百文,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再要去抓,又抓不動了。看的人莫不驚異,一鬨而散。
張三含羞帶愧的,出了館門,忙趕上蘇州班船,直向平望趕路。沿途卻喜船錢飲食,皆從手上抓下,但是到了數目,要想多一個,是萬萬不能的。這日已到鎮江,這張三的家眷,卻住在鎮江荷花池,因順便家去望望,還想順便跑到家中,把手上的錢,連夜的抓點下來,留着用用。那知到了門口,剛用這隻右手敲門,忽聽叮噹一聲,手上落下一個錢來,再朝手上一看,那手上只剩了一個黑墨圈兒。家中聽人敲門,連忙開門,見張三回來,一個個皆歡天喜地的,單是張三垂頭喪氣。心裡想道如其瘟和尚不把我的銀子弄去用掉,今日回來,何等高興;現今身邊分文俱無,這便怎好?一頭想着,一頭嘆氣,但聽他的母親問道“我的兒呀,你今次回家,這般不適意,是何緣故?”張三道“不要提了,這件差使,吃了苦了!”母親道“人生說話,不能折福,一回差使,賺了五六十兩銀子,還說吃苦,你的心路也特大了!”張三見母親說得奇異,因說道“母親何見得孩兒賺了五六十兩銀子?”母親罵道“畜生,你錢賺多了,你在外面嫖昏了!難道自家做的事,都記不得嗎?”說畢,至箱中取出一封銀子,向張三面前一甩,說道“這不是你寄回來的嗎?”張三一見,目定口呆。究屬這銀子是從何處來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