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此人如此專注投入,陶、安二人只得默不作聲暗自觀察,精神卻是緊張戒備着……
那人詩興大發,當即賦詩一首,隨口詠出,寄託無盡的相思與哀愁:
七絕
遣懷
猶寄庭花夢憶君,歡歌醉飲舞羅裙。
柔腸欲斷傷心事,一縷香魂何處尋?
吟罷,竟自仰天長嘯,淚下如雨!
陶鵬突然插話道:“不管怎樣,悲劇已然發生。人死不能復生,你的嬋兒再也活轉不來,還是節哀順變吧。”
安芸也勸慰道:“是啊,還是想開些,哭壞了身體可是得不償失。”
對於兩人的好言相勸,那人渾似不覺,兀自哭天喊地,悲痛不已。
良久,那人漸漸停止了哭泣,依舊揹着身,突然間陰冷冷地開了腔:“你們終於來了,好,很好!”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二人還是被這冷不丁的怪言怪語嚇了一跳。
安芸很快鎮定下來,厲聲質問:“你處心積慮將我們引到這裡,究竟是何用意?”
“了斷!”那人冷“哼”一聲,牙齒間惡狠狠擠出了這樣兩個字眼兒,“不明白嗎?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要將我們之間的所有過節做一個了斷——徹底的了斷!”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就是此前在記憶河中屢屢陷害我們的那個惡人。”陶鵬憤然道,“儘管你的聲音富於變化,但再怎麼僞裝也終究是遮瞞不住的。明人不做暗事,你如此喪心病狂究竟意欲何爲?我們之間究竟又有何過節?儘管直說吧。”
“哈哈!”那人陰惻惻一笑,“想知道我們有什麼過節嗎?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陶、安二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也難怪,如此匪夷所思的回答,任何人都會摸不着頭腦。
陶鵬感覺受到了戲弄,怒道:“是男人說話便痛快一些,這般婆婆媽媽、遮遮掩掩,不怕被人恥笑嗎?”
那人道:“我所說並無虛言。如果僅從個人角度來說,我們之間原本無仇無怨,但若上升到我們所屬的各自種族的高度,也就仇深似海了。我想既然你被鄭重其事地派來執行這最後的使命,那麼你肯定聽說過當年發生在風靈星與摩羅星人之間的那場慘劇。在那場慘劇中究竟誰是誰非?我想你肯定會有一個明確的判斷標準。如果你能有一個公正的判斷,那麼就必須接受我們所採取的一系列復仇行動的正義性和必要性,我們之間的仇怨也正源自於此。”
面對這個令自己一直深惡痛絕的“惡人”的一番話語,陶鵬竟感到臉上有些發燒,一時啞口無言。不過,他還是很快調整了思緒,大義凜然規勸道:“就是因爲你們曾經遭受過災難,就一定要把同樣的災難再強加於他人嗎?其實,很多冤案都有其產生的特定背景和原因,並逐漸塵封在了歷史的長河中。現代社會,和平與發展早已成爲全人類的共識,也是人類不懈追求的目標。新形勢下,我們更應和平共處、團結協作,拋卻所有恩怨,共同開創未來。‘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總是沉溺於曾經苦難、悲痛的歷史之中而不能自拔,那麼人世間的廝殺與爭鬥便會永無休止,人類也必將走向最終滅亡的命運!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你該不會不明白吧?”
一番慷慨陳詞足以感天動地,但那人卻無動於衷,他冷笑一聲道:“若以爲僅憑大道理就可以將我們種族間的血海深仇一筆勾銷,那就不僅僅是大錯特錯,而近乎癡心妄想了。我們現在就像一輛開足了馬力的戰車,一經啓動便再無回頭之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其實,陶鵬,說句真心話,你這人正直、熱情、寬厚、善良,與很多貪婪、自私又虛僞透頂的地球人、摩羅星人、天棲星人截然不同,這是我對你欽佩的地方。事實上,我一度也曾希望將你當作一位肝膽相照的知己,但很遺憾,我們來自於完全敵對的陣營,因此註定今生今世只能成爲不共戴天的仇敵,對此,除了接受命運的安排別無選擇。要知道,自我乍出孃胎,意識中便被潛移默化地灌注了復仇理念,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爲此,我被迫犧牲了愛情與家庭,失去了每個人都該享有的天倫之樂,而這一切僅僅是爲了保持殺手本色。爲此,我需要比別人更加鐵石心腸,更加冷酷無情,只有這樣才能不負全體風靈星人的重託,最終完成整個種族賦予我的重大使命。陶鵬,你知道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使命嗎?”
陶鵬漠視對方,沉默不語。
那人繼續說道:“這個使命便是……不惜任何代價阻止你在記憶河中的活動,並藉機除掉你,以絕後患!”
陶鵬漠然道:“知道爲什麼要執行這樣的使命嗎?”
那人迷惘道:“不知道。上級沒有告知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我所要做的就是嚴格執行命令。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不該知道的就永遠不要去問爲什麼?這是紀律,必須無條件遵守!”
陶鵬道:“那你豈不成了沒有思想、盲目受人支配的傀儡?”
“或許是吧。”那人道,“不過話又說回來,無論什麼樣的社會都需要維持一定的秩序,任何一個國家或團體都離不開紀律的約束。每個人都要在‘自由’與‘約束’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本無可厚非。事實上,人常常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行動,很多時候更應服從組織或集體的利益。要想生存,有時你就應該也必須學會適應‘服從’。這本是天經地義、沒什麼不可理解的。”
“那你就心甘情願地選擇盲目服從,沒有也從來不想知道爲什麼?”陶鵬頗具諷刺意味地問。
“是的,這是紀律!”那人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那你就甘心犧牲自己的愛人?甘心承受與親生愛女失散多年、至今無法相認的痛苦?你失去了做人最起碼的樂趣,卻又爲了什麼?難道僅僅是爲了別無選擇又毫無抗拒地執行上級給你下達的這種不知任何原由的荒唐使命嗎?”陶鵬反脣相譏。
這番話顯然戳到了那人的痛處,只見他脊背不住地顫抖着,顯是難以掩飾內心的衝動,隨即便發瘋似地嘶聲嚎叫道:“住口!不要再說了,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我要殺死你,親手殺死你!是的,你必須死,沒有其它選擇!千萬不要高估自己的能量。告訴你,在我面前你不會有任何機會。最好還是在彌留之際與你的小情人兒多享受一番溫柔纏綿的樂趣,然後帶着些許滿足離開這個本不屬於你的世界。我可以成全你。”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吧?”陶鵬譏諷道。
“自信往往來源於實力。”那人冷笑一聲,“以往在記憶河中的數次交鋒表明,你還遠遠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不是運氣出奇的好,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這次恐怕不會那麼幸運了!”
“不好說,或許繼續幸運下去也未可知。”陶鵬不怒反笑。
“樂觀一點兒可以理解,不過把希望寄託在僥倖上就是盲目樂觀了,或許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那人情緒漸漸恢復了穩定,隨即又道,“陶鵬,我還想最後聲明一下:我們之間原本無冤無仇,甚至還曾相敬如賓。說實在的,我很是欣賞你,如果沒有前世的仇怨,我們或許還能成爲知心朋友……哎,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冥冥之中我們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怪只怪造化弄人啊!”
陶鵬驚訝道:“曾經相敬如賓?什麼意思?我們以前曾經熟識嗎?我怎麼不記得有過你這樣的‘朋友’?”
“你當然不會記得,”那人嘆息道,“因爲我並沒有顯露本來面目,而喬裝改扮恰恰是我的長處。”
“你究竟是誰?”陶鵬從心底感到了莫名的恐怖。
“就讓你死個明白!”那人說着,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趙總……怎麼是你?”陶鵬瞪大了雙眼,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錯,正是我!”那人自鳴得意道,“沒想到吧?故人相逢,不知你此刻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