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五欲農國

第594章 五欲農國

當李鈞剛剛進入因果城之時,遠在雨墨地區的山谷之中。

就在陳乞生準備拔劍砍了那顆在番民傳說之中會吃掉人腦子的五欲樹之時,異變陡生。

似乎是察覺到了殺機,由人臉拼湊而成的樹幹突然從中裂開。

如同有人從內部推開了房門,一個氣質斯文的年輕男人從中邁步走了出來。

他擡頭望向站在山谷之上的袁明妃等人。

“在下地緣,見過心猿菩薩與真武牧君。”

自稱‘地緣’的社稷農序站在樹蔭之下,臉上露出淡定從容的微笑,拱手抱拳,朝着衆人遙遙行禮。

他這番開場白中,心猿菩薩指的是誰,自然不用多說。

真武牧君這個稱呼,倒也貼合陳乞生如今的身份。

只有瞪着眼睛,暗含期待的鄒四九,又一次落了空。

“奇了怪了,鄒爺我到底哪兒遜色了?怎麼一個個都把我當成空氣?”

鄒四九心頭大罵,盯着地緣的目光中頓時充盈殺氣。

“兩位今日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地緣的舉止談吐完全沒有農序的樣子,倒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儒序,跟周圍令人作嘔的環境格格不入。

鄒四九失了清醒,陳乞生殺氣太重,因此答話這種事情自然落在袁明妃的身上。

袁明妃並沒有去探究對方爲何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身份,這都在意料之中。

如果社稷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也不會在番地藏的這麼深,這麼久。

“這座山谷?”

袁明妃俯視對方,擡頭環指四周。

“正是在下的小院。”

地緣直言不諱:“不知道在心猿菩薩的眼中,可還算清幽雅緻?”

“這片湖?”袁明妃話音冰冷。

“養魚。”

這兩個字,地緣說的有些模糊。

落在袁明妃的耳中,更像是在說‘養欲’。

“那棵樹?”

“清心。”

袁明妃指着滿池子伸出的手臂:“那這些?”

“恰好剛到花季,這番景色可還不錯?”

地緣滿臉得意之色,雙臂展開,宛如在向客人展示自己的心血之作。

一條條伸出湖面的手臂隨着他的話音捏出佛序之中的蓮花手印,左右搖擺。

場面詭異的令人心底發寒。

“你覺得我是在誇你?”

袁明妃眼中閃動着危險的目光。

“難道不是?”

地緣笑道:“心猿菩薩你也是番地佛序,應該知道我這點拙劣之作跟靈山上的各位菩薩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你們能做,難道我們不能?”

“孫子,你腦子是不是不正常?”

憋着一肚子火氣的鄒四九半蹲着身子,臉色陰沉,伸出一根手指戳指谷底。

“不正常的不是我,而是你。”

對待鄒四九,地緣半點沒有之前的和顏悅色。

只見他擡頭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毫不客氣反脣相譏:“如此輕易便被怒意控制了心緒,可見你的基因有多低劣。無怪在番地佛序的眼中,你只配當閻羅魔主麾下的走卒。”

鄒四九咬牙冷笑,不再言語,深吸一口氣,雙手貼着鬢角重重抹過。

“見完了禮,也該說說各位此行的目的了。不知幾位今天造訪我五欲谷,是來做客,還是尋釁?”

袁明妃語氣平靜問道:“做客如何?尋釁又如何?”

“我們社稷農人最是淳樸好客,如果心猿菩薩此番是來跟我們交朋友,那在下必然不會讓菩薩失望。衆佛求而不得的法門,菩薩您唾手可得。”

地緣話鋒一轉:“不過若是菩薩伱的心腸慈悲到連些許‘肥料’都不願意送予我們的話,那在下也只有先跟菩薩算算佛母莊園的債了。”

地緣眯着眼笑道:“畢竟農人能吃天地四季的虧,但最是看不得自己的莊稼作物被人糟蹋啊。”

袁明妃瞭然:“那看來你今天是專門在這裡等我們了?”

“這一點不假,但是敵是友,還要菩薩你來決定。”

袁明妃不屑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談判的手段,不太行?”

“這不重要。”

地緣淡然道:“關鍵是你們現在站的地方,是在我的農院中。”

“一對三,你就這麼自信?”

“還是那句話,這是在我的農院中。”

地緣朗聲大笑:“所以自信的是各位,不是在下。”

“袁姐,我是真受不了這孫子了,別廢話了,讓我來教他做人。”

鄒四九憤然起身,擼起了袖子。

“我也是。”

陳乞生一身殺氣激盪如烈火烹油。

“居然碰到這麼一朵奇葩,浪費老孃的時間,拔了他的根,摘了他的花,弄死他!”

袁明妃雙眉倒豎,手持法訣,佛國隨即展開。

佛念沖刷過谷底,淹沒湖水、浮島和樹蔭。

“菩薩你久離番土,看來還不知道你這種佛國早已經落時了。”

地緣巋然不動,任由展開的地上佛國籠罩自己。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邀請各位進我的農國看看。領略領略什麼是真正的種因得果!”

地緣話音落地,一股比袁明妃佛念更加強橫的波動從五欲樹中噴涌而出。

與此同時,泡在池水中的手臂齊齊一翻,手印對準了谷頂。

波動壓過佛念,衝上了谷頂,瞬間吞噬了袁明妃和鄒四九。

就連縱身從高處躍下,身形還在半空之中的陳乞生也沒能躲過。

嘩啦

陳乞生只感覺自己像是撞進了一片水幕,眼前一花。

等視線再次清晰,已然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怪不得這個農序敢這麼囂張,看樣子,連袁姐的佛國也被他的農國罩住了啊.”

陳乞生心中暗自震驚。

他對於農序的瞭解不多,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會擁有這種類似佛國的特殊能力。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判斷,因爲此刻他眼前的場景,分明就是一個坐落在深山之中的原始村落。

“我天天澆水施肥,殺蟲除草,半點不敢懈怠,爲什麼你就是不結果?”

陳乞生念頭一動,卻並沒有見到襲殺而出的飛劍。

他此刻才駭然發現,不止是和自己綁定的道祖法器和墨甲長軍,就連往日如臂使指的真氣神念和道基金丹,竟全都消失無蹤,體內空空如也。

這是怎麼回事?

陳乞生一時間愣在原地。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先前說話之人再次開口,語氣中滿是疑惑和苦惱。

陳乞生循聲看去,只見一個雙腳沾滿泥土的漢子蹲在田埂上,看着自己抓耳撓腮。

在看清對方五官長相的瞬間,陳乞生心頭猛然一顫。

那漢子竟和死在他手中的龍虎山大天師張崇源一模一樣。

驀地,一股強烈的恨意不受控制的涌上心頭,陳乞生下意識就要撲殺上去,卻發現自己竟連雙腳也感覺不到。

我的腳呢?

錯愕的視線往下墜落,看到的卻是一截猩紅根莖!

而根莖所種的田地之中,卻不是泥土,而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李鈞、鄒四九、趙衍龍,還有自己的師傅,孫鹿遊

無邊的驚怒吞噬心神,淪爲一棵因果樹的陳乞生在血肉田畝之中瘋狂掙扎。

啪!

一個巴掌聲突然在陳乞生頭頂響起。

在他看不見的頭頂上長出了一雙大手,十指合在一起,像是捧着什麼東西。

陣陣心跳聲從中傳出,陳乞生越是憤怒,心跳聲越是劇烈。

“結果啦,終於結果啦。”

蹲在田埂上的漢子跳腳拍手,歡欣雀躍。

“不可能,我爲什麼會爲他結果?我要殺了他!”

村莊裡某處陽臺,長軍發現自己被種在一個花盆之中。

一名長髮盤頭,面相稚嫩,胸懷卻壯闊到駭人的嬌小婦人站在他的面前,用滿是柔情的目光癡癡的望着他。

“我的劍兒,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這就開,這就開

形如一株劍蘭的長軍滿心歡喜,賣力搖曳着自己的身體,引的婦人嬌笑連連,眸光潤的像是能滴下水來。

“劍兒真是可愛.”

婦人聲音黏膩,帶着旖旎的顫音,泛着紅暈的面容徐徐靠近。

我要開花,我要結果,我要長出手腳,我要重振雄風

被死死掐中命門的長軍再無法自拔,內心充斥着自己癲狂的嘶吼。

銀鈴般的笑聲中,一株劍蘭搖擺放浪。

守禦發現自己成了株狗尾巴草,就種在院子的一角。

四周瘋長的雜草搶走了陽光和雨露,將她擠的幾乎喘不過氣。

“都給老孃滾開!”

守禦左搖右擺,奮力從雜草堆中探出頭,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這是一間平常的農家小院,院牆下堆着壘砌整齊的柴禾,灰色瓦片上飄着淡淡的炊煙。

屋檐下,掛着一盞已經褪了色的紅燈籠,紙糊的籠身上歪歪扭扭的寫着‘南院’兩個字。

虛掩的門扉上貼着一對捲了邊的門神畫像。

守禦一眼就認了出來,左邊那尊凶神惡煞的門神正是蚩主,右邊展翼振翅的是墨騎鯨!

守禦霎時如遭雷擊,交錯的記憶剎那間在腦海裡碰撞衝擊。

難道這裡纔是現實?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就被她徹底打散。

不對,這裡只是那個農序構築的世界,他口中的‘農國’!

守禦心中駭然,她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能力。

作爲一具輔助型墨甲,她自然知道佛序的地上佛國是什麼樣子。

那是一種傾向於壓制和削弱對手的固定幻境,通常並不會構築成這種毫無震懾力的尋常場景。

以袁明妃爲例,守禦跟着鄒四九進過她的佛國很多次,那裡始終處於夜晚,有璀璨的大月和山嶽般的猿影。

而這座農國給自己的感覺,更像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黃粱夢境。

穩固了自己心神的守禦,開始思考如何破開幻境。

可思緒剛剛展開,一個擔憂的念頭卻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

“也不知道四九現在怎麼樣了”

砰!

就在這時,虛掩的門扉被人一腳踹開。

“從今天開始,這裡再也不是你的家,給我滾!”

憤怒的罵聲中,一團小小的黑影被扔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

“汪”

哀切的犬吠聲傳來,守禦視線看過去,就見一條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狗虛弱的蜷縮在地上。

薄薄一層的毛髮根本擋不住遍佈全身的累累傷痕,讓人心痛到不忍直視。

“他是四九.”

沒來由的,守禦一眼便認出了這條黑狗的身份。

剎那間,憐惜和痛惜交織的洶涌感情徹底淹沒她的內心。

守禦忘卻了之前的種種一切,眼中只有那條踉蹌爬起的黑色小狗。

“他媽的,爲什麼老子會是一條狗?!”

鄒四九搖晃着從地上爬起來,嘴裡不停的罵罵咧咧。

“那個叫地緣的農序王八蛋,故意噁心鄒爺我是吧?行,等我找到漏洞撕開你的這座夢境,讓你知道什麼是關公面前耍大刀的下場!”

“不過話說回來,這地方有點古怪啊,怎麼佛國的框架中還透着一股陰陽序的味道?難道是有陰陽序在暗中跟他們狼狽爲奸?這個可能性不小啊”

鄒四九心中暗自盤算,仰頭也看到了那盞掛在屋檐下的燈籠。

不過在他的視線中,燈籠表面寫着的卻是‘東皇宮’三個字。

霎時,一股強烈的不甘肆虐心間。

“就因爲我出身不好,命格低賤,你們就看不起我是吧?難道我想記不住自己的父母是誰,難道我想命中註定當別人的工具?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要是有的選,難道我願意這樣?”

“我不過只想要一片屋檐遮頭,你們卻還是嫌我晦氣,非要把我掃地出門!行,等我混出個人樣不對,應該是狗樣的那天,一定讓你們付出代價!”

“不對,爲什麼會是狗?”

院子裡,一條滿身傷痕的敗犬望着自己被丟出來的門扉,口中發出委屈的嗚咽。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在背後響起。

鄒四九轉頭看去,就見叢生的雜草中,一株狗尾巴草正在左右搖晃。

“連你一株狗尾巴草,也敢嘲笑我?”

惱羞成怒的鄒四九強忍痛意,拖着一條被摔斷的腿靠了過去。

“四九.”

守禦張開懷抱,眼淚變成露珠滾落,滴落進泥土中。

“我讓你笑,一會我就把你連根拔起!”

看着伸出兩根葉片挑釁自己的狗尾巴草,鄒四九心中滿是酸楚,喉嚨中情不自禁涌出一聲怒罵。

汪!

“你這個賤人,下次再敢逃,我就把你的腿打斷,賣給隔壁村的傻漢!”

惡毒的罵聲響起,又是一道人影被扔了出來。

袁明妃摔在地上,驚懼的目光望着房門內翻涌的黑暗,一張兇戾的面容在其中若隱若現。

那張臉她永遠也忘不了。

大昭寺,索南法王。

恨、色、愛、不甘、恐懼.

無數的慾望在山谷中沸騰,黑沉沉的池水像是煮開了一般咕嚕嚕冒着氣泡,霧氣升騰,水位不斷下降,水面上飄滿了翻白的魚羣。

矗立在浮島上的大樹劇烈晃動,人手交織的枝椏上不斷有樹葉掉落。

地緣的身軀鑲嵌在樹幹中間,四周擠滿了無數眼神空洞,嘴巴大張,發出無聲哀嚎的絕望面容。

他的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兩隻眼睛滿是期待的望着山谷的頂端。

那裡大雪飄揚,三道靜立不動的身影上覆滿了落雪。

“你們的因,到底會種出什麼樣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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