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四九,你如今雖然成功晉升了夢主,但本君勸你還是不要太過於小人得志。”
一名面遮黑霧的男人緩緩開口,聲音如同石塊摩擦,格外的尖銳難聽。
“如果你再繼續如此不知敬畏,遲早會被陰陽天意所遺棄!”
“你就是鄒子五十八公孫爻嘴裡的那位覡君吧?”
鄒四九吊兒郎當的望向半空,右手攥拳伸出褲兜,平舉身前,張開的五指中落下一串樣式古樸的銅錢。
銅錢落在山道石階上,叮噹作響。
這種傳統的占卜手段,身爲儒序的張嗣源也是略知一二,雖然不知道鄒四九這時候算什麼玩意兒,但還是不由好奇的探頭去看。
可還沒等他看清楚那幾枚落地銅錢擺出了個什麼卦象,就聽見鄒四九說道:“看見沒有?它可從來就沒有鍾愛過鄒爺我,天天算天天兇,我不是到現在還活的好好的?”
張嗣源聞言驚的微微張嘴,凝目看去,地上的銅錢還真就呈現出一個大凶之卦。
真是這麼邪門?!
“你依附於獨行武序,自身氣運和心性自然會受到李鈞的影響。他是絕路之人,註定沒有善終,你與他爲伍,所以必然會陷入狂妄、蠻恨與數不盡的仇殺之中。這些卦象,都是陰陽天意向你給出的警示!你難道不懂?!”
另一名東皇宮陰陽序開口,傳出的是冷冽的女聲。
“鄒四九,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難道真要等到自己魂飛魄散的那天,纔會幡然醒悟?”
“別人談判都是說好處,講利益。你們倒好,張口閉口都是威脅,半句好話都沒有。”
鄒四九一邊搖頭自語,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銅錢,重新揣回褲兜,轉頭看向一臉驚疑不定的張嗣源。
“張少爺,你說句公道話,我真的很狂嗎?”
“還好,我剛纔在外面你比還狂。”
張嗣源笑道:“其實我覺得狂不是什麼問題,關鍵是狂完了之後千萬不能被人打死,要不然可就是丟了面子又丟了裡子,讓人看笑話。”
“咱就是說,你能不能別總提你爹?說點咱們兩兄弟都有的行不行?”
鄒四九突如其來的敏感讓張嗣源顯然有些無所適從,一頭霧水。
“我提我爹了嗎?”
“你現在不就提了?”
“我生在張家那是天註定,我有什麼辦法?”
“天註定?狗屁的天命!”
兩人脣槍舌劍吵得正是熱鬧,覡君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夠了.”
“讓你他媽的說話了嗎?”
鄒四九和張嗣源同時轉頭,異口同聲罵道。
張嗣源拔身而起,一截槍口從袖袍中伸出,對準了天上的覡君。
鄒四九則是舉着右手,食指碰着拇指,臉上露出森然冷笑。
砰!
槍聲與響指聲一同扣響。
張嗣源槍口飛出的焰光從覡君的身上穿透而過,激盪的意念吹動他身上的衣袍,並沒有造成半點實質性的傷害。
扣動響指的鄒四九則是驀然愣在原地,臉上表情十分尷尬。
“不是,我的人呢?”
鄒四九喃喃自語,身後空空蕩蕩,只有迅猛的山風捲着廣場上的碎石,哪裡有半個人影?
“兄弟,別開玩笑,這可是你們陰陽序的主場啊,你不會想讓我二打一吧?”
張嗣源端着槍口扭頭看來,神情埋怨。
“不是他不願意出力,是他現在出不了力。”
站在半空之中的覡君冷漠開口:“夢主規則,是黃梁天意賜予我們這些侍奉者的福澤。這座夢境裡有本君的規則【禁血樊籠】,無論你們兩人想玩什麼把戲,在這裡都是無用。”
對方話音剛落,張嗣源驟感手中一空,自己的武器赫然憑空消失的無形無蹤。
“不是吧,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怪不得老張會那麼不待見你們這羣人。”
張嗣源嘴裡嘀嘀咕咕,眼神無奈的看着表情陰沉的鄒四九。
“鄒兄,他說的是真的假的?”
鄒四九默然無語,這其實也是他第一次和正兒八經的陰陽序三在夢境之中交手,根本沒有前例來分辨真假。
但晉升夢主的陰陽序會獲得黃梁夢境的垂青,撰寫一條獨屬於自己的規則,這一點毋庸置疑。
眼下自己一個人都叫不出來,而且這種感覺並不是受到了此方夢境的限制,而是來源於更高層次。
對方所說恐怕不是虛言,這座夢境確實不能動武見血。
“【禁血樊籠】.還真有人寫這種操蛋的規則?圖什麼啊?”
鄒四九心頭罵罵咧咧,衝着覡君冷笑道:“別說的那麼玄乎,不就是不能打嗎?那大家就嘮嗑唄。難道你們還能把我們說死不成?”
一旁的張嗣源聞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鄒四九。
“彆着急小張,問題不大。黃梁夢境的規則是公平的,咱們不能動手,他們也不行。”
張嗣源愕然道:“那大家就在這裡大眼瞪小眼?這算個什麼事兒。”
“我也沒想到對面居然會寫這種龜殼規則啊。”
鄒四九兩手一攤,看着神情略顯頹然的張嗣源,安撫道:“你也別擔心,不管這座夢境是他倆誰構築的,容納咱們四個序三,肯定堅持不了太長時間,要不了多久就會自行崩解。”
鄒四九輕鬆道:“再說了老李他們不是還在外面嗎?等他把其他人解決完,騰出來手挖出這倆人的本體所在,他們一樣跑不了,咱們也就出去了。”
“行吧。”
事已至此,要是鄒四九這個夢主都沒辦法,那自己就更不用說了,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了。
張嗣源無奈長嘆一聲,撩起長衫下襬,重新坐回鄒四九身邊。
不過既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張嗣源索性隨遇而安,伸直了兩條腿,雙肘撐在身後,轉頭看向鄒四九,大大咧咧問道:“鄒兄,兄弟我瞧這意思,每個陰陽序三夢主都有自己的規則,那你的又是什麼?”
“【大夢無疆】。”
天上有女人的聲音傳下,語氣不屑道:“但這座夢境本就構築在黃梁幽海之中,所以他的規則在這裡形同虛設。”
“看來你們在社稷農序的身上真沒少動手腳啊,居然連這件事都知道了。”
鄒四九沒好氣道:“不過,你又是誰啊?”
“東皇宮,魘君。”
籠罩面門的霧氣散去,露出一張容貌普通的女人面容。
唯一的特徵,恐怕就是膚色白的瘮人,像是終日不見天光。
“趙夢澤臨死之前贈與你的【天地同壽】,在這裡同樣也沒有用武之地。”
魘君冷聲道:“而且,這也不是你該掌握的東西。”
“所以社稷突襲天闕的事情裡,也有你們的一份了?他們想要收集武序的基因和血肉,而你們想要的是趙夢澤的規則。對吧?”
“何必明知故問?”
覡君並沒有全部散去臉上的黑霧,只是露出了一雙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淡漠眼眸。
“鄒四九,今天只要你把兩條規則全部交出來,我們可以放你離開。”
“原來今天這坑是專門爲了鄒爺我挖的了?你們倒是真費了一番功夫啊。”
鄒四九哈哈一笑,臉色陡然轉冷,輕蔑道:“在這裡大家誰都動不了手,你們憑什麼找我要買命錢?我也勸你們現在把規則交出來,等老李在外面抓住你們的時候,我可以勸他放你們一馬,如何?”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這句話我也還給你們,看看是誰先進棺材,誰先哭!”
這句話剛剛出口,鄒四九的臉色突然驟變。
他清楚感覺到這座夢境之中的時間流速在飛速加快,遠端的星辰快速隱匿,夜色褪去,緊跟着一輪紅日拔空而起,在天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東起西落,復而墜入天際。
不過轉瞬間,十二個時辰已經輪轉而過。
一股晝夜不息的強烈疲倦感涌上鄒四九的心頭。
一旁的張嗣源倒是表情淡定,伸手摸着嘴上冒出的胡茬子,嘖嘖稱奇。
“這是你的規則?!”
鄒四九看向那個自稱‘魘君’的女人,臉色陰沉。
“【日月如梭】。”
魘君冷笑道:“這座夢境雖然不能動手,但我們可以把你們困在這裡看夠日月更替,山川改易。等到夢境破碎,這裡的時間已經過去百年千年,足以將你生生耗死。”
“在這兒唬誰呢?!”
鄒四九罵道:“我們扛不住,難道你們就扛得住了?”
覡君輕聲開口:“如果你想試試,我夫妻二人可以奉陪。”
“還是兩口子,怪不得.”
鄒四九惱怒道:“你們還真他媽卑鄙啊!”
“把你手中的夢主規則讓渡出來,我們可以解開夢境,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不可能。”
鄒四九拒絕的毫不猶豫。
夢主規則的實質,其實就是黃梁夢境中最大的‘後門’,是陰陽序在黃梁之中得天獨厚的優勢。
趙夢澤曾經向他提及過,東皇宮制訂的鄒子排位,就是他們用來控制陰陽序從序者的手段。
在鄒子排位的最高處,便是一些執掌黃梁規則的夢主。
而低位陰陽序使用的所謂‘後門’,除去一些具有針對性,通過預設手段埋入特定夢境的是獨特手段,其餘的基礎後門便都是由這些夢主規則衍生而來。
每一套夢主規則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一旦寫就便不能修改。可以重迭,但不能抵消。
而且不認人,只認位階,因此可以讓渡、贈與和授權。
【天地同壽】,便是趙夢澤贈與鄒四九的夢主規則。
而他之前可以在夢境中使用這一條,也是得到了趙夢澤的應允。
“鄒四九你想清楚了,規則難道比你的命還重要?”
覡君勸道:“交了規則,你還是陰陽序三夢主。而且你只要你願意加入東皇宮,我們可以授予你更多的規則,讓你在夢境之中更加強橫。”
“你們就是這種方法控制陰陽序的吧?”
鄒四九語氣輕蔑道:“拿走了獨屬於我的東西,再反過來借給我用。你們他孃的倒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
魘君冷聲喝道:“你沒有其他的選擇,鄒四九。當家犬,你還有活路。當野狗,你必死無疑!”
“你們兩公婆,還真是夫唱婦隨啊。想要規則?那就等鄒爺我化成白骨,來我身上撈吧。”
“鄒四九,你纔剛剛晉升夢主,還不懂夢境的複雜與恐怖。”
覡君平靜道:“等你在這座荒蕪的夢境之中呆滿一年之後,我們會再來問你。”
說完這句話,懸浮半空的覡君和魘君身影徐徐變淡。
就在他們即將消散之際,一聲高呼突然響起。
“等一下。”
鄒四九轉頭看向身旁,就見張嗣源揪着自己滿臉的鬍鬚,眼中充斥着濃厚的疲倦。
不過短短几句話,這座夢境赫然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你們夫妻倆躲在一邊恩恩愛愛,把我們兄弟撂在這裡大眼瞪小眼,是不是有點太缺德了”
張嗣源話還沒說完,一頭如焰的紅髮就在他的余光中顯現。
“呵呵,呵呵呵.”
張嗣源驀然苦笑出聲,滿臉自嘲:“原來孤苦伶仃的只有我一個人啊。”
“別難過兄弟,別聽對面瞎扯淡,他們怎麼可能把我們困在千年?我敢說頂多不過一百年,這夢就得破。等你扛過了這一關,我給你介紹個能在夢裡面見的媳婦,以後再遇見這種情況,好歹也能有個應對的手段。”
鄒四九溫聲勸慰,張嗣源卻猛然躥了起來。
“夢主規則是吧?黃梁夢境不是隻有你們陰陽序才能玩!”
風雲隨着張嗣源的怒聲驟然突變,遠端流轉交替的日月戛然而止,共存於天。晚霞如血,披掛河山。
鄒四九臉上露出驚喜,他感覺到一股龐大的權限正在強行覆蓋這方夢境之中的規則。
“儒序的黃梁權限竟然在你手中?!”
鄒四九驚呼道:“有這種東西怎麼現在纔拿出來?”
“壓箱底的保命手段,怎麼可能輕易亮出來?”
張嗣源顯然心中還有幽怨,沒好氣道:“而且我也不確定他們到底是衝着你來的,還是衝着我來的,這要是被搶了,我爹得把我弄死。”
“你們讀書人的心眼子是真多。”
鄒四九甩了甩頭,不再計較這點小事,望着半空中的兩人,咧嘴露出一抹獰笑。
“來人啊,給鄒爺我打死這夫妻倆!”
轟!
熾烈的火焰和滾滾濃煙在恢弘的佛殿中不斷翻涌。
高亢的劍吟和拳頭轟中血肉的悶響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錚!
一道沖天劍光橫掃肆虐,所過之處掀起一片淋漓血雨,直接洞穿佛殿後方的牆壁。
跟在劍光之後的陳乞生一拳砸碎龜裂的牆壁,密集的火力迎面砸來,和繞體飛舞的道紋撞個正着,炸開一片刺目的火花。
此方佛殿之後的廣場上,站滿了嚴陣以待的紅袍番僧,神情狂熱,口中高呼佛號,手中怒焰噴涌。
一片湛藍在陳乞生身後渲染開來,武當英靈從中逐一現身,直奔向前。
這羣武當英靈雖是赤手空拳,卻如虎入羊羣,頃刻間便將番僧陣營撕的七零八落,瀰漫的硝煙混雜着濃烈的血腥氣,讓人心跳忍不住加速。
陳乞生邁開腳步踏空而起,居高俯瞰。
這座寺廟之中屹立着如林殿宇,一望無際,每殿的大門均是敞開,不斷有番僧扛着各式法器從中衝出,朝着糜爛的戰場不斷匯聚而來。
陳乞生目光如劍,洞穿層層樓閣,終於在這座寺廟的最深處,看到了高坐法牀的釋意。
僧人神情肅穆,在珍寶華蓋之下跌坐持印,寶相一派莊嚴。
可倒映在陳乞生眼底的,卻分明是一團不斷膨脹滋生的肥膩血肉,釋意的腦袋就插在一片油光和血色之中,眉心處竄出的慧根瘋狂擺動,說不出詭異噁心。
“人不人,鬼不鬼,你們與其這樣卑微乞活,還不如坦蕩去死。”
釋意眼中迸射出兇焰和猙獰,怒道:“陳乞生,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本尊評頭論足?如果今日走錯路的是你,你能有這份搏命的勇氣?”
這種爭辯毫無意義,陳乞生根本沒興趣多言。
對他而言,自己腳下走的路,什麼時候用得着別人來評斷對錯?
路到盡頭,錯也是對!
陳乞生雙手握劍,刃口朝下,身後有湛藍真氣繚繞起卷,凝聚一尊龐然法相,動作與他一般無二。
身影墜落,手中長劍與巨大法劍同時悍然貫地。
轟!
暴烈的衝擊席捲擴散,沖刷過沾滿血跡的拳鋒,淹沒法器噴濺的火光,掠過交錯的武當的白衣和番僧的紅袍。
樹杈狀的裂紋快速蔓延,整座佛國轟然炸開。
眼前的視線陡暗復明,反噬的鑽心劇痛讓釋意忍不住慘叫出聲,身影向後暴退。
陳乞生的強悍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不過釋意並不慌亂。
眼下佛國雖然被破,但身爲執掌一方佛門的人物,擁有的手段何止這一點?
可就在釋意準備調動體內佛念之時,異變陡生!
顱骨中慧根竟在此刻突然間徹底失控,從他的七竅之中爭前恐後的鑽了出來,似乎想要將他捨棄,自己脫體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