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近五更。
月,西移,沉三分。
長夜最漆黑的時候,是黎明前。同時,這也是人最睏乏的時候,勞累就更不用說了。
“小時候的九嬰可頑皮了……”
“我們村子裡也有隻小狗,也很橫。那是大胖家養的,我們都叫他嘯天,可兇了……”
“自我懂事以來我就沒離開過岳陽城……”
“我們那村子很小的……”
“當你憑梅登頂……”
“刀師傅那時候下的狠手,可把我給嚇着了……”
“……”
不過幸好,
幸好在這睏乏勞累之際,還能有濃情相伴。
在那一段情話傾述,化盡了芍藥心中的委屈與幽怨後。經樓廚堂內,慢熬着的“濃情蜜意”,便開始了急劇的升溫。暖暖的柔情,伴悄悄私語,四溢在小小的廚堂周遭,呵護着含苞的情花花蕾,逐漸展開花瓣…
這是幸福的味道在驅散睏乏。
雖說,這裡熬的是情意,熬在湯底裡的兩人,也沒纏綿出些啥子出格的事情來。可這眉來眼去,話語言談間,怎麼看,都顯得是那麼的急不可耐…
是話太多了。
也或許是他們兩相識相知的時間,確實太短了。
看得出,也聽得出,他們都很着急。
字裡行間少有修飾,語言更明瞭直接,不轉彎抹角。似乎都嘗試着,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的記憶填充到對方的腦海裡。同時把對方的過往,抱入懷中。
奈何,這值得傾述的事情,真的太多…
從兩人的記事起,一直到荒村前日。大至刻骨銘心的大事,小至家有大狗生小狗的小事,都沒能逃得過兩人的嘴巴子,成爲了一件件值得叨叨的小故事。
那,這又哪裡是一時半刻能說得完的?
“說不完…”
“你困了嗎?”
“但,你的故事還沒講完了…”
“額…真要講,恐怕還得講上個幾天幾夜的。”
“要不等睡醒了,我再給你講?”
“……”
說不完,說不完,故事太長。
幾座小山已經清空,鍋碗瓢盆被整整齊齊地擺入了櫥櫃。一地牛血亦抹淨,溼漉漉的水跡,隱隱約約地倒映着兩道,靜坐在一起望月的影子。此時,此間,就只剩下那無盡的欲說還休,還在徘徊。
還休徘徊,休難休,再難休,還得休…
天際翻起一抹魚肚羞白,
天快亮了。
用不着多久,那些早起的儒生就會進樓晨讀,食堂的幫廚、雜役也會陸續到來。屆時,廚堂裡的恰靜將會被一掃而盡,再難容下這溫情的土壤。
所以,這兩小情人的欲說還休的休,不休也得休了。
“快有人來了…”
“時間過得好快呀。”
“走吧,等休息好了,我再給你接着講。”
“……”
微微點頭,一語應承。
大手隔着麻衣袖子,溫柔地握上了小手。帶起了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離開了溫暖兩人一夜的小廚堂,走出了經樓…
迎着晨起的朝氣,摸上了登山道…
這一夜的波瀾,就算是這麼的結束了。
青衫舞,麻衣拂,小解相思愁。
還剩幾多愁?
前仇與後愁。
那得何時休?
月影西移,日光東現。
魚肚白,泛紅光普照殘雲。
“咯咯咯…”
兩道少小人影,偷偷摸摸地,打開了小竹屋的竹門,再關上。問天山裡的第一道雞鳴,隨之徹響天際。沒錯,是徹響天際。一聲雞鳴起,直叫得大山上下一陣回鳴,莫說響那天際,即便說他是龍嘯九天,那也不見得太過分。
雞鳴之後,便是晨時了…
溫暖的暮光,柔柔地穿過天際的殘雲,灑落在岳陽最高的大山間。
問天的晨,和別的院府有些不太一樣。總的來說,就是比別的院府更散漫,少了幾分嚴謹,卻多了幾分自律。
雞鳴第三聲,山邊樓宇、林中竹舍,陸陸續續地,有了些身穿灰袍麻衣的人影悠悠走出。或仰天吟唱,空谷拂琴,或在棧道間打一套拳法,舞一套劍訣,又或捧着本書冊埋頭走向經樓。形形色色,千姿百態,似乎並沒有規律可循,卻可以看出,每人心中都自有一套日常的規矩。
這是隨心,但不所欲。
“駕!”
“噠噠…”
山頂竹屋的竹門,關上後,不久…
山下,道口外,數百丈外,蹲守一夜的百餘駿馬,就被人騎走了一匹…
騎走它的,是一位外表粗曠,手裡卻執着把青花紙扇的漢子。只見他,一個翻身上馬,身子前傾趴在馬背上,扯着繮繩就是狠狠甩出一鞭,吃痛的駿馬頓時長嘯,如箭疾出,就是一路南奔…
駿馬跑的飛快,但驅馬的漢子似乎並不着急。在快馬急奔時,他居然還有心情從懷掏出塊肉餅,咬上兩口,吃上個早飯…
不過,他確實有不着急的理由。因爲,他要去的地兒,離問天大山並不是很遠,相去只有數十里路而已。
那地兒叫“鐵扇門”。
這不,
快馬疾奔一路,穿巷過街,見人不讓,直接衝踏。半刻時長不到,漢子手中的肉餅纔剛啃完最後一口,駿馬就已經緩下了蹄子,停在了那城西最南的聽雨湖前。
聽雨湖,
一個所有前來岳陽遊歷的文人騷客,都會到此一遊的地方。
因爲,它很美。
十里湖面平如鏡面,湖心有白鶴飛舞,湖邊有魚蝦戲水。楊柳岸一片青綠,配上碧綠的湖面,彷彿就是少女出浴時的一幅畫卷,美不勝收。
晨曦一縷,映波光粼粼。
岳陽三千,排五的院府,鐵扇門。就在這伴湖而建,建在湖延右側上。佔地方圓九里有餘,沿湖坐落,前窄後寬,成一扇形。前爲扇柄,後爲扇面,九條數丈石路爲扇骨,均分扇面內八個院落,連通院門。
“御…”
“咄咄…”
驅馬而至的漢子,一個翻身落到馬下,便輕車熟路地,小跑入那寬敞的大門內。沿着花崗岩鋪砌而成的大路,朝着最中間的那個院落,直徑跑去…
“霍!”
“舞蝶起!”
“霍!”
“弄清影!”
“霍!”
“花叢蝶影!”
“霍!”
“……”
人影熙攘,
春蝶沾花與扇影齊舞,
氣芒盛綻隨藍光揮灑。
今日,呆在鐵扇門的閒人也不少。這一大早的,每個院落內的鐵扇門弟子,便整齊劃一地排好了方陣,隨着教習師傅的操喝聲,舞起了鐵扇,擺起了晨練的架子。動與靜間,所有人的動作,幾乎不差絲毫,就連每個人身上綻起的氣芒,都是由高至低的有序排列。遠遠看去,這和鐵血軍營裡的士兵操練,並沒什麼兩樣,都充滿了鏗鏘的氣息,殺伐的剛硬。
“噠噠…”
“蝶弄花!”
“霍!”
“……”
沒有停留,漢子伴着晨練的吆喝聲一路小跑,穿過晨練的列陣,來到居中院落的後花園。
說是花園,其實有些貶低此處的雅緻了。因爲,這花園很美…
道不清的各色花卉,被人精心移植在花園各處。五顏六色的花朵,似要爭奇鬥豔般齊齊盛放,開滿了整個園子,異常的春意盎然。而,花園的左側,便是碧波盪漾的聽雨小湖了,聽湖聲盪漾,看楊柳拂岸,共天地一色。若在此處賞湖,那是最美的。
而,事實上,此處的主人家,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門主。”
岸邊,草坪上,一張有了些年月的四方石桌,擺着些糕點早食和三杯清茶,石桌三邊分別坐着三人。漢子離石桌還有丈餘遠,便立住了身子,恭敬地雙手抱拳,朝着坐主位的男子,鞠躬行一大禮。
“恩…”
輕搖着羽扇,
被叫稱作門主的這位男子,並不是別人。正是前夜在荒村後山上,突然從九天墜落的那顆“藍色星辰”。說出“拭目以待”四字,驚得岳陽三千一片哆嗦的男子…
方信,當代鐵扇門門主。
他沉眼看向行禮的漢子,點了點頭:“說吧。”
漢子聞言,一抖抱着的雙拳:“自兩人三更入經樓後,只有問天閣主進去過一次,進去半刻時長不到,便提着竹籃獨自離開了。直至五更一刻,兩人走出經樓,登頂入屋。除此以外,再無異常。”
“……”
待話說完,方信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地擺了擺扇子,示意來人退下。
漢子會意,鞠躬再行一禮。便鞠着腰桿,緩步後退,一直退出五步,方纔挺直身子,轉身快步離去。
“……”
直到漢子走遠,坐在方信對桌的執蕭婦人,淡淡問道
“獨老,這事您怎麼看?”
這位婦人五旬左右,穿一身綠衣錦服,手腕帶着只翠綠的鐲子。黑髮盤髻,摻幾縷斑白銀絲。潤澤的皮膚,已經遮不住幾道由眼角現出的魚尾紋。但,並不難看出,她年輕時必然也有過幾分姿色。
“和昨日一樣看法。”
坐在兩人之間的,是獨老。他和旁邊這位婦人一樣,都是受方信之邀,前來君子門做客“賞湖”的。不過,這賞心似乎並不那麼的悅目,他的雙眼比之前日,更顯渾濁。
“既然他能憑神識,祭起百十斤的大石用來傷人。那,瞬發四千銅錢斬人,必然也不是難事了。所以,山頂殺人者,就是這個夏尋。這點無容置疑…”
說着,獨老的情緒忽然有了些小小的波動,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桌邊兩人:
“只不過,從今早回春堂給來的情報看,這事情還有些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