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
“呵呵…”
神棍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想告訴你,他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說着,他豎起一根手指,指着身後山嶺的遠方。
“前些日子,老道我有緣在岳陽城見他一面。你懂得,老道我是向來慈悲爲懷,帶着一顆普度衆生的心兒行走江湖數十載,不曾有變。所以,順便也就給他免費算了一卦。他的卦象和你一樣,同樣是有血光之災的卦象。也所以呀,老道我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打算好心賣他一道驅災的祖傳靈符來着。價錢也不高,不就十兩銀子麼…”
“呵…”
說到這,神棍得意轉鄙夷,再笑一聲。
“哪知道那小子,和你現在一個德行!”
“都以爲老道我,是那些個江湖騙子啊,只爲了騙他那區區幾兩小銀子,就不樂意買這靈符了。你說這不是自討苦吃麼?接下來的事情,你懂得咯。結果第二天他便被人揍成了個血人,差點連小命兒都丟咯…”
“你說,這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停了停,神棍似有深意地看着夏淵的眼睛,再道:“所以呀,老道我還是勸壯士你,好好掂量掂量自個的小命兒。你的血光之災,可比你那小侄子濃多了。若弄不好啊,不出一年半載就得被人給崩咯…”
“……”
眯眼皺眉。
神棍這話,夏淵越聽就越發心驚。
他和夏尋不一樣。夏尋看不穿這老道,是因爲修爲夠不着那條道。而夏淵則是能夠着道的人。但連他都看不穿這道人的深淺,那這事肯定就得有妖!
所以,無論眼前這神棍,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果真如他所言那般,提前便算到了,夏尋必有那一劫的血光之災的話。那這份手段,即便說它是未卜先知的神仙算,也半點不會誇張。即便村裡那位謀比天高的村長,在推算一道上的造詣,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
有些心虛…
這個詭異的時候,出現這麼位詭異的神棍,說這麼一番駭人聽聞的話語。夏淵實在是心裡沒底呀。他松下握拳的左手,緩緩伸入懷中,摸出一張皺巴的票子,小心地遞到神棍面前。
“給。”
“哎喲!”
見着遞來的銀票,先前還一副高深莫測模樣的神棍,頓時就笑開了花兒。舌頭一把舔過嘴脣,一身伸出,不着痕跡地就接過了銀票,就立起一根大拇指。開心地笑道:“嘖,還是這位壯士大方啊。五百兩大銀,這說給就給,闊氣!闊氣啊!”
“我沒帶碎銀。”夏淵淡淡說道。
“額…”
神棍稍稍一頓,眼珠子悠悠一轉,好像是害怕夏淵會拿回這銀票似的,一把就把銀票塞到了自己的道袍子裡頭,裝起一副極其爲難的樣子,道:“嘖~貧道今日出門也沒帶銀子呀。這可不好辦了…”
突然,
神棍的臉色突然一正!
“要不剩下這數,下次咱倆見面了,老道再給你補上?壯士你放心!老道我行走江湖數十載,那些偷蒙拐騙的事情是從來不幹的。不信壯士你去附近的十里八鄉給打聽打聽,我這蓬萊第一仙何曾騙過人呀?所以,請壯士你放心,這錢我只拖不欠的!”
“……”
夏淵對這神棍甚是無話可說了。
有幾個瞬間,他真的很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又或者是看錯人了。這世間上哪有修道高人,是這副德性的呀?哪有這麼不要臉的呀?方圓千里了無人煙,去哪給打聽啊?這不擺明着是在耍乍麼?
當然咯,這不要臉的高人中,必然不能包括夏淵他自己本人。
夏淵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冷道:“說吧,如何解?”
“呵呵…”
收起銀票,結結實實地拍了拍胸脯,笑一聲。
神棍再次裝起一副道貌昂揚的作態,兩指縷着嘴角的小鬍鬚,就微笑道了。
“這話,好說好說…這災劫嘛。說好解也好解,說難也難,就看你有沒有這膽魄了。”
“願聞其詳。”夏淵道。
“恩…”
神棍深沉地點點頭,空出的手,伸起三根手指頭來。
“這人有三災六禍九劫,血光爲先。所以要解這災劫,就講究一個先字。只要你在災劫來前,先一步把這血債給還上,那災也就自然消了。這你可懂得?”
夏淵不傻,他似乎從話語中聽出了些端倪,臉色逐漸變得冰冷了下來:“要怎麼還?”
“哦…這就簡單了,血債就當然是血還咯。”
嘶…
說着,神棍緩緩伸手,由腰帶裡頭掏出了一把黑不溜秋的三寸短刀。隨着短刀的掏出,夏淵的拳頭緊繃到了極致,顫顫微動。而他身後,那頭數十丈高的巨大紅像虛影,也隨之一點點地凌空顯現了出來。
狂風頓時大作!碾壓在地的荒草陸續崩碎與狂風飛舞。
戰意凜冽,隨時都能瞬間迸綻!
很顯然,現在的夏淵很緊張…
“誒,你別緊張吶…”
不過,這神棍的神色倒是淡定得很是嚇人啊。
他壓根就沒把夏淵這瘋狂外泄着的殺氣,放在眼裡。短刀握手,提起一尺,接着就認真說道:“你的血光源於天譴,所以這份血債可重得很呀。若不放個九成九的血,那壓根就不抵事。所以,老道我連傢伙都給你帶來了,你若下不去手,老道就看在那銀票份上,吃點虧幫你一把也成。”
緩了緩,神棍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相信我,我這手準得很,一刀子捅下去就能幫你解了這債。”
“……”
得了,話說這份上,啥情況都清楚了。
先不管這神棍是不是那神仙。至少他今天來這的目的,就是要替那天,行那未完成的天譴的!這話,其實說白了,就是想要夏淵的命!又或者說捅他個半死…
狂風作,拳頭盛紅綢如血。夏淵沉沉冷道:“我夏淵的命,可不是那麼好取的。”
“嘖…”
神棍鄙夷一聲:“誰說要你命吶?我就捅你兩刀子,只要把你捅廢咯就成,應該要不了你那小命的。放心吧,你只要趴咯,那後面的事兒,你自然就沒有機會去遇到了。遇不到那你自然就可以躲過去這災咯。這是道理,也叫天機因果,我想你懂的…”
最後一話,神棍說着異常深沉而且是笑着說的,無論是誰都能感受到他句話的認真。
在一話說完後,他停了一下,想了想,好像在心裡掂量了什麼。
好一會兒後,神棍又認真地繼續補充說道:“大不了這樣。我再吃虧一些,捅完之後你要沒死,我就負責把你送回老家去。我想你們家那村長,還是有本事幫你吊回半條命兒來的,肯定廢不了。但,這南邊的事,你也就瞎別摻和了。只要你殘了,我保準你就能消了那災劫。”
“如果我拒絕呢?”夏淵冷問。
“那你真的只能死咯。”
“……”
衝!
氣沖天,勢壓人間。
此時此刻,在這神棍說話的同時,夏淵的殺勢已經醞釀到了極致。紅象虛影急劇顫動,幾乎壓制不住那股內斂着的暴戾,數十丈紅芒似火,瘋躍。周遭荒草崩碎成條成片,伴狂風,如狂蜂,亂舞肆掠!
戰,一觸即發!
“你到底是誰?”
最終,夏淵還是壓制住了搶攻先手的慾望,深深地問出一句。
“我說了,我就是天機。”神棍笑道。
“來行罰的?”
“替你消災而已。”
夏淵深深地看着神棍手中那把漆黑短刀。
“就用這個?”
“你也可以自己動手…”
呼…
月如刀,狂風疾烈。
神凝煞,煞氣凜冽。
夏淵的眉頭與臉頰都已經繃緊到了極限,這是忍無可忍的剎那一刻。
縱然眼前這位詭異的道人,真是那位仙人。此時此刻的夏淵,也無法空隙忍受那股恐懼的壓迫了!千鈞一髮,就在一招,先下手爲強的慾望,已經衝破了他最後的底線…
突然暴喝!
“死!”
“兒…”
虎口迸綻,撕聲裂吼!
殺勢已成多時的拳頭,攜如血紅芒,突然破風攻出。身後紅象,一嘯長鳴,隨之順拳所向,提腿奔踏!
鐵拳出,象踏九州!
生死存亡之際,夏淵幾乎把全身的力量,都匯聚在他這畢生爲榮的一式上。八方氣破,大地隨象踏崩裂。拳頭與巨象的目標,就是這四尺之外的道人胸口下三寸!這是一擊拼命的絕殺!
“衝!”
“靠!”
“你有病啊!?”
“兒!”
“咚咚咚!”
“……”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
在情理當中,卻也預料之外了。
在情理當中的…
是攻與被攻間的距離只有四尺。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巔峰王者的全力一擊,無人能躲,唯聖人能破!而眼前這位詭異的道人,很可能就是那一位能破此招的聖人。而事實上,他確實很可能就是位聖人!
因爲,他躲開了!
但,意料之外的…
則是這位疑似聖人的神棍,在那拳頭轟來,巨像踏至,時間幾乎停滯的一瞬間!只是,輕輕鬆鬆地踩了一下腳跟,轉了個身,屁顛屁顛地…
跑了!
“我靠!”
“咚咚咚…”
“你個天殺的!老道好心幫你破災,你還要放狗咬我!”
是的,他轉身就跑了…
“唲…”
“咚咚咚!”
“滾犢子!你等着,你會遭報應的!”
“咚咚咚!”
“你那血光災劫有你好受的,你個殺千刀的痞子貨!”
巨象長嘯。
這神秘的神棍,他真跑了,而且跑得狼狽非常。
巨象在身後瘋狂奔踏,追着。他在前頭,一手擰着旗幡和拂塵,一手提着褲衩,跌跌撞撞,狼狽地逃着。甚至有好幾下子,拿是一個踉蹌差點就給摔倒了。但,縱然如此,一人瘋逃,一象瘋追,追逃兩者之間的距離,始終都保持在三四丈以內。不多也不少,就是讓後頭的巨象追不着,連毛也碰不着。
夏淵猜得不錯,這人絕對不簡單。
能有如此自信的道行底蘊者,那便絕對不可能只比夏淵強上一星半點而已…
但,他爲啥跑啊?
“唲…”
“咚咚咚!”
“痞子淵,你完蛋了,我告你…”
“咚咚咚!”
“連我你也敢放狗咬…”
“冤孽啊…”
“……”
說時遲,那時快。
一輪罵罷沒完,一路跑罷追罷便已百十里路。前後也就是十餘個呼吸時間。
威壓漸消,狂風漸止。
遠去的一人一象,已逐漸沒有了蹤影。唯有幽怨的怒罵,還隱隱傳來,迴盪在空闊的原野裡。剩一道被象踏成了平路的小徑,還在冒着餘煙,記錄着剛剛曾經發生過的事實。以及一位孤零零的傻眼人兒,還擺着那一拳擊出的姿勢。
嗦…
嘀嗒…
嘀嗒…
風吹草低拂清涼,
打一個哆嗦,哆嗦又震落一把如暴雨淋過的虛汗。
許久許久…
冰冰涼涼。
風吹乾了九味雜陳。
顫抖不止的眼睫毛,艱難地合上眼皮子,再艱難地提起。一拳之後,被那逃跑的神棍,唬成了木頭人的夏淵,這才恢復了一些神色。
然,隨之而來的無窮疑問,則一股腦地涌入了他的思緒。
亂。
理不清,理還亂,不能休。
這神棍,到底是何方神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想做什麼?是別有圖謀,還是局中隱聖,又或真是那仙人的化身?這樣一個詭異的夜晚,出現這樣一位詭異的神棍。這將意味着什麼?根本就沒人能夠知道…
此時此刻的夏淵只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有關於這位神棍的存在,就連那位手眼通天的村長,也從不知道!
“幹你個龜孫子啊!!!”
“……”
一聲怒吼,帶着一夜的憋屈與恐懼,泄上長空與繁星閃爍。
他,真是天機嗎?
南行的腳步,繼續…
南歸。
歸,三千萬裡外,岳陽城。
雷雨仍未止,滿城溼嗒嗒。
酒盡,飯飽,人散。
岳陽王府的大門,迎着磅礴大雨,悄然打開了。
一老一少兩道人影撐着兩把油紙傘,從裡走出。沒有回頭,沒打招呼,走出的兩人,就這麼無禮地走入了雨夜。爾後,打開的破爛門板,隨之又悄然關上了。
狂風引暴雨撲打,片刻便打花了門沿所留下的兩道平滑軸痕。就像,這門從來沒有開過一般,依舊坑坑窪窪。
夜雨瀑灑。
載煩心,乘風歸家。
一把紙油傘,擋不住亂舞風雨的侵擾,打溼了青衫。不過,打溼了也就打溼了,反正都要歸家。只是,這可惡的風雨,卻沒順勢洗去那凡塵瑣事,反而更加一分雨露的沉重。
讓人,心更煩。
一左一右,兩把紙傘。
“你先前提狗娃那事,是什麼意思?”道人輕聲問道。
“大唸咒,迷心術。”
“東周舞家的血脈天賦傳承。無影無形,念動則瞬間攻人六識,防不勝防。”
說着,少年執着傘柄,順着風向偏去一些角度,接着道:“昨夜兩位道長,就是着了這道。而,更早之前,我去那村子遇着那些事,也都是在他們的安排之中。都是一位舞家的高人所爲…”
道人似有領會:“這麼說來,舞家的人又叛了?”
“不…”
少年搖頭:“他們從來都沒有因爲十二年前的事情,叛出過岳陽王府。”
“那本身就是一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