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北,瀛水。
水滾滾,浪滔滔。
十數裡紅刃黑血,十數裡咆哮聲嗷。
長河化紅衣履帶,生死成陰陽昏曉。
君王令,莫不從,雄獅渡江河,魚鱉盡瑟瑟。
屹立在河中央的千丈高臺早已倒塌,破碎的木板構架鋪在翻滾的河面上,隨着滔滔水浪徐徐地往下樓流去,再難尋其那壯觀的蹤跡。而,由無數客船搭建而成的夜宴場地,也被洞穿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窟窿,河水由下漫上淹沒去大半。數不盡的江湖人、純陽道人、官府軍士,短兵相接廝殺於其間,估計用不了多久,這數裡宴場便會隨着波濤的翻騰沉入河底。很大一部分沒有參戰的江湖人兒,因此都悄然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大河兩岸,這兩頭的水位都不高,也剛好能容他們把場間戰時看得清楚。這並不能就說是他們慫了,畢竟這今夜這一場龍爭虎鬥,壓根就和他們這些潛游在水底的魚蝦無關,在戰局不明朗之前,誰也不敢有所行差踏錯。
河心東南方…
華麗的紫金大船仍隨着浪濤起伏着,幾乎沒有移動過。精緻的鸞鳳柳木長椅上,舞宴仍懶懶地坐在那裡,嫩如初生的玉指無所事事地撩着長髮,似漫不經心地看着河心的最中央。只是她身後的兩位搖扇侍女,不知何時把手中長扇換成了兩把精細的紫銀長劍,隱隱盛着深紫色的氣芒,守備在兩旁。
“噠噠…”
“稟家主。”
一位身着紫黑色棉袍的中年男子,從船艙內快步走出。和先前被舞宴喝退的女子一樣,他來到舞宴身後三步的位置,恭敬地鞠下一躬,才細聲抱拳說道:“經查實,岳陽城內,王府應戰主力爲王府禁衛與岳陽親軍,共七萬餘衆,由文通、關安、朱成伍三位王境都統率領,多爲精兵,守城北瀛水西南北。另有襄陽、咸陽、漁陽等十七城,共計四十三萬守城備軍,日前已遣入岳陽,暫未參戰,分別封鎖岳陽北城各處交通要道,嚴禁任何人等出入北城,包括我等紫荊軍。
而夏淵方面則尚有蹊蹺。經探子再三細查回稟,之前隱伏於瀛水的赴宴者,共計三千一百一十二人,皆爲近二十年新起之秀,查無祖籍。此次埋伏城北聽令的江湖人,共二十二萬餘,也多爲無名之輩或草寇旁門,卻個個修爲了得。據不完全統計,已出手的王境大能便有十九人,天啓宗師者三百七十,其餘人皆有御神境以上修爲。按族中謀士推算,夏淵應仍有保留。現雙方人馬於城北混戰,死傷人數暫時無法統計,但局面尚在雙方可控範圍之內,不會波及北城以外地區。相信問天聖人,暫時不會出面調停。”
來者一口氣快速稟出此時岳陽城內戰事詳情。
待他說完,舞宴若無其事地懶懶問道:“紫荊軍現何在?”
“我軍於卯時一刻分三路入城,只因北城有王令封道,我等無家主授意,故不敢擅闖,現駐城北東西南三面官道要口。只待家主一聲令下,我等即可強闖入城,直驅瀛水而來。”男子一抖抱拳,鏗鏘有力地回道。
“強闖入城,直驅瀛水?”
她微微側臉,瞄眼身後的恭敬男子,毫無徵兆地翹起了一道月牙似的冷笑,道:“來做什麼?”
“額…”
男子一時聲澀,啞口無言。
是的,來做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男子還真答不上來,即便是駐守城北界外的那數十萬“紫荊軍”,都沒人能答得上來。因爲,這是一個階級問題,只屬於眼前這位女人的思考範疇。所謂兵執刀,將執令,帥統千軍,說的就是這道理。而現在,作爲大軍主帥的舞宴卻冷不丁地把這個問題,拋到了他這位小將的頭上,頓時就讓他冒起一身冷汗了。
對於這個問題,他是怎也不能答呀!現在大戰在即,他爲軍將,非帥帳幕僚,無論他回答對錯,只要他把話說出口,那便是一條逾權亂軍的死罪!
愣了好片刻,直到額頭的汗珠滑落到男子的眼皮,他才生澀地回道:“恕,屬下愚昧。”
舞宴緩緩收起朱脣上的冷月牙,只是眼中的冷意並未減退多少,她說道:“知道便好…”
“不該你說的話,哪怕多說一個字,那也是死罪。”
“屬下明白。”男子一抖拳頭,畏縮應道。
“……”
舞宴重新將目光看回到瀛水河心。
冷冷的,猩紅的初陽,迎着她略施粉黛的臉龐,就宛如一朵在冰水中長起的紫荊花蕾,美麗而冷冽。
河心,今夜最精彩的地方,同時也是最讓人忐忑的。此時仍在場上的角兒已然不多,原本入席的數萬宴客早已退去,只剩一小部分人加入了周邊的激戰,而更多的人則置身事外,撤到了大河兩岸。
“九轉歸一!”
“貪狼、瑤光、天煞列陣南北十四,太極兩儀!”
“攻!強攻!”
“轟!!咚咚…”
“……”
劍如龍嘯,聲嘶力竭。
千丈霞光,破千重浪。
河心稍外圍,幾位白髮老道人踩着漂浮在河面上的破碎木頭,大聲吶喊。在他們身前,是數千名白衣銀劍的純陽道人,化作雷光千千道,踏着水浪疾躍,永無止境地朝着河心最中央飛撲橫衝。在他們更前面,河心的內層,數不清的鐵甲軍士用黝黑且堅硬的鋼盾,層層壘疊,立起的一圈銅牆鐵壁。
這道銅牆鐵壁很堅硬,且是堅硬得出奇。
純陽宮,乃天下道修之鼻祖,其修煉功法之強悍,天下人都毋庸置疑。而今夜,能被挑選來夜襲岳陽的,也無一不是南域純陽分支中的佼佼者。他們之中,最弱者至少也有沖天修爲,天啓宗師級人物也大有人在。由他們所凝聚的戰力,絕對可以堪比大唐境內,任何一支成名多年的鐵血勁旅。否則,周遠山等人也不會有這個膽量,敢來闖這一趟龍潭虎穴。可是,恰恰正是這麼一羣強大如斯的純陽道人,卻久久沒有攻破眼前這一道由正規軍旅所列陣的鐵牆…
“轟!咚咚!!”
“給我往死裡打!”
“……”
漫天飛劍似暴雨傾瀉,由天啓強者所施展的劍氣如奔雷轟炸,天雷滾滾,海嘯浪騰。
這強悍得連王境大能都要避其鋒芒的攻擊,一次次轟擊着眼前這座數十丈高的鐵牆,炸起一道道落雷般的電芒,宛如千軍衝踏。雖然,這面由無數軍士所組成的盾牆不至於免疫一切攻擊,但它就像是是一隻縮起了手腳的烏龜,實在讓人無從下手。
由於沒有正式交鋒,這些挺盾死守在盾牆之後的軍士,實力如何,暫且不得而知。但以目前這支軍隊所表現出來的素質以及他們的裝配來看,這絕對都算得上是大唐境內少有的精銳了。
黝黑的鋼盾,應該是由某種珍稀鋼材所鍛,在承受天啓境以下修爲的純陽道人的攻襲時,攻防兩者相觸,罡猛至極的純陽劍氣便會被卸去十之五六。前力去盡,後力不足,剩下的數成力道根本不足以摧毀一隅重疊固守的盾牆。這也就是純陽道人們久攻不下的主因。每當盾牆某處被數位純陽高人合力轟炸出一道缺口的時,下一刻替補在盾牆之後的後備軍士,便會異常迅速地挺盾補上。即便是一些修爲高深的純陽道人抓住了這一瞬的空隙,執劍掠入到牆後,正要爲後人撕開一道缺口時,往往守候在盾牆之後的無數長槍悍將,就會一涌而上,生生把人給逼退出去。更有甚者,剛穿過盾牆,還沒看清楚情形,一個不留神便被人給當場分屍的,也大有人在。
能布出這樣一道鐵牆者,陣術確實高明。雖然難以殺敵,但至少它幾乎防禦住了敵人的所有攻擊。這便使得外圍的純陽道人們,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攻入其中。只要他們攻不進去,那便足夠了。
因爲,今夜他們的任務只是…
“保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