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許久…
龍公子緩緩睜開閉合的眼睛,深深看着柏凌雲:“此策有幾分勝算?”
柏凌雲不思量當即回答:“若不計後果,不計損失,明面上可有九成勝算。”
對於這個近乎狂妄的答覆,龍公子稍作遲疑,再問:“強攻之下,幾日可攻陷魚木寨,損兵又需損多少兵馬?”
柏凌雲想了想,答:“若日夜強攻,少則四日多則十日可攻陷魚木寨,但我軍恐怕也需承受折損三成兵馬的代價。考慮到夜間攻襲極其不利於我軍,故此凌雲建議我軍可白日攻伐,夜間整頓。如此循序進取,想必七日內也能拿下魚木寨,而折損兵馬則應該可以降至五百人以內。”
“五百人…”
損兵五百,應該是在龍公子的承受範圍之內。
他只斟酌去片刻,便微微點頭:“五百兵將雖也不少,但有你此話我便放心許多。若真能在期限之內攻陷魚木寨,首功當屬你柏凌雲。”
柏凌雲捧手躬身,不卑不亢道:“道無常情,天有不測之風雲。夏尋鬼智多謀,凌雲亦不敢有十足把握,唯如履薄冰,步步謹慎,爲公子鞍前馬後。”
龍公子沒再理會柏凌雲,轉眼掃去場間衆將:“諸位對凌雲此策可還有疑議?”
名孟廣的軍將站起身來,捧手道:“凌雲兄只要不畏畏縮縮,其謀略可當大才。而且此策施展確實甚妙,即可步步緊逼,亦可穩紮穩打,拿下魚木寨乃指日可待。孟某無異,佩服至極,願爲公子效犬馬之勞。”
“末將無異,願爲公子衝鋒陷陣。”
前者說罷,場間衆將紛紛起身,抱拳附和。
龍扇停擺,收攏折於掌間,龍公子沉思片刻,然後沉聲說道:“我有將士如此,魚木寨安能不敗?既然諸位皆無疑議,那便衆將聽令吧!”
“末將在!”衆將抱拳齊應。
龍公子施令再道:“明日辰時,全軍集結於魚木寨外五里。孟廣爲前先鋒,週薪爲督軍,崔雨、連盅爲副將,領天策、虎奔共兩千人,依計行事,駛馬衝鋒小徑破除陷阱機關。陷阱機關盡數破除後,分兵四路循序攻伐而入。”
以孟廣爲首的四位軍將隨聲出列,抱拳應喝:“末將領命!”
龍公子再道:“徐達、徐遠。”
兩名滿臉鬍渣的彪悍軍將應聲出列:“末將在!”
“我命你兩爲左右先鋒,各領五百天策傲血化鐵牢,棄馬整裝,分別攻打魚木寨東西兩山。登得山頂無需着急殺敵,掩護後軍,擾亂敵陣,爲首要任務。”
“末將領命!”
龍公子看向右側在座幾人:“胡均、耶律契、莫義、尹天賜。”
被點名的四位軍將站起身來:“末將在!”
“胡均爲左將軍,耶律契爲右將軍,各領一千蒼雲盾甲,組成地截守陣,負責掩護弓陣攻伐。莫義、尹天賜爲前後將軍,各領一千弓箭手,備足箭支,組成鶴翼雙龍陣,負責以箭雨壓制東西兩山攻勢,同時掩護前軍鐵牢登山。”
“末將領命!”
“……”
一連數道戰令下達,字字鏗鏘。
領命之軍將雖皆爲初出茅廬的考生,卻也極顯大將風範。應令之聲整齊豪爽,毫無遲疑之色。相比之真正的軍中老將,恐也毫不遜色。忽時間,帥將之中隱隱拂起沙場硝煙的氣息,戰意凌列,恍如魚木寨就在眼前。
金戈鐵馬,萬軍衝殺,只待明日戰起。
嗜血千里,氣勢如虹,要的就這效果。
龍公子很知道分寸,何時震懾,何時果決,皆瞭然於心中。
掃眼看過衆將士,見得士氣已成,便肅然擺手:“諸位將軍既已領命,便下去安排各自事宜吧。明天一戰,我軍即便不能攻陷魚木寨,也要揚我大唐軍威,斷不可有所疏忽,若有差遲本宮定當以軍**罪。”
“是!”
帥者令,衆將應聲,無人再有話。
遂,相繼有序退出帥帳。
柏凌雲走在最後,躊躇的腳步停留在進退之間,似饒有餘言暗藏肺腑是不吐不快。可是,當他見得龍公子決絕的目光時候,便也心知龍公子是心意已決,他嘴裡的話即便說出口來,那也是白說。柏凌雲自嘲般掀起一抹無奈笑色,接着俯身幫着小儒生拾起地上卷軸,再跟着衆將後腳默默退出營帳。
衆將走盡,剩杯盤狼藉幾許。
明滅不定的油燈搖搖晃晃地倒映着兩道漆黑的身影。
微風扶起帥帳的門簾,明黃色的金絲似離人的手絹,不斷撥弄着赫然幽靜的氛圍。
此間獨剩兩人…
一對出生於皇族門庭的同胞兄弟。
錦衣玉食,富貴無憂,生來即九天之皓月的命運,使他們的早早便能站在人間權力的巔峰,遙看大唐萬里江山。寬闊的視野,讓他們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格局與眼光,但同樣也使得他們往往疏忽去常人隨意便能見得的微末。就好比今夜,夏尋的一出空城計,本是大好的天賜良機,只要稍稍遣出千餘將士便能輕易將魚木寨收入囊中,但他們卻深信這是一個局。李建成如此,柏凌雲如此,即便向來狂野的李元霸,後來亦是如此。
這與謀略智慧無關…
而是格局與慣性使然。
“皇兄。”
“恩?”
待衆將離去許久,今夜少有說話的龍二公子隨手在玉盤中拿起串葡萄,逐顆摘落吃到嘴裡,咀嚼着問道:“你似乎也很忌憚夏尋。”
“是的。”龍公子沒有猶豫,直截了當地應下。
龍二公子問道:“既然你如此忌憚他,爲何今日還想着以賭局放他一條生路?”
龍公子無聲笑起:“感情你今夜惜字如金,就是在想這事?”
咀嚼着葡萄,龍二公子稍稍思索:“也不全然,我只是覺得從小到大你都不曾對一個人如此小心罷了。”
“莎…”
龍扇輕輕打開,龍公子道:“他有資格讓我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因爲他遮天下封印的人魂麼?”龍二公子問道。
龍公子搖搖頭;“也不全然。他體內封印的人魂縱使能對我造成足夠威脅,但我也不懼他,因爲真正需要懼怕他的人,是父皇。而我,不過只是順帶着憂慮罷了。”
龍二公子道:“可是我卻也看到了你對他的懼怕。”
“……”
不置可否,龍公子的笑色逐漸醞釀起淡淡深意。
“你這麼認爲,也無可厚非,畢竟我確實很擔心他會做出些足以動搖我李氏江山根基的事情來。”
龍二公子緩緩放下手裡的葡萄,定眼看着龍公子,試探問道;“比如,他通過天試登上通天塔?”
龍公子沉沉點頭:“正是如此。”
“爲何?”
龍公子解釋道:“通天塔乃我大唐根基,即便老師掌塔近百年,即便當年呂奉仙亦無法與之抗衡,但我仍舊擔心夏尋會做出一些讓我們無法想象的事情,更擔心父皇會在通天塔裡對他做出些讓世人無法想象的事情…”
龍公子說道末尾故意停下轉眼饒有深意地看着龍二公子。
龍二公子再試探問道:“比如,殺了他?”
站得高,看得遠。
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眼光格局,確實可以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事情。皇家兩位公子這番猜測便就是如此,誰都不會料想去,堂堂一國之君會不顧廉恥地對一名書生狠下毒手,更不會將大唐的國體置於陰險的一面,而他們卻恰恰就這麼膽大妄爲地去猜想了。而未來所發生的事情,也恰恰證實了他們此時的猜測…
龍公子沉默不答。
龍二公子的臉色稍稍變得有些難看。
再謹慎說道:“若殺了他,通天塔恐怕會出現變故。”
龍公子深意更甚三分:“這不就是父皇所要看到的結果麼?”
“什麼結果?”
“大唐兵符全掌握在老師手裡,君無兵權何以爲君?若能借老師的手,斬除夏尋體內的禍害,隨之便能喚來仙人雷罰。通天塔與之抗衡即便能勝,必然也元氣大傷,屆時父皇就能以此爲藉口,全數拿回大唐的兵權。”
龍兒公子憂慮道:“可是,老師乃大唐國師,天下聖人之首,有他庇護大唐才得以數十載安穩太平。他若有所閃失,我李氏江山可就少去一道重要屏障了呀。”
微笑沉沉收起,龍公子的神色盛起三分肅然:“這同樣也是父皇想看到的結果。”
“這又是爲何?”龍二公子問道。
龍公子繼續解釋道:“天道崩損,人間已有二十載無聖人出。父皇乃此世間最接近聖位的王境之一,倘若老師隕落,聖位即會空缺,父皇便可趁機一舉奪得聖位,登天成聖。憑藉老師聖位的底蘊以及大唐國運加持,還有通天塔、伏羲、天璽等諸多當世神器的輔助,父皇一旦成聖,便能與天道契合,手掌大唐八千萬裡聖域,成爲史無前例的聖皇。他將會擁有超越老師,甚至超越當年呂奉仙全盛時期的威能。你說這是爲何?”
龍二公子眉頭深深皺起,他似乎沒弄明白龍公子想表達的意圖:“若是如此,這不是件好事麼?父皇手掌蒼生,天下賊寇誰還敢肆意妄爲?”
龍公子沉沉搖頭:“絕非好事。”
龍二公子搖搖頭:“我還是不懂。”
龍公子轉眼看出窗外,眼眸裡的神色漸漸掀起一抹凝重。
如臨淵之蛟龍,見雷雨而騰海,見風雲而蛻變。
“手掌蒼生者唯飄然物外,方能使天下太平。若手掌蒼生者心有戾欲,則天下崩亂不遠矣。”話至此,龍公子頓了頓,眼眸之中隱隱生起一絲陰鷙:“而且,他若成爲聖皇,便有可能成爲仙皇。那我這太子還能是太子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