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擡頭,已是掩嘴笑了。
佳柔長公主望着羅意,便也笑了,又望了望白清水,眼中也含了一股促狹,伸指虛虛點了點羅意道,“瞧瞧咱們羅大人這護花使者當得……”
“可不是,羅大人,你一個男子,怎的好如此冒冒失失跑到我們這裡頭來?可是的聽聞咱們郡和郡主輸了令要喝酒便急了?”說話的是前舒陽長公主的孫女兒田靈珠。
田靈珠三年前嫁予了當年的榜眼、而今官拜從四品的內閣侍讀學士肖志樑。
田靈珠性子嬌蠻,卻向來與白清水交好,此言一出,難免就惹來白清水嗔怪的眼神,說道,“你家肖大人怎也不管管你這張嘴!”
只將田靈珠說得掩嘴嘻嘻笑了,臉上竟飛起了一朵工頰,飛快的朝被柵欄隔起來的那廂瞟了一眼。
白清水也忍不住笑,卻道,“多謝羅大人好意,不過我可不敢勞煩羅大人。”
羅意而今也是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
白清水此言一出,便又惹衆女笑了,“羅大人,僅僅是喝一碗酒,可難得我們清和郡主的芳心哦……”
“可不是,羅大人想要抱得美人歸,那還需得加把勁才行呢……”
白清水一時微微紅了臉,卻見得羅意立在那裡,面上竟也微露了一股紅色。
外頭的衆男子聽了此言,也笑了起來。
心機聰敏如謝楠生,如何聽不明白衆人這弦外之音?
原來竟是自己誤會了,白清水與羅意並非是夫妻啊。
但那日在街上看到的那叫瀟兒的小姑娘,分明卻是喊白清水爲娘?
孤男寡女,相約逛街,還有個喊她作孃的女兒。
上回宮中除夕飲宴,那小姑娘猛的衝出來撲在自己膝上喊他做爹?
瞧着她的年紀,也不過是五六歲的光景。
莫非……
謝將軍的一顆心猛劇烈跳動起來,呼的一聲便站了起來,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之下,轉過這柵欄,大步行至白清水跟前,二話不打,端起那一大碗酒,說道,“我幫她喝。”
一口氣便將那酒罐入了肚中。
在場諸人瞬間靜了,只待謝楠生輕輕將酒碗放在桌上,眼神灼熱,笑意盈盈的望着白清水時,衆人方回過神來。
白清水面色不變,只眉頭微微擰了擰,竟笑着道,“原來是謝將軍,多謝謝將軍幫我擋酒。不過我願賭服輸,還是不便麻煩謝將軍的。”
她一邊說一邊就執過酒壺,命侍女另拿了一隻碗,倒了滿滿一碗酒,朝衆人比了比,緩緩將那酒給喝盡了。
女子們飲的梅花釀,香甜,卻也能醉人。
謝楠生見她瞬間頰上已飄起一朵紅霞,臉色就變了變。
拒絕他的好意,不肯用他喝過的碗……
若是換成方纔羅意幫她將酒喝了,不知她是否也會如此?
大約還是恨他的。
謝楠生轉瞬卻又心中隱生了一股欣賞。
恨總比不恨好。
不是說因愛生恨麼?愛有幾分,恨便有幾分。
若是不恨,那便是不愛。
他眼中的神采瞬間就活了。
衆女的臉上隱隱有了笑意。
誰人不知當年清和郡主與郡馬爺被先皇下旨解除婚約之事?
據聞當年清和郡主自郡馬不打招呼便上前線之事氣得一病不起,足足在恭親王府裡關了一年後方出來見人。
即便是一年之後,出來應酬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如今近六年過去,這清和郡主卻仍待字閨中,眼前這位羅大人多年未曾婚娶,
據聞可是一直在等她。
原本聽聞清和郡主此次肯來參加這梅花社,衆人當事有了轉機,羅意或許當真能抱得這美人歸。
只是這位謝將軍怎突的跑了出來?
瞧他眼神炙熱,莫非是對這清和郡主還餘情未了?
新歡舊愛,這可撞在一塊了。
衆人都替謝將軍與羅意覺得難堪。
只靜靜坐在人郡中的朱佩佩眼神閃了閃,輕輕低下了頭。
白清水喝完酒便坐了下來,渾不管謝楠生瞧着自己眼中的那兩叢小火苗幾乎恨不能將她點燃了纔好。
她只笑着道,“酒我可是飲完了,不如接下來咱們換個玩法?”
“清和想如何玩?”佳柔長公主望了一眼謝楠生笑問道。
“咱們來下棋罷。”白清水笑道。
衆女就無趣的打起鬨來,“又是下棋?這些年你下遍京中無敵手,還不厭麼?咱們可不敢跟你玩!”
“不如我與姐姐來下一局?”衆人尋聲而望,便見朱佩佩不知何時行了過來,笑着朝白清水開了口。
與白清水關係好些的女子如田靈珠、佳柔長公主等人就暗暗撇了撇嘴。
“喲,朱小姐可別以爲自己跟在謝將軍身後打了兩場勝仗便覺自己了不起,清和可是咱們京中的下棋能人,下遍京中無敵手的!”田靈珠開口便如是放起爆仗,嗆聲朱佩佩的不知天高地厚。
朱佩佩微微一笑,竟是壓根不搭理田靈珠,朝白清水道,“我不過是同姐姐下下棋而已,姐姐可得手下留情哦。”
田靈珠見她不理自己,鼓了鼓嘴,惱恨的瞪了她一眼。
白清水笑着在她手心捏了捏,似乎在安慰她。她伏在她耳邊輕聲道,“好好下,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屁軍師……”
白清水好笑的搖了搖頭,朝朱佩佩道,“那我也領略領略咱們王府出的女軍師的棋技。”
一時兩人入座,白清水執白子,朱佩佩執黑子,一來二去,朱佩佩便緩緩落了下風,不刻敗下陣來,卻也不惱,只是讚道,“姐姐果斷棋技了得,佩佩輸得心服口服。”
“瞧佩妹妹說的……”白清水笑道,“不過是個遊戲而已。”
“什麼女軍師,我看也是浪得虛名。”田靈珠拋了個白眼給朱佩佩。
大約是這些年沙場點兵修練出來的氣度,朱佩佩完全不搭理田靈珠,面上神色不喜不惱,反惹得田靈珠微微紅了臉頰,氣得暗自咬舌,卻是不再總嗆聲於她,只嘟嘴挽上了白清水的臂,冷哼了一聲。
朱佩佩笑了一笑,也大喝了一杯酒以自罰後,便又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坐了,不卑不亢之態,倒惹衆人不敢輕易小覷於她了。
一時衆人又起鬨,“說了清和郡主這個棋癡無人能敵……”
“謝將軍不是也縱橫沙場多年麼?不如也與我們清和郡主對奕一番,看看誰能更勝一籌?”
說話之人是佳柔長公主。
佳柔長公主兩年前嫁與了當朝宰輔之子,婚後生活甜如蜜,從其臉上神色便可看得出來。
謝楠生心中詫異佳柔竟能與白清水成爲好友,又見她此言,顯然有意是在幫自己製造機會,一時如何不懂,笑着朝白清水道,“不知在下可有這等機會?”
在那廂聽牆角的衆男子耳聽得這邊吵鬧,個個早耐不住性子,加之這邊女子大都是自家媳婦,聽得她們吵鬧,早心中癢癢,便都齊齊越過柵欄行到這邊來了。
此時見這位回京多日,向來冷臉冷麪的謝將軍桃花眼笑意盈盈,俱都吃了一驚。一時把一雙眼來往清和郡主看,一看就又吃了一
驚,這清和郡主的容顏竟是更勝當年,最可貴之處,竟是渾身上下有了一股氣度。
平和、從容。
瞧來便令人覺得心情放鬆。
但觀這情形,謝將軍大約是對她餘情未了,莫不是想吃這株回頭草?
再觀清和郡主,卻見她表情淡淡,不焦不躁、不緊不慢。
衆人便覺謝將軍大約是悲劇了。
白清水並沒有拒絕謝楠生,只是下棋時將他殺了個落花流水,黑子叫白子圍得水泄不通,謝楠生便敗下陣來。
白清水的手指長得珠圓玉潤,那指甲蓋如春日裡的桃花般,泛起柔和的粉光。一粒粒將白子收了回來,笑着道,“承讓了謝將軍。”
衆人都拂起掌來,贊清和郡主可稱得爲棋仙也。
白清水笑着搖搖頭,“玩玩而已。”
孤獨求敗,也挺無趣的。
一時又有人起鬨,“謝將軍輸了,只是梅花釀未免淡了些,需得取咱們的烈酒來。”
謝楠生一雙眼睛似兩把鋼刀,牢牢將白清水鎖住,一邊將侍從端上來的酒喝了個一滴不剩。
而白清水卻只是望着他笑了一笑,落落大方,根本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在裡頭。與她看在場諸人的眼神是一樣的。
謝楠生的心頓時就跌到了谷底。
……
謝念生領着鄰居家的幾個孩子在將軍府的大門口堆了個極大的雪人,不知從哪裡尋來的一件破蓑衣,披在雪人的身上,模樣頗是醜陋。
謝楠生望着那雪人就皺了皺眉。
而謝念生望着謝楠生那張能凍死人的臉,就有些蒙了。
“還不跟我回屋!”謝楠生冷哼一聲,負手踏入了將軍府的大門。
謝念生朝幾個孩子吐了吐舌,說道,“我三哥回來了,今日不玩了,你們快回去。”
幾個孩子早就被這位冷麪將軍嚇得不敢出聲,聽了此言,自是忙不迭呈鳥獸散了。
謝念生這才拍拍身上的雪粒,垂頭喪氣的跟在謝楠生身後進了將軍府的書房。
謝楠生坐在桌前瞪着他這幼弟,冷聲斥罵道,“今年都有十三了!瞧瞧你這副樣子!多大的人了,不在書房讀書,還跟那等黃毛小子玩雪!成何體統!”
謝念生暗暗撇了撇嘴,說道,“玩玩而已。這大過年的,還不讓人玩?”
“還敢頂嘴!”謝楠生道,“瞧瞧哪個如你這樣大的人還會跟那等小屁孩子堆雪人?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我院試都過了,而今可是童生。”謝念生擡眼望着屋上橫樑,“不過是趁着過年放鬆放鬆,娘都沒有說我!三哥纔回家,便教訓人!”
謝楠生怔了一怔,嘴巴動了動,竟是說不出話來,良久方重重“哼”了一聲,眼見着謝念生嘟起了嘴,眼中神色不耐,是再難與五年前的那個孩子的形象重合在一處了。
而今他也到了正是叛逆的年紀。
這近六年的光陰裡,他錯過了太多。
那冰冷的神色竟緩緩暖了下來,說道,“我來問你!”
“怎的三哥有事問人也不客氣些的麼?”謝念生的話裡充滿了譏諷。
“你……”
“三哥有話便問吧,問完我還需得去讀書呢,省得又說我玩物喪志。”
在士兵面前威武如謝將軍,竟被自己這幼弟噎得說不出話來。
一時又哼了一聲,清清了嗓子方道,“這些年你可有去看過你嫂嫂?”
便是連問也問得頗是彆扭。
“我嫂嫂多了,三哥問的是哪個嫂嫂?”謝念生依然擡眼望着橫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