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生這日在貴親王府的外頭至少放了約有二十來只紙鳶,只放到日落西斜時,初春裡的冷風颳得面上生疼,他也不以爲意,只是那一直緊閉的王府側門,則着實讓人心中沮喪。
不知又過了多久,眼見着今日帶來的紙鳶也放完了,唉嘆一聲,卻猛聽得吱呀一聲響,竟是遠處院門開了。
他心中大喜,踏步便往那門行去,行了兩步便又卻了步,但見從門中行出爲一位婆子,拿着一隻大火盆,再抱出來一疊紙鳶,一股惱全給丟進去,倒了些桐油,再用火摺子一點,那盆中呼的一聲便冒起大火,不刻便將二十來只的紙鳶吞噬殆盡。
謝將軍的一顆心,就在這通紅的火苗裡一點點的沉下去,仿似這火苗吞噬的非是這些紙鳶,而是他的心、他的情。
他的癡心、他的癡情。
謝楠生覺得自己簡直是處在了烈火烹油之境地。
白清水是見不着的,連帶着的,連女兒也見不着。原先還有個祿郡王可以幫着自己理應外合,但自上元夜那回自己因不肯將寶貝女兒給自己買的劍贈於祿郡王,而今他也惱了自己,不肯幫着做這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了。
原本是好不容易想出放紙鳶這一招,想着若是能來個紙鳶傳情,博美人一笑,那也是好的。
哪料到美人未笑,反命下人當着自己的面將紙鳶一把火給燒了。
他費了好些日時,自己去山中砍了竹子下來,又親自熬了漿糊,親自畫的花樣子……
所有心血,皆盡付與東流了。
唉……
好在謝將軍這些年在軍中早修練了一副越挫越勇的厚臉皮,一次不成,那便再來一次。
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呢不是麼?
所幸纔回京中不久,尚還在等着聖上派下差事來,得着這幾日的閒暇,便又來王府外頭放紙鳶。
這回卻是學個乖,上頭不再畫什麼蝴蝶、蜻蜓了,直接畫張美人臉,乃是白清水,再畫個孩兒的可愛面孔,乃是小瀟灑。
諒她白清水再是心狠,也斷不忍燒了自己女兒的畫像罷。
謝楠生果然所料不假,如此一來,再未見有婆子行出來燒紙鳶,至於是否盡被白清水收入了房中還是做了旁的,卻是不得而知了。
如此便就過了兩日,到這一日,便又在紙鳶上頭寫了些肉麻的情話,拿着線來王府外頭放。
這日春光明媚,微風拂面,紙鳶上一個孩童的笑臉,在半空中迎着風飛翔。不過片刻,他便如願又聽到一個孩子的撫掌歡呼聲,“哦,耶,天上又有紙鳶在飛耶……”
他笑得滿面春風,就手將手中的線一扯,紙鳶在空中打了個轉,便就又一頭扎入院中去了。
“哇,紙鳶又掉下來了耶……”
謝楠生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料才放了兩隻,欲放第三隻時,竟猛聽得有聲音在喊,“哎那個放風箏的!給我站住,不準再放了!”
謝楠生吃了一驚,便聽得腳步聲急,似是訓練有素的兵士踏步之聲,他皺了皺眉,一時如何還管得了旁的,丟下手中的東
西,拔腿便走。
若是謝將軍在王府外頭放紙鳶玩的消息傳入自己那幫手下的耳中,那他這冷麪大將軍的一世英名可就毀了。
行不多遠,果便見一隊士兵行來,見了謝楠生,打頭之人忙行禮道,“原來是謝將軍,屬下見過將軍。”
“你們怎的會在此?可是發生了何要事?”謝楠生雙手負在背後,冷俊的面孔上透着一股肅然。
“回將軍,屬下接王府報令,說近日有那等採花之徒在王府外頭放紙鳶,竟還在紙鳶上頭提字,言出下流,惹王府女眷不勝煩惱。因而屬下特來查探。”那人頓了一頓,又道,“將軍爲何會在此?”
所幸謝楠生這些年臉皮練得早比城牆還厚,聽了這人之言,竟是連面色都未曾變了一下,冷俊的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只是道,“無怪得方纔我打此路過,見有一人在此鬼鬼祟祟,原來竟是如此。”
又就手一指,指着遠處道,“他打那方去了,你們速速去追!”
謝將軍在軍中向來一言九鼎,此言一出,那人便立喝了一聲,“是!”
手一招,領着手下便往他所指方向急急而去。
謝楠生直待這一行兵士走遠了,方摸了摸鼻子,心中又是一陣苦笑,未曾想她竟厭惡他到了此等地步,竟是連上報官府之事也幹得出來。
還說什麼採花之徒……
謝楠生的嘴巴抽了抽,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如此看來,這紙鳶是放不得了。
一時左右猶豫之下,卻猛聽得遠處有個聲音在響,“爹爹,爹爹……”
謝楠生一擡頭,便見遠處牆頭上趴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咧着嘴笑着朝他招着手,“爹爹,爹爹……”
謝楠生頓時便叫她嚇得腦中嗡嗡作響,驚呼一聲,“瀟兒!”
忙跋步便奔了過來,奔至牆根下,擡起頭急道,“這樣高的牆,瀟兒你怎的爬上來的?快快下去,仔細別摔着了……”
“爹爹,爹爹……”小瀟灑哪裡理他?竟是一隻小短腿一擡,反攀上了牆頭,吭哧笑道,“爹爹接住瀟兒,瀟兒要同爹爹玩……”
“瀟兒不可……”謝楠生話音未落,小瀟灑便已經那般直直從牆頭之上滾了下來。
“瀟兒!”謝楠生驚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如何還做多想,忙運起氣來,縱身越上院牆,在牆上“蹭蹭蹭”蹬了數步,雙臂一展,便將小瀟灑穩穩當當的接在了懷裡,再借力在牆上一蹬,朝後一躍,穩穩便立在了地上,俯頭一望懷中小人,正“咯咯咯”的攀着他的臂膀笑得開心。
“瀟兒!”謝楠生正色道,“往後萬萬不可如此,你可記住了?!”
小瀟灑統共見過謝楠生不過數次,向來都是笑語溫和,如此刻這等疾言厲色,卻是不曾見過的,一時小嘴一扁,頗是委屈道,“爹爹,瀟兒知道了,瀟兒聽話就是了。”
謝楠生見她嬌嬌可憐,心中又發軟,但想起方纔她從牆頭顛下之事,難免心有餘悸,若非今日有他在,可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也不知白清水是如何當
得娘!
他沉下一張臉,行至門邊舉手將這王府側門捶得震天作響。
不刻便有婆子急急來開了門,一開門,就嚇了一跳,隨即面上一喜,高聲喊道,“在這裡呢,小姐在這裡呢……”
“哎喲,我的小姐,您是何時跑到外頭去的呀?可急死老奴了……”
謝楠生冷哼一聲,抱着小瀟灑不鬆手,就手將這婆子一推,跨步便進了院中來。
才一進來,就見白清水與紫鳶急急奔了過來,直待見到他懷中的小瀟灑,白清水方長長鬆了一口氣,急道,“瀟兒,你怎的跑到外頭去了?是想急死娘麼?”
“孃親……”小瀟灑窩在謝楠生的懷裡不肯出來,嬌嬌說道,“瀟兒無事的。”
豈料白清水卻已變了臉色,轉而斥喝謝楠生道,“可是你將她帶出去的!”
謝楠生心中顯是也惱火着呢,抱着小瀟灑大步往院中行去,一路走一路道,“郡主可莫冤枉人!是瀟兒自己爬到牆頭之上,若非是我在外頭接着,從這樣高的牆上摔下去,可不知會不會摔出什麼好歹來!”
“什麼?”白清水一驚,瞪着小瀟灑道,“爬到牆頭上?你怎的爬到牆頭上去了?”
小瀟灑見這兩人一見面便掐,一雙小眉頭就擰了起來,小嘴撅着,指着遠處牆角上一把竹梯子道,“瀟兒是用那個梯子爬上去的。”
“你……”白清水只差點叫她給氣死,怒道,“孃親不過是離開一小會,你怎的就爬到梯子上去了!”
一時又瞪向紫鳶,“你是怎麼看着小姐的?誰叫你們將梯子放在牆角的?!”
輕易不發火的郡主發了火,院裡的一衆下人們頓時便就都噤了聲,只一個小廝撲嗵跪了下來,“請郡主饒命,都是小的不是,小的因想着前幾日下雨,見檐下有些漏水,因而去撿了瓦,順手便將梯子立在牆角下,不料卻差點害了小姐,求郡主饒命啊……”
白清水惱怒的瞪了他一眼,說道,“行了,你下去吧。往後仔細着些!”
一時衆下人們得了令,自是感恩戴德下去了。
白清水這纔想來從謝楠生懷中奪小瀟灑,一邊道,“給娘看看,可有傷着了哪裡?”
謝楠生自是抱着小瀟灑不肯鬆手,耳聽得小瀟灑嬌嬌道,“孃親,瀟兒無事。爹爹接住了瀟兒,爹爹可厲害呢,爹爹會飛檐走壁哦……”
白清水就沒好氣的白了謝楠生一眼,又惱道,“好端端的,你做什麼爬到梯上子都去!”
“孃親……”
小瀟灑見白清水拉下了臉,一時便又撅起了小嘴,模樣可憐,說道,“瀟兒想念爹爹,瀟兒想見爹爹,爹爹日日在外頭放紙鳶,瀟兒想見見爹爹……”
“你胡說什麼!”白清水斥責道,“娘一早便同你說了,他不是你爹!”
“他就是我爹爹!”小瀟灑的聲音瞬時竟是變得尖利起來,“小叔叔都給我看過爹爹的畫相,他就是我爹爹!他若不是我爹爹,爲何會在紙鳶上畫瀟兒的畫相,爲何會在紙鳶上畫孃親的畫相,他就是瀟兒的爹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