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到底錯在哪裡？”謝楠生厲聲道。
“我，我，我錯在……”也不知這位三哥在這孩子的心中到底佔了多大的地位，竟抽泣得這般厲害，說話都有些不穩了，“我錯在，在草菅人命，無，無端體罰下人，那是小家子惡少才，才幹的事，不是我們這等清貴之家的少爺能，能做出來的事，情…….”
謝楠生一時又氣，又忍不住想笑，原本冷着的一張臉，到底是緩和了兩分，“你知道便好！這些話，都是誰同你說的？”
“是……”謝念生哭道，“是爹爹說的……”
白清水聽着，一時心中也覺哭笑不得，若說她對這小少爺眼下全沒有戒心，那自是萬萬不能的，需不知哪日自己若是又得罪了他，還不曉她有沒有命活着出去呢。
只是到底康二爺的事情爲上，這孩子畢竟不過六歲，稟性又並不十分壞，想來自己多多引導着，他日許還對自己行事能多有助益。
“你說過……”謝念生雖哭得厲害，抽着氣也仍要說，“你說過，說過，只要青水她原諒我，你就，你就同意我，我搬回來的……”
謝楠生的那雙桃花眼這才望向了白清水，白清水想從他臉上望出點異樣來，卻見他神色清冷，彷彿昨日之事如同一場夢般無痕，想來是絲毫也不曾入得他心裡的。她暗自咬牙，這人心黑得很，自己若是跟在他身邊服侍，往後還不知要遭受他多少的磨難。
“小少爺也是受了挑撥才衝動行事，奴婢自然是不會怨怪小少爺的。”白清水就笑道。
這挑撥之人，自然便是此刻你這假模假式的三少爺了。
“三哥，你聽到了吧？”謝念生搖着他的大腿，“青水說她，她，不生我的氣的……”
謝楠生又望了白清水一眼，冷哼一聲，“即然都搬過來了，那便先去安置吧。青瀾、侍墨照顧好你主子。”
就見遠處的兩個丫環躬身應了是，白清水心中頓時大急，朝謝念生狠狠捥了一眼，謝念生便也急了，忙道，“三哥，母親說了，往後青水也是跟着我的。”
白清水就微微一笑，不待謝楠生說話，已經躬身道，“是小少爺。”一邊就行了上來，一把抓起他的手，握在手中喧寒問暖道，“小少爺這一路走來可有沒有凍着？渴不渴？小少爺可用過早飯了？不如叫小廚房去熬一碗燕窩粥來可好……”
她喋喋不休，拖起謝念生便走，全然不管身後一張臉冷得能掉下冰疙瘩的三少爺。
未料將將只走了幾步，就聽得身後謝楠生的聲音傳來，“青水留一下，旁人先帶小少爺回屋。”
白清水腳下就一滯，有些嫌惡的回過頭來，望了謝楠生一眼，到底也不敢過於表露情緒，只悶聲道，“三少爺可是有何吩咐。”
謝楠生已經冷着臉轉了身，“隨我來。”
白清水是打心底裡不願意與這位少爺有過多的接觸的，然則到底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見一旁的謝念生一臉詫異的望着她，又望望謝楠生，只得笑道，“那小少爺先回屋去，奴婢隨後便來。”
謝念生便點點頭，因是終於能搬回外院來，用不着見着他爹爹那些姨娘的嘴臉，心中早已雀躍，亦不去多想，自蹦跳着牽了他奶孃的手，回自己的居處去了。
卻說白清水隨在謝楠生身後進了
他的書房，一進去，便見謝三少爺呆坐在棋臺跟前，只留個背景給他，一手撐在椅子扶手上頭，也不知是在想着什麼出神。
“三少爺。”白清水就叫了一聲，“三少爺叫奴婢來，不知是有何吩咐。”
謝楠生的手就朝她指了指，又指了指棋臺對面的椅子，白清水便知這位少爺是還記着那下棋一事。
果真是個棋癡！
暗自嘆一口氣，實在不料當初她一心習得這些殘局，竟是會給自己惹這麼個麻煩，早知今日，當初便不該去學什麼棋道一事了。
一時就行至他跟前，自坐了下來，卻見他擺的仍是那殘局，嘆息一聲，說道，“這棋你是贏不了我的。”
謝楠生就擡起頭詫異的望了她一眼。
“此局名爲‘七星拱鬥’，所有棋路我都記得，根本無路可解，即便你棋技再是高明，此局在我手裡，最多也就是個和局。”白清水亦望着他，淡淡強調，“少爺，你贏了不我的。”
謝楠生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說所有棋路你都記得？”
一邊就擡手走了一子。
白清水雙手攏在袖中，根本不動手，只念道，“卒五平六。”
三少爺皺皺眉，又走了一子。
“將六進一。”
三少爺又走一子。
“將再退一。”
……
“前卒平五。”
……
“車一退一。”
……
竟是三少爺走一子，白清水念一句，到最後，已然是白清水念一句，三少爺伸手替她撥一子，自己再行一子，一路下來，白清水雙手未動，僅是憑着腦中記憶，竟是又將謝楠生殺了個落花流水。
三少爺此刻已然是驚呆了，饒是他再氣惱白清水，到此刻也不得不服，“可以啊你，白清水。”
伸手就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你這腦袋瓜子是怎麼長得啊？這麼看似簡單的一局棋，你竟然能解出這樣多的棋路來，這樣多的棋路，你竟然還能記得住，還能不假思索……”
“不是我解的。此局古而有之，都是先人的智慧，我不過是恰巧記住了而已。”頓了一頓，望着謝楠生道，“如何少爺，你可還要堅持與我對這般棋？”
謝楠生就怔了一怔，隨即笑道，“你雖是解殘局厲害，我便不信你樣樣都厲害，咱們今日便正正經經對奕一盤。”
白清水就笑了一笑，一時兩人各執一方，白清水取了紅子，謝楠生取了黑子，按棋路擺了一副新棋，你來我往的殺了起來。
謝楠生其實是相當吃驚的，白清水平日裡看起來柔柔弱弱，雖是脾氣略大了些，但並不是那等張揚的人，只是不知爲何，她一坐在棋盤前，整個人的便有了一股氣拔山河的氣勢，仿若一切盡在她掌握，一揮手間便可定你生死。
他卻哪裡知道當年不過八歲的白清水便是在街頭觀摩了一位江湖藝人下棋後便跟了這位藝人學棋，那藝人看中她奇心巧匠，對棋路竟有過目不忘之本領，贊她是“棋路詭譎”，小小年紀，竟能妙算無遺。
三少爺都有些癡了，連他自己都不知，此刻他望着白清水的眼神，已然有些微妙的變化了。
猛然間就聽得白清水輕喝一聲，“將。”
俯頭一看，竟
是江山盡失，叫她一隻卒子給活捉了，果真是瞬間叫她定了生死。
謝楠生就笑了起來，絲毫不掩蓋眼中的讚賞之意，撫掌道，“好好好，沒想到你竟還有這等本事。不錯不錯。”
白清水見這人莫名奇妙，輸了棋，竟然未如同前幾次般惱恨自己，這倒是難得。也不知他是裝的還是真性情流露，若是裝的，也不知此人在背後又想打個何樣的鬼主意？
她此番心思，其實是着實誤會了謝三少爺的，這位少爺雖說是肚量小了點，臉皮簿了點，但是對於有真材實學之人，他的確是打心眼裡佩服的。
一時他自含笑點頭，桃花眼裡的笑意一篷篷往外泄，“你即有這等本事，那你得空時，大可指點指點念生。”
“小少爺若是有興趣，教教他自然沒有問題。”白清水微皺着眉，一臉警惕的望着他。
三少爺不住點頭，“好好好。即然念生向孃親要了你，那你便跟着他去。”
白清水心裡的石頭這才漸漸落了地，“是。”
“不過……”
白清水的心就又提起來了。
“往後你還是得每日來陪我下一盤棋。嗯，仍舊是每日辰時罷。”
“哦。”此事倒也不難，白清水也就勉爲其難接受了，“少爺可還有旁的吩咐？”
“大白小白即與你熟了，照顧它們的事，往後便仍是歸你。”
這個倒也沒有什麼問題。
“還有……”三少爺頓了一頓，卻是猛然擡手往白清水頭頂伸了過來，她驚了一跳，下意識捂住頭，而謝楠生已經收回了手，正笑着捏着一根翠玉簪子，赫然是她自己頭上戴的那一支。
“你……”白清水頓時就怒了，撲手就要來奪。
謝楠生一躲，說道，“即然已經是謝府的大丫環了，這等貨色的簪子往後就不要戴了。”三少爺似乎並未覺出有什麼不妥，另一隻手又一擡，往她頭的另一側探過來，白清水便覺頭上又多了一樣東西，瞬勢就要去扯。
“別動！你敢取下來試試！”三少爺威脅道。
白清水見他說怒便怒，迫於他的“淫”威，一時竟是當真停了手，只擡手在那簪子上撫了一撫。
謝楠生這才又笑了起來，從身旁案几之上捧過一隻楠木匣子，“這些東西賞你了。也省得你平時出去見人時丟了我謝府的臉面。”
白清水皺皺眉，詫異的將那匣子接過來，打開一看，瞬時就呆住了，“這，這是……”
卻來這小小匣子中所置，竟是半滿匣子的首飾，最上頭的是釵環等物，白清水一睨，便見一隻素銀釵子，釵尾一粒玉蘭，玉色瑩潤，只一眼，便知這小小一粒玉蘭比起自己那根翠玉簪子來也不知要貴重了多少。
旁邊另有一隻金累絲海棠步搖，淺淺三絡流蘇，是這盒子裡難得的一點豔色，釵環之下，便是耳飾、手飾、頸飾之類，只這裡頭，最是打眼的一隻白玉並蒂蓮花簪，玉色厚重，瞧成色，定然價不下於百兩銀，遠不是她一個丫環可用之飾。
她下意識就將匣子往他跟前推，未及說話，謝楠生已經開口道，“都是些同窗好友送的，我也沒有用處，你只管揀些你能戴的戴便是，旁的你若不喜，只當是主子賞的，將來嫁人了當做嫁妝也好。你或留或當，自然也是由得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