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生車禍之前,他的人生一直平凡乏味,家庭平靜,鄰里和睦,什麼都不缺,卻又不算十分富裕,由於父母都是教師,從小生活在單調到只有學生和教師的環境中,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與附近人家的小孩的生活還是有些區別的。
他慢慢害怕與人接觸,開始這種情況並不嚴重,直到後來的集體生活才令這種隱患徹底爆發。漸漸地,他開始害怕吵鬧聲,喜愛安靜,最爲緊張的那幾天,晚上宿舍中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能引得他心神不寧。他時常幻想自己以後的生活能遠離人羣,生活在孤山僻壤的農村中,每天曬曬晌,養養動物,種些菜。
現在呢,他一直想象中的生活出現了,但他卻仍舊無法滿足,甚至比起往日要痛苦的多,他方纔知道,他害怕的,厭惡的東西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孤獨,死亡。
或許有一天他將要死去的時候,根本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陪伴着他。
想到這些他就遍體生寒,這種感覺很快令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具嘴脣發紫的死屍,那種糾結僵硬的姿態可以看出來死亡的時候那個人是多麼痛苦。
他也會那樣嗎?以前總覺得自己年輕,完全不考慮,也不會注意身體,現在被迫接受這個現實的時候,又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只覺得恍惚不真實。
但好歹最近已經經歷過不少難以接受的事,所以,他多少麻木了,換個角度想想,命運已經留給了他充足的時間消化這一切,提早看開些才能讓以後的生活不至於更加痛苦。
畢竟,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的生活好也罷,壞也罷,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考慮,活下去,這是他唯一在意的事。
於此同時,昌寧開始考慮一件事,現在他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當然,每天繼續尋找有沒有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是必要的,但除此之外的大把時間要怎樣消磨過去,他最好讓那部分時間充實起來。
爲了消磨這部分時間,他打算開始寫一本自傳記,他不擅長寫作,但他寫下的東西並不是給其他人看的,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寫的多麼生動精彩,他只需要寫出自己想要寫的東西就好。
除了單純的消磨時間外,他更希望藉此在這個世界中留下些自己的東西,自己生活過的痕跡,除此之外他也無法留下其他痕跡了。
在正常的世界中,人們都遵循着大自然的規律,竭盡全力留下自己的一部分作爲短暫生命的延續,他們對此並沒有直觀的察覺,延續的慾望已經深植於基因之中,成爲了一種本能。
將士留下忠誠的聲譽,文人墨客留下自己的文字,富人們留下金錢給自己的後代,窮人們盡多的留下兒孫,或許生命的意義很大一部分就是延續。
如果數十年後,或許僅僅幾年之後,自己會消失,至少自己留下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這些自己思想會代替自己,永不消亡。
這個念頭令昌寧心緒盎然,他開始在屋內來回踱步,走到書櫃前隨手翻開一本書,又放下,來到小院中,站在陽臺上,讓自己發燙的額頭被寒冷的空氣降溫,擡頭望着天上透徹的夜空。
如果早在車禍之前,他能夠多經歷更多的事,或許能夠儘早想通一些疑惑,他太執着於人們的視線,以至於忽視了很多,但那時已經成爲過去,沒辦法重活一次。
那麼現在呢,他是否仍舊忽略了許多重要的東西?
下一次見到丁白時,他想要和他好好聊一聊,不知道丁白現在正在做些什麼呢?仍在這個村中嗎,還是在其他地方。
是夜,他沒有夢到丁白,第二日,他去穀場以及曾經的學校轉了轉,夜間那些地方顯得更加陰森恐怖,他不敢太過深入,只繞着四處走了走,這個世界的時間線是混亂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爲什麼重新出現的只有這些建築?
他對於自己的村子再熟悉不過,短短几十年來的發展速度驚人,從他沒有見識過但從老人口中聽到過的毛坯房,到紅磚房,再到更爲結實的混凝土建築,但是現在重新出現的卻只有這個別幾個地方。
昌寧不禁懷疑,難道是偶然,還是這些景色實際上有什麼共同之處。
“去哪了?”當晚,昌寧如願見到了丁白,他看上去竟有些疲憊,是錯覺嗎?
“在村裡轉了轉。”
“怎麼樣?”昌寧急切的問,儘管丁白可能並不需要,但他仍舊端了兩杯熱水放在桌上。
“沒什麼發現。”丁白搖搖頭“整個村子連個蟲子都沒有,我轉了幾戶人家,照片和證件見了不少,但沒有發現車上的那些人,以後再看看吧。”
“嗯。”儘管失望,但這種結果倒也並不出人意料“正常,只不過最近辛苦你了。”
“客氣。”丁白不以爲然道“沒有多累,我現在這樣子,幹這個倒是得心應手,你身體怎麼樣了。”
昌寧聽了心中突然感覺有些愧疚,丁白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他平淡的話卻令昌寧感到很不是滋味。
他曾羨慕過丁白這種幽靈般的體質,但如果得到這種能力的代價是要讓變成丁白這種形態,他還是敬謝不敏的。
丁白的處境比他更加糟糕,但丁白從沒有訴過一聲苦。丁白比他堅強,於是他想當然的依賴丁白,甚至慶幸上天把丁白留在他的身邊,如果哪一天丁白能夠恢復正常,或者回到正常的世界,他的內心深處某個隱秘的角落中想必是決然拒絕的。
也就是說,他很少設身處地的爲丁白着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