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情此景又能怎麼解釋呢?事實擺在眼前,車內的乘客畢竟都不見了,只留下他孤身一人。
人在黑暗中本來就容易胡思亂想,況且昌寧個性又乖僻,身心疲憊之下,脾氣更是一點就着。不管事實如何,他被拋下是事實,而他卻像個傻瓜一樣爲了這些白眼狼盡心竭力,想到這些昌寧異常悲憤。
是時候離開了,早便應該離開。
他邁開步子,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被石子絆到,就連你也來欺負我麼?昌寧剛要發作,視線卻突然被地面上的痕跡吸引。
他放低火把,熊熊火焰之下,地面的砂石像是微縮的山川一般,幾個腳印印在上面格外顯。這些腳印都是一樣的形狀,顯然出自他的腳下,他穿着一雙釘子鞋,其腳印倒是十分容易辨認。
昌寧順着腳印的走勢繞過車身,看到它們分作兩邊,一遍延伸到坡上,一遍延伸到車位。
這些全部都是他走過的地方。
而巴士周圍,除了他的腳印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的腳印。這麼說來,救援隊員並沒有來過?
昌寧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道難題擺在他面前,答案呼之欲出,解答過程卻迷霧重重。
車上的那些人,乘客、司機乘務員全部消失了,但同時又沒有留下任何離開的痕跡。
一旦細細想下去,那些原本忽視的細節又顯露出來,似乎從腦海中伸出的鉗子將散落在空中的記憶一一夾回。
當初他從巴士座椅下脫逃出來的那段時間,的確似乎並沒有嗅到血腥味,也沒有碰任何肉體,當時他還暗自感到慶幸。現在想來,他沒有躲開過任何問題,問題只不過推遲了罷了。
他從未遭遇過這樣的事,他感到無措害怕,甚至後悔自己多管閒事,沒有趁早離開。這裡的一切都散發着惡意:呼嘯的風,直插入地中的枯草,天空中伸展的樹枝椏,他們都揮舞着手臂驅趕着他。
他推起自行車,越是害怕,他的動作卻卻越是沉穩緩慢。
村子裡有不少野狗,與狗對峙的時候,即不能慌,也不能跑。只要表露出一丁點慌張,就會引發攻擊。
火在他的面前燃燒,“別怕,我還有火。”他緊緊握住火把,另一隻手推着車子,偏偏此刻火又示威般的躍動起來,大有熄滅的勢頭。
考慮到要將自行車推上陡坡,昌寧只好放棄火把,他將火把插入沙土中,火光將丘壑一般的地面染上一抹橘紅,像血液從土地滲出了一般。
堤壩陡峭表皮結着堅硬溼滑的冰霜,想要把自行車推上去難上加難。
於是他將自行車背縛在身後。
攀爬中,後背的自行車劃的傷口生疼,只好向上挪了挪,改爲抗在肩頭。
這樣儘管不會刺激後背的傷口,擡手卻十分不便。但除此之外別無它法,也只好如此。
不管怎樣艱難,總要往上爬的。
須得留神腳下,又得分神留神隨時熄滅的火把,昌寧從未這樣狼狽過,卻又絲毫不敢懈怠,一但火熄滅,想要爬上陡坡只會更難。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偶爾腳下打滑,便令人心驚肉跳,他扒覆着坡上生長的枯枝根莖,指尖被刺傷,腳下踩着出凸的石塊,一點點慢慢前進着,終於爬上了堤岸。
那瞬間,身後的火熄滅了。
黑暗籠罩四野,公路在月光下像泛白的魚脊背,這條魚彷彿在黑色的浪中游動,游到墨色的天際,而較近路面由於年久失修,坎坷不平,似乎像是魚鱗下的褶皺肉皮。
昌寧不敢停留,跨上車子向遠方逃去。
一開始渾身緊繃着反倒無礙,只管握緊車把,腳下用力便好,後來放鬆了些,多留意起路面的溝轍,反倒幾次險些摔倒。
鄉下的路大多一個摸樣,似是而非,昌寧一邊行着,一邊在記憶中尋找着熟悉的景色。
他在十字路口停下來。
左右皆是窄窄的土路,單薄而又陰森,前方是較爲寬闊的石子路,兩岸樹木林立,從枝杈間繁星點點。
昌寧想了想繼續向前駛去。
冰涼的空氣灌進衣角,風擦着他的額頭呼嘯而過,將口中呼出的團團熱氣捲走,好冷啊,他暗想。騎了一段之後,漸漸感覺渾身熱乎起來,就像是冬天在雪中搓過的雙手一般,倒也很是舒服。
路上空無一人,久而久之,便有種遺世獨生的感覺,風過,枝椏羣魔亂舞,似乎便是唯一活物。
不久之後,他來到平滑的公路上。
這是一條平整的公路,有人維修,意味不遠處必定有村落。
昌寧加快了速度。
然而一路走來,村落卻遲遲未至。
郊野空空蕩蕩,沒有任何車輛或是行人,靜謐的氛圍使他聯想到九里坡的詭異情形。
鄉下的夜晚就該這樣靜謐,但眼下卻有種異樣的感覺。
鄉下的比不得城內,城內的夜晚燈火通明,人們用霓虹燈換取了自然的月光,如果能夠看到燈光該多好昌寧想着。
漫無邊際的騎着,感覺逐漸麻木,偶爾突然驚覺已經走過了很遠的路,便不由得疑自己是否錯了方向。
直到遠遠看到村落,這才安下心來,激動之下,昌寧加快了速度。
屋舍的輪廓逐漸清晰,看上去有種冰冷的意味,像是深色的筆觸勾勒出來一般。
走近了,屋舍間瀰漫着陌生的味道,每個村子,哪怕相隔很近的鄰村,都有不同的味道,只有當地人才能察覺出微妙的區別。
自家的土地的氣味,鄉音,景色在腦海中構成一副立體的畫面,其他村鎮卻只是是單薄的名字,毫無感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