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丁白再也不會出現了,他的腦海中駭然產生了這個念頭。
他無法再懷疑自己的推斷,正是因爲他的內心對丁白產生了懷疑,所以丁白纔會消失。
他的心中開始恐慌,愧疚壓得他難以站穩身體,他坐在牀沿,又蜷縮起四肢,遠遠望去,像只正要孵化的蟬蛹一般。
爲什麼這個夢還不結束,他只想儘快醒來,至於醒來以後即將面對的無邊黑夜卻分不出精神考慮。
他開始無意識的抓摸自己的頭髮,一遍又一遍,胡亂的抓撓着,幾根髮絲脫落,或者在不經意間被連着毛囊拔起,他每每焦慮的時候都必須做些重複的動作來緩解緊繃的神經。
最終他還是冷靜了幾分,丁白的消失無異於是一記警鐘,他深深地意識到他所處的世界是多麼可怕,而他的內心深處又是多麼孤獨。
這個世界就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因爲他渴望寧靜,性情孤僻冷漠,所以這個世界如此靜謐。但另一方面昌寧又十分念舊,渴望回到兒時,所以這個世界出現了那些記憶中的建築。
他已經不用再費盡心思尋找答案了。
日子再丁白離開後變的更加單調。
昌寧日益沉默,他開始嗜睡,終日昏昏沉沉,有時候看到鏡中的自己,他只覺得自己的臉色難看的可怕。
當他清醒一些,感覺自己稍微有些精氣的時候,他開始將更多時間投入寫作中,他希望做些什麼實質的事,讓他的生活不再這樣如同行屍走肉。
在這件事上投入越多,便對其越有感情,所以其他瑣碎的事逐漸被他推在腦後。
時而驚醒過來,他想到丁白,想到自己的親人們,難以言喻的愧疚往往使他如鯁在喉,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意志消沉下去,但對於眼下的狀況卻又只能深深的感到無奈,這個世界不曾改變,他對此無能爲力。
窗外一如既往的黑夜,一如既往的冬日。
昌寧並不在意周遭的環境,但是,偶爾的時候,他會突然懷念其他的季節,當他閉上眼睛時,他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往日的畫面。
春雨淅淅瀝瀝,從屋檐連連滑落,只要打開一絲窗口,雨後泥土散發出的特有的清新而又腐敗的氣味就會撲來,攜帶來一絲寒意。
或是村中停電的時候,家家屋內都會點燃蠟燭,橘黃的燭火跳躍,映照了一小方地面,孩子們則會通通跑道月光下的街道上追趕遊戲。
這種畫面逐漸由他的想象轉入他的夢中。
鬆懈的滋味只要嘗過一次,就自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溫溫吞吞,卻又能殺滅一個人的意志,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甚至會一連睡上十多個小時,這種情況越發頻繁。
當他清醒後,自責,自責之後依舊打不起任何精神,這樣的生活循環往復。
就像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那樣,無休止的工作掙來錢養家餬口,當閒暇的時候又在考慮着怎樣花錢享受生活,一方面辛勞是爲了獲得更好的享受,另一方面享受卻又督促人勤奮生活。
倘若無法很好地調配好兩者之間的關係,就很難得到幸福平淡的生活,當比例失調,一味的耽於享受或者拼命積攢財富,往往會導致家庭失常。
昌寧也是如此,現在的生活在物質方面十分充足,完全不用爲此擔憂,在精神方面卻如同荒漠。
昌寧兒時的生活環境太過特殊,他的生活重心就是學業,只有成績是需要關心在意的事,也只有這些能讓他找到價值,他的生活就像一條繃直的線,任何震動都會讓這條線瀕臨斷裂的邊緣。
所以他的興趣很少,任何會對他的生活節奏產生影響的事,都會讓他感到厭煩。如果他的生活節奏不受控制,他便會突然感到疲倦,甚至於心灰意冷。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九天,期間他沒有再見到丁白。
這種生活在他的寫作臨近尾聲時發生了改變。
在這十九天中,規律的生活已經定型,他每天都會花費許多時間完成他的作品,這項工作成爲了生活中重要的一環,現在卻又要打破,打破之後呢?
他感覺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邊界上,前方又將是新的路程,但他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感覺自己搖搖欲墜,隨時都會跌入未知的深淵。
之後的日子中我想要做些什麼?我應該做些什麼?
自傳完成的那個晚上,昌寧做了一個夢,他夢到冬季溫柔和煦的陽光暖洋洋的照進窗來,他似乎看到陽光灑滿的牆角下坐着三兩個老人在曬暖。
夢中的他並沒有意識到什麼,畫面一轉,他卻站在車站前的公路邊,車站上晴空萬里茫然無邊,微風習習吹過身側,昌寧這才恍然,對啊,他應該乘車。
只不過,乘車要去哪裡呢?他忽然有些眩暈。
但他仍舊茫然的向車站內走去,似乎雙腿,身體都有了思維,完全不用他去控制。車站口的兩扇鐵欄向內大敞,似乎在夾到歡迎。
昌寧進入車站後,原本空蕩的車站中突然人多起來,你來我往,穿行與各各巴士間。
之前有這麼熱鬧嗎?昌寧一時有些愣怔,但卻沒有懷疑。
他進入了一輛綠色的巴士內。
他看到司機靠在座位上小憩,車內很安靜,比起車站要安靜許多,他一扭頭便看到一個少年正在望着他,之後卻被突然上車的人羣推入車內,昌寧只好坐了下來。
車門關閉後巴士發動了,車內儘管滿滿當當,卻因爲人們都端坐着,沒有發出一絲一的的聲音,於是車廂內又顯得很沉寂。
車窗內的白紗窗簾垂下,似乎將一種甜膩的氣息封閉在車中。
巴士輕輕晃動的出了車站,拐彎繞上平坦的公路,很快便像雲般輕輕地飄動着,感覺不到絲毫顛簸。
轉眼間,巴士的前窗外隱約出現了一道青石板的橋,剛開始遠遠地很是模糊,隨着靠近逐漸清晰起來。
昌寧的身體突然抖動起來,看到車外的景色,一種恐懼感突然襲上他的心頭,隨即,他的腦海中出現畫面的碎片。
他想要喊叫出來,喉頭卻啞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