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紫棋決定:“外面景色很美,出來吧,我有東西送給你。”
尹長風搖頭, 挑着眼角望着她笑:“外面太冷了, 還是屋裡暖和。你如果不是要把星星月亮送給我, 那就進來。”
紫棋撅了嘴, 想了想, 一拂裙襬坐在門框處,從紙袋中取出一串糖葫蘆,認真地數了數顆數:“一、二、三……九!”
然後咬掉一個, 一邊美美地嚼,一邊笑眯眯瞟着尹長風道:“八!”
如此一眨眼一個, 一會兒功夫, 她已經報到“三”。
尹長風慢悠悠地從榻上坐起來, 紫棋揚起下巴,眯着眼睛笑, 故意挑釁地盯着他瞧。
坐不住了吧?嘿嘿……
突然眼前粉影一閃,還未待她看清怎麼回事,尹長風已經重回屋中。手中拿着她剛剛帶來的紙袋,脣邊含笑衝她抖了抖。然後從容地打開紙袋取出那個烤地瓜,丟到火盆中。只片刻香氣飄了出來, 他取出來, 就蹲在那邊掰成兩半, 將一半放在腳旁, 另一半剝開皮往口中送, 嚐了嚐讚道:“鬆軟香甜,好!”又擡眼看紫棋:“我比你公道, 另留了一半給你,想吃的話自己走過來拿。”姿態悠然,笑容明媚。
紫棋心中感嘆,尹大美人蹲在那邊吃烤地瓜居然都可以如此養眼。口中卻道:
“不去,本就都是送給你的,你既然拿到了,那我就更不用進去啦。”
尹長風將袋子提起來,翻了翻裡面的東西,將匕首皮套取出套在匕首上。又拿出一個紙包,問紫棋:“這是什麼?”
紫棋道:“藥。”
“幹什麼用的?”
紫棋搖頭,她確實不知道,當時只顧着偷聽雲宇亭和裘老大說話,根本沒有管那藥鋪夥計說了些什麼。
尹長風以爲她故意賣關子,要他自己親手打開看,便拆了紙包。待用手扒拉着仔細看清裡面的東西,臉瞬間黑了下來。抿着脣不說話,將藥包裡的藥一股腦都倒入火盆中。
紫棋不明白爲什麼,詫異地問:“做什麼要丟掉,抓這副藥可是花了我二兩銀子的,即便現下用不到,將來也可能用到。”
尹長風臉色陰鬱的怕人,從牙縫中擠出句:“什麼時候都用不到!”
紫棋看他神色古怪,無端就生了氣,正在納悶,忽聽曲飄飄的聲音自她房中傳了出來:“好濃的藥香!淫羊藿,仙茅,鹿茸,肉蓯蓉……”她忽地咯咯嬌笑,笑了好久才強忍住,換了惋惜同情的語調道:“原來……尹公子人雖美,可卻是中看不中用啊,可惜了!”
紫棋更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尹長風生氣什麼,也不明白她笑什麼,但是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今日既然送完了禮,還是早早回去爲妙。忙從地上站起來,抖了抖裙襬道:“天已晚,我先回……”話還沒說完,熟悉的蘭草氣息襲面而來,脣被人封住,身子凌空而起。
曲飄飄笑夠了,從榻上坐起來,剛披了衣服走到窗前,就聽到尹長風那邊的屋門重重的一聲響,她打開窗子看,屋門緊緊關閉,紫棋已不在門前,那邊地上只躺着一串未吃完的糖葫蘆。
雲宇亭聽到動靜跑了出來,要走過去看,曲飄飄從窗戶處探出頭去,對他搖了搖頭。就在此時尹長風屋中傳出女子的痛呼,只一聲便又恢復了安靜。曲飄飄曖昧地笑,雲宇亭望望她,又望望尹長風的屋子。忽然問:“這個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師父?”
曲飄飄笑着道:“喜歡,我喜歡這世間所有長得好的男子,不過……和他們兩個的那種喜歡不一樣。”又對雲宇亭眨眨眼睛:“回去睡覺吧,明早再一起看好戲。”
雲宇亭點點頭,頑皮地一笑:“遵命!我喜歡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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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曲飄飄和雲宇亭早早等在尹長風門口,雲宇亭上前拍門:“師父,我娘讓我叫你們去吃早飯。”
沒人應,他欲再拍,門卻唰的一下打開,尹長風自裡面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也不看他二人,當先朝膳房去。屋門沒有關,雲宇亭拔了脖子往裡瞅,榻上整整齊齊,屋中空無一人,哪裡有紫棋半分影子。
他疑惑地問:“昨日是我幻聽?”
曲飄飄搖了搖頭甚是遺憾,嘆氣道:“只剩一個就沒那麼有趣了。”心中暗道,那丫頭也太抗得住折騰了,居然半夜就離開,要不然就真的是某人中看不中用,可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也不像啊。
紫棋此時正在返回鏢局的路上。她確實是未天亮就從尹長風那裡出來的,只是沒有直接回鏢局,而是去了白日裡去過的那家藥店。尋了一盆水倒到門口,然後縱身在對面的屋頂靜坐等着天明。
此時是四九的天氣,正是冬日裡最冷的時候,紫棋裹緊了衣服依然覺得涼,可是心中卻執着着想要出那口惡氣,堅持着不肯離開。那盆水沒用多久就結了冰,天光微亮,晨曦中它就如一塊鏡面。
周圍的店鋪陸續有人出來開門,那家藥鋪的門卻遲遲不開,紫棋有點喪氣,她若再不走,天更亮些,別人都會看到屋頂上坐着個人。
正欲尋個揹人處躍下,忽然藥店大門嘎吱一響,那個白日見過的夥計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從門內走出來。紫棋忙在屋頂伏身準備,待看他走到冰上,將手中的石子丟了過去,第一顆沒中,第二顆卻正敲中那人的膝蓋。
如她所料,冰面上本來就容易滑倒,加上膝上吃痛,那人啪嚓一下仰面摔倒。她掩脣而笑,心中惡氣頓消,拍拍手,自房上躍下,返轉鏢局。
其實這事細想和店鋪夥計無關,可是紫棋此次卻是偏偏不打算原諒他的自作聰明,因爲要不是他亂抓那個專治男子不舉的藥物,昨晚她就不會和尹長風……並且答應將來尹長風搬回自己的宅子,她就搬去與他同住。如果真那樣,估計到時候要日日與昨夜相同……
一想到昨夜,雙頰便不自覺暈紅,她忙垂了頭匆匆回了鏢局,進到自己的屋中。連着幾日沒有好好休息,昨晚更是沒有睡好,所以頭一挨枕便睡着了,睡得很沉,連半個夢都沒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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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子善果然按承諾行事,將蔚家寨拱手送與凌雲。他與蔚老爹帶着幾個心腹兄弟下山專心打理鏢局。
下山之前他曾徵求衆人意見,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留在山寨或是隨他去鏢局,凌雲也表示去留隨意,決不強求,結果願意留下的居多。凌雲很善拉攏人心,蔚子善在,大家念及他纔是大寨主,自然會聽他的。他若不在,大家覺得跟着凌雲這種老江湖肯定日子會過得更好。蔚子善也不勉強,鏢局畢竟規模不大,要養那麼多人也不容易,如此反而可以更輕鬆。他只是真心誠意懇求凌雲好好對待過去的這幫兄弟。
凌雲本來處於弱勢,忽地又得到整個山寨,自然驚喜萬分,他本是喜歡演戲的人,此時更是客客氣氣,將話說得異常動聽。蔚子善不去理會他的言辭,只是舉起手掌,面上帶着和煦的笑,目光深沉篤定地看着他,凌雲知他擊掌爲誓的意思,攝於他不怒自威的氣勢,也舉起手掌與他一擊。
蔚子善下山第二日就去了趟雲府,表面上是雲家母子請他過府吃飯,派了雲宇亭來請,實則是雲宇亭自願替曲飄飄跑腿來喚他過去和她見一面。
雲宇亭對女子似乎很有成見,除了他娘外就對紫棋還搭理搭理,別的人都不屑一顧。誰知見了曲飄飄卻覺甚是投緣,這幾日總纏在她身邊。曲飄飄對他很有耐心,沒事時還教他一些簡單的用毒和解毒的方法,於是小傢伙更對她言聽計從。
“蔚大叔,這邊請。”雲宇亭把蔚子善直接引到曲飄飄所住的屋子。輕輕咳嗽了聲,對裡面道:“曲姐姐,蔚大叔來了。”
“進來吧!”
蔚子善推門進去,雲宇亭在門外想了想,還是沒有跟進去,轉身自行離開。
曲飄飄穿着素色的冬衣正坐在桌旁喝湯。雲宇亭很是細心,知她失血過多,需要進補,便把茶水撤了,換了當歸紅棗湯。冬天湯冷得快,所以他要廚房的蔡媽每次只端一小碗,每隔兩個時辰送一次。
冬衣很厚,遮住她婀娜的身姿,臉上也未施脂粉,長髮順垂在兩肩,整個人看上去樸實自然。見蔚子善進來,她將空碗放下,微笑着道:“蔚寨主真是忙人啊,我等了五日,纔等到你。”
蔚子善面上無甚表情,只道:“有勞姑娘久等了。”說完,便靜立不語。他對曲飄飄的印象並不好,不願多加招惹。
曲飄飄上下打量着他,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半天也沒有收穫,於是乾脆直接問:“你爲什麼要救我?”
蔚子善不疾不徐地反問:“你當時和我說那句話的時候,不是就已經算準我一定會被打動,一定會救你嗎?”
曲飄飄當日匆促之際對蔚子善所說的話是“如今我被逼嫁給江澤陽,已能體會她當日的痛苦,如果你不救我,我只有死路一條。”那個“她”指的是在石洞中聽到蔚子善提及的參將家的小姐,那個和蔚子善相愛,卻不得已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最終爲保清白不惜自殺的女子。
她說的話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聽得懂,就是蔚子善。而對蔚子善來說,只這一個理由,哪怕刀山火海再危險他都不會置之不顧,定會伸出援手。
曲飄飄嘆了口氣:“關鍵時候還是要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看來我這次賭對了。”又看着蔚子善,神情十分認真地問:“你會因爲她的事內疚一輩子嗎?”
蔚子善也坐到桌旁,曲飄飄以爲他打算長談。卻不料他只是靜默不語,臉現哀傷,獨自想着心事。
他坐的位置正好以右頰對着曲飄飄,那道疤猙獰恐怖,曲飄飄卻一直盯着看,心中想這世上怎麼還會有這種男子爲了愛,爲了讓心上人幸福真下手毀了自己的容貌。
又坐了一會兒,曲飄飄站起身來,走到窗子邊,推開窗遙望着對面屋頂青灰色的瓦片,幽幽地道:“她一定希望你能忘記她好好生活。連我這種心腸不好的人都不忍心完全不管那個根本不愛我的人。她心地善良,又知道你其實爲了她好,一定不會怪你。她只是沒有想到即使她嫁了人,有一天你也會回去找她,會不計較一切和她在一起。否則她一定會等着你。”
蔚子善側目看她立於窗邊的身影,素淡的白色身影,帶着些疲憊和哀傷,可依然恬靜。口中不由自主逸出兩個字“雲瑤……”話一出口,隨即回過神來,穩穩站起身,一襲青衫,一臉淡然的神情,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曲飄飄回眸衝他笑:“怎麼,恍惚中覺得我是嫁了人後的她?我倒希望自己是她,所愛之人終於回頭來尋,那就離幸福不遠了。我若是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跟你走。不過可惜……”
蔚子善並不接她的話,只淡淡道:“曲姑娘若養好傷可自行離去,我救你沒有它圖,只爲自己安心。”
曲飄飄收了笑容,肅然道:“今日見過你,我明日便會離開。雲少爺待我很好,但是我若長住下去,恐會連累到他。”
蔚子善這才扭過頭認真地望她,看她一臉真誠,應是發自內心,遂點點頭:“看來我沒有救錯人,你也要保重,不要讓我白救了你。”
雲宇亭進來給曲飄飄送新煮好的熱湯,蔚子善問:“你師父在嗎?我欲約他一同飲酒。”
雲宇亭面露喜色,彷彿見到救星一般:“在,那日蔚姐姐走了後就再沒來過我家,他去鏢局尋過後再回來就一直陰着臉,尤其看到曲姐姐,整個人冷得直掉冰碴。我看他正需要喝點酒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