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輪明月高高掛在蒼穹,發出淡青柔和的光芒。
此時已經午夜時分,王陵走在前面,領着龍天羽經過曲廊小徑,來到一個優雅別緻的花園內,與府內寬闊雄魂的校場比較起來,這個花園格外透着幾分婀娜的幽美,如女子般溫柔宛若。
花園內盛開着各種樣式的花朵,夜裡吐着花香,披着一層霧氣,在花朵的上凝成了一滴滴露水。
花園面積不算小,正中心有座涼亭,亭旁有假山和人工湖,假山上溪水長流注入人工湖內,潺潺的水聲彷彿要洗滌人的心靈一般,走進花園的涼亭,頓時神閒氣爽,正適合月下傾談。
王陵隨意揮了下手道:“雨先生,請入座。”
龍天羽也不客氣,坐在涼亭興內的石桌周圍的石墩上,細眼一看,石桌之上早備好了熱茗和點心,微微一笑道:“王將軍今晚爲何有此雅興?”
王陵輕嘆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雅興,只不過想找個志同道合的智者求教一番世局事理而已,實不相瞞,王某身爲秦將,這些年下來也已經心淡了,沒有明主,報效無門,被宦官一手遮天,大肆殘害忠良,弄得現在秦朝名存實亡,可笑啊,始皇帝要他的子孫統治千秋萬世,想不到在第二世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龍天羽聽出此話有點暗意,試探道:“良禽擇木而棲,雖然忠君愛國是軍人的天職,守護自己的國家包頭顱灑熱血是將士的責任,但現在乃大爭之世,天道變化,昏君逆臣當道,致使天下百姓起來反抗,將軍若在這個時候還想着愚忠,就是不通世理、助紂爲虐了。”
王陵驀然一愣,眼光閃出一絲驚訝,拱手道:“願問閣下高論!”
龍天羽微微一笑道:“高論談不上,只是個人己見,自古以來得道多助,即便秦始皇當年統一天下,也是激發起秦國上下團結一心,罷私鬥一致對外,統一六國大勢所趨,因爲他本身要建立大一統的國家,免去羣雄割據混戰的日子,從歷史潮流上看,是一種進步,符合天道運轉的規律,正因爲七國合一修建長城,才擋住了邊境匈奴的入侵,否則中原華夏兒女漸漸會被戎狄匈奴人宰割屠戮,文化就得不到傳播和發展下去了;可後來他反其道而行,越來越殘暴,窮奢極欲,推行暴政,以爲自己如神人一般,行爲太過了,註定了他親手建起來的基業毀於一旦。”
“王將軍此刻護主盡忠要斬殺趙高,這沒有錯,一來爲了城內子民必須殺了趙氏一族,二來爲了盡最後一點臣子將軍之力,過了這幾日,秦國可能就要滅亡了,那時將軍又要何去何從?全族殉葬以忠孝昏庸的秦王嗎?還是另投明主,重新爲天下百姓做一番偉業?你現在身爲將軍,天下百姓又有幾人支持你讚譽你,到頭來不過是義軍對抗的敵人將軍而已!”
王陵聽着他一句比一句分量重的責問,渾身不停地抖動,難道身爲秦國將軍,現在爲國盡忠是愚忠嗎?是在與天下百姓爲敵嗎?我會成爲歷史的罪人嗎?發心自問,半晌沉默無語。
龍天羽見他陷入了沉思,知道此刻王陵的思想正在波動掙扎,是引導勸說他的最佳時候,就以自己目前的墨家身份來做說客,更有說服力,伸手拎起茶壺,斟滿兩個白玉夜光杯,頓時茶香四溢,撲鼻而入,摻和着清風明月,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王將軍,將道就如這茶道,若是再好的茶隔了夜依舊變成毒茶,對身體有害就不能再飲用了,此時秦朝廷已經腐朽糜爛,毒入膏腴無藥可救,將軍何必執迷不悟自殘於身呢?我們墨家講究兼愛非攻,爲了天下和平的理想奮鬥,出生入死捍衛墨者的尊嚴和理想;而王將軍也是極具抱負之人,難道你想爲了挽救即將滅亡的荒暴政權而與天下百姓作對嗎?你這可不是報效國家啊,而是阻擋歷史的進步,社會的發展,將來或許被後人載入史冊?你猜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
王陵猛地一擡頭,臉色煞白,這也是他內心一直掙扎的地方,自己並非秦族王室,盡忠總要有個限度,昏君和亡國之政難道還值得自己投靠嗎?戰國時代以來,哪個客卿將領不是各國投奔尋求施展才華之處,遇見良主賢君,爲其出生入死馬革裹屍也是心甘情願,將士誰無一死?可是若爲一個昏君昏政而賣命,就太不值得了,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龍天羽瞧着他的神色,淡淡一笑,任他反覆思考着。
王陵起身走向亭旁,目光由近逐遠,假山流水花卉綠葉一切變得有些模糊,他的視線也模糊了,滿腦子在衡量利弊得失,押錯了不單單自己身亡,真個家族的人都會遭受砍頭之災。
月光灑在他的身上,背影拉得很長很長,緩緩道:“先生認爲咸陽還能撐多久?”
龍天羽說道:“十天之內,或許會更快。”
王陵忽然轉身道:“先生如何有此肯定,據說城外楚軍和其他各路義軍組成的盟軍正在激戰,好像他們之間有間隙,暫時沒有對咸陽發動進攻,倘若三日內能除掉趙高,咸陽人心大增,或許能抵擋住一陣子,等待陳倉關以西的老氏族援軍到來,對外採取坐山觀虎鬥,任由各路義軍爭鬥不休,這樣一來,或許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龍天羽哈哈笑道:“王將軍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對大秦報有希望和幻想?此刻大爭之世已經不是兵力能平反的問題,而是失去了天下人心,其勢如西山落日,再說彭城的十萬精兵已經屯兵至函谷關,用不了七日就兵臨城下了,你說,楚軍和親兵還能擋得住嗎?”
王陵臉色刷白,驚訝道:“彭城十萬精兵?那……那可不得了,楚軍率先敗陣接下來就輪到咸陽了。”
龍天羽又道:“還有一種可能,在利益的驅使下,說不定楚軍會與盟軍議和,共同進攻咸陽,城內經過了一番折騰,留下的兵力也就幾萬人,能擋得住城外幾十萬大軍嗎?”
王陵堅持的底線有點動搖了,問道:“以雨先生的慧眼,認爲城外各路義軍首領誰會成爲將來一統天下的明君賢主?”
龍天羽站起身來,哈哈大笑道:“難道王將軍心中沒有人選嗎?”
王陵嘆了一口氣道:“自然是龍天羽了,聽說此人劍術高超,智慧過人,具有經天緯地之才,憑着一人之力揭竿而起,將整個大秦弄得風雨飄搖,瀕臨亡國之險,而且他推行‘仁義’之師,所到之處部將概不擾民,我看……他就是明主!”
龍天羽淡淡地笑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等王將軍做好決定後,在下定爲將軍引見,彼此當面暢談便是。夜深了,茶也要涼了,來,喝完這杯,咱們分頭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