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盡,項家軍獲得了大勝。
那楚軍主帥被韓淮楚力斃馬下,餘者皆無戰心。紛紛下馬投降,人數有百十之多。季氏兄弟收繳了他們兵器,將他們圈成一堆,派人嚴加看管。
那收繳於楚軍俘虜的戰馬有一百來匹。補充上折損的戰馬,人人均獲得一匹,還多出五十來匹。對於這戰馬稀缺的亂世,這是一筆不小的戰利。
夕陽西下,又是黃昏時分。那河堤之上,只聞丹水流淌之聲,嘩嘩傳來,濤聲震耳。一陣寒風吹過,戰場之上平添一股淒涼之意。
雖然全殲了敵軍五百騎,但項家軍也損失了五十兒郎。這比例雖說起來微不足道,但看着昔日的戰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仍令人心頭沉重。
此時想要好生掩埋戰友的屍體已是不能。項家軍將士,將同伴的屍體送入滔滔的丹水之中,目送着屍體隨波而下,載沉載浮。
不知有誰發出一聲怒吼:“宰了這幫俘虜,爲死去的弟兄報仇!”隨即千百個聲音同時高喊:“宰了他們,報仇雪恨!”一時羣情激動,吼聲洶涌。
俘虜羣中一陣驚恐。這亂世之中,戰勝殺俘已不是新鮮事兒,那章邯統領的秦軍便經常這麼幹。有殺人狂白起坑殺趙卒的傳統,秦軍對於斬殺俘虜從來便像斬殺牲口一般隨意。
韓淮楚一揚手,高聲喊道:“諸位請聽我一言!”
他帶大家打了一個大勝仗,在項家軍中已建下了那麼一點威望。衆人聽他一喊,均靜了下來。
韓淮楚笑問道:“不知諸位爲何從軍?”
衆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如何回答。
忽一人道:“我投軍是爲了混口飯吃。”衆人聽了哈哈大笑。在這年頭,爲了一口飯便投身行伍,過那刀頭舔血的生涯者多如地上的螻蟻。
又一人道:“我投軍是爲了剷除暴秦。”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博得一陣掌聲。
韓淮楚點點頭,問道:“大家還有沒有別的原因?”衆人一起搖頭,除了那兩條也想不出第三個答案。
便有季布朗聲道:“大丈夫在世,豈能庸庸碌碌?吾兄弟追隨項公造反,是爲了成就一番事業。”
韓淮楚翹起大拇指,贊聲好。轉頭問向那幫俘虜:“你們投軍,又是爲了什麼?是想與我項家軍爲敵麼?”
衆俘虜俯伏在地,惶恐道:“豈敢如此。吾等當初投軍,也是爲了一碗飯,或是爲了剷除暴秦。與貴軍交戰,不過是被上峰裹挾。”
韓淮楚忽然提高聲調,語氣激昂道:“大家既然投軍的目的相同,爲何定要殺死這些可憐的俘虜。誰沒有父母兄弟?誰又沒有妻兒老小。他們的親人與你們的一樣,也在家中翹首等着他們的歸來。你們殺死他們爲死去的兄弟報仇,這死去的楚軍將士,誰又來爲他們報仇。”
項家軍將士均低下了頭。只覺韓信方纔所言,聽起來頗有道理。
季布哼了一聲,說道:“今日放了他們,他們歸其營,又來與我軍爲敵。韓少俠,你怎如此婆婆媽媽,一點也不痛快。一刀了結了他們可不省心。”
韓淮楚笑道:“這些騎兵沒了馬,便如鳥折了翅膀。這百十號人,成得了什麼氣候。”
只聽一聲擊掌,小妮子項追聲如黃鶯出谷:“韓公子說得對,就算他們重回楚營,咱們又怕他怎地。今日我作主,把他們統統放了。”
有大小姐撐腰,那季布還有什麼話好說。翻了一下白眼,把嘴角翹到天上去了。“大小姐看來是看上了這小白臉,處處向着他。這廝打起仗來有那麼一套,對付女人的本事也不小。看上去他沒有對大小姐用什麼心思,大小姐怎如此垂青於他。龍且啊龍且,你對大小姐的心意算是白費了。”
那龍且傾慕項家大小姐,項家軍衆將哪個不清楚。季布與龍且要好,見忽然殺出韓信這匹黑馬,博得了項追的芳心,心中直爲龍且擔心。
小妮子手一揮,道聲:“放了他們。”衆俘虜一起拜謝,正欲離開。韓淮楚忽道:“且慢!”
季心看不明白,問道:“韓少俠,不是你要放了俘虜嗎,爲何阻攔?”
韓淮楚緩緩走到朱雞石屍體前,割下頭顱,交到一俘虜手中,說道:“把這首級帶回去。”
衆人大奇。項追禁不住問道:“這首級乃是你的功勞,怎麼不要了?”韓淮楚微微一笑,“今日吾軍大敗,這份功勞韓某無心情領受。”
大家聽得心頭一沉。斬殺敵軍主帥,與幾乎全軍覆滅相比,又算得什麼?
那些俘虜接過朱雞石首級,飛也似跑開,貌似生恐項追改變主意。
韓淮楚看着那些俘虜去得遠了,忽然說道:“諸位可知我剛纔此舉,意欲何爲?”
衆人又是一奇,“難道韓信送回朱雞石屍首,還有別的什麼用意?”
項追最是心急,脫口而出:“你故作神秘幹什麼?有什麼話快說出來便是。”話一出口,又覺這態度極其惡劣。她平日就是這麼蠻狠,對項家軍衆人如此說話慣了,可此時面對的是俊雅與智慧集與一身的韓信韓公子,她心目中的妙郎君。項追心中惴惴,不知她的韓公子聽了此話會不會生氣。
韓淮楚也不與她計較,笑問道:“諸位爲何興師而來,與楚軍交戰?”季心道:“吾等爲救沛公劉邦而來。”韓淮楚又問:“如今沛公何在?”季心答道:“被楚軍圍困,危在旦夕。”
韓淮楚便道:“沛公危在旦夕,吾等若不救他脫困豈不有辱使命?吾之舉,是爲救沛公也。”
衆人聽得瞠目結舌,簡直懷疑聽錯了。兩萬大軍,如今只剩下一千來騎,這韓信竟還想去救劉邦,不被楚軍吃掉就算萬幸的了。
他們卻不知,韓淮楚此時想到的是,劉邦是他的未來老闆,又有伊人張良身在沛縣,焉能不救。那劉邦乃是真龍天子,若任劉邦被楚軍所滅,不僅韓淮楚不答應,連老天也不會答應。
季布哈哈大笑:“韓少俠你莫非異想天開。以吾區區一千餘人,還想救那劉邦?還是逃回吳中保命算了。”
韓淮楚一指那滔滔丹水,笑道:“你想逃回吳中,可過得了這河麼?”
季布頓時啞口無言。他們從吳中而來,過這丹水時,有開路兵砍樹扎筏渡河。可此時那些木筏早已被河水衝了個沒影。步兵盡沒,那開路的斧頭,鋸子,錘釘,繩索均遺失在大營。亂軍之中,有誰會想到帶上這些物事。
這千餘號騎兵渡河可不是容易的事。縱然能找來舟楫,也只是少數,只能一船船慢慢地來。若渡到一半,那楚軍追至,豈不將未渡河的兄弟性命留在了丹水北岸?
季心疑惑道:“難道韓少俠要殺回去,與楚軍決戰?”
“這也敢想!”韓淮楚只是好笑,搖搖頭道:“以區區一千餘騎,與敵大軍三萬決戰,無異送死。”
項追再也忍不住,快聲問道:“不與楚軍交戰,怎救得劉邦?”
韓淮楚微笑地看着項追,心想這小妮子這副急性怪不得會吃了敗仗。他不急不慢露出底牌:“難道那沛公不能自己脫困,殺將出來?”
弄了半天大家才明白韓信的用意。季布冷笑道:“那沛公若能突圍,就不用我項家軍來救他了。”
韓淮楚搖頭道:“季將軍此言差矣。那沛公先頭不能突圍,是因楚軍防禦森嚴。如今其主帥授首,必軍心大亂。若能吸引敵軍,分兵撲殺吾等,其防禦必然有隙。再送信與沛縣,沛公便有突圍之機了。”
季布聽了此話,除了佩服,還是佩服,“這韓信真是能想!他竟要以這一千騎兵爲餌,來吸引楚軍主力救那劉邦。到時劉邦沒有救得,這一千名吳中兒郎可要葬送於此了。”
項追卻聽得此話有些道理,追問道:“那沛縣陷入重圍,如何與城中取得聯繫?”
可恨這韓信這時又賣起了關子,不說個清清楚楚。嘿嘿笑道:“這個韓某自有辦法。”
季心倒很謙虛,來向韓淮楚討教:“楚軍勢大,如何吸引敵軍,又能保全吾弟兄的性命?”
韓淮楚便道:“吾等與敵軍用游擊戰術,略施騷擾,一戰即退。楚軍騎兵精銳盡喪於此,步卒如何能追得吾等。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打。惹得那楚軍終日不得安穩,不得不分大軍圍剿,便是沛公突圍之時。”
這話說得明白。兩條腿的步卒,哪有四條腿的騎兵跑得快?騎兵戰力,當在步卒五倍以上。一千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要想盡殲這支項家軍,楚軍非得傾大軍來不可。
至於那游擊戰術,季氏兄弟也不是新投行伍的初哥,不用韓淮楚說得太清楚。
季布此時已領悟了韓淮楚的深意,心中有了點贊同。但還有個結未解,便問道:“若楚軍派大軍圍剿吾等,又如何應付?”
韓淮楚問道:“可有此處地圖?”即有人呈上一張羊皮軍事地圖,上繪丹水兩岸山川地貌。韓淮楚一指一處高坡,毅然道:“咱們就上芒碭山!”
他手指之處,正是芒碭山南麓,位於丹水上游,離此處相聚百里。對於騎兵來說,只須一夜的工夫便可到達。
若是到了芒碭山,山高林密,便如龍歸大海。那楚軍想要擒住這條游龍,可比登天還難了。
只是韓淮楚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第二次上芒碭山。想起師傅鬼谷懸策以身飼蛇的歷歷往事,猶如夢中一般。
韓淮楚的主意得到小妮子項追的大加讚賞。衆人也心悅誠服,便再無異議。
※※※
那楚軍到來也不是一時半刻。衆人從日中戰到日落,早已人餓馬飢。便在丹水河畔,飲馬作炊。
戰場上遺留下遍地的馬屍。項家軍衆士兵一部分人宰割馬屍,點起篝火,圍成一個個圓圈,炙烤着馬肉;一部分人擦拭兵器上的血跡,撿拾散落在戰場的箭枝。
這些箭,每一枝說不定會奪取一位敵人的生命,是務必要撿回來裝滿每個戰士的箭筒的。
既然決策已定,衆人也不怕暴露了行跡,任那炊煙裊裊飄散在河畔。
韓淮楚坐在河堤之上,左手拿着一根筆直的樹枝,右手握着一把匕首,正在細心地削那樹枝。
項追拿着一塊烤熟的馬肉,湊到他身旁,說道:“韓公子,馬肉熟透了,你快去吃啊。”
韓淮楚哦了一聲,漫不經心道:“待我削好這根樹枝,便去。”
項追拿起一根已削好的樹枝,只見又細又直。疑惑道:“韓公子,你在做什麼?”
韓淮楚笑道:“想要與沛公取得聯絡,就靠它了。”
項追聽得大奇:“這樹枝如何與沛公聯絡?”韓淮楚道:“等它飛上了天,降落在沛縣城,就可將我們的書信帶到。”
項追聽得糊里糊塗:“樹枝能飛上天,那我也能入地了。韓公子,你不是說大話吧?”
韓淮楚盯了小妮子一眼,正色道:“你看我何時說過大話?”
項追被他盯得一愣。心想自從見到韓信以來,倒沒見他說過一句大話。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麼頭頭是道,有根有據。
韓淮楚又展露了一個迷死人的笑容,看得項追心旌搖動。只聽他說道:“我這做的,名叫風箏。等它做成,便可飛上天。”
風箏這名字,項追還是頭一次聽說,就像韓淮楚造出的象棋一樣。
只見韓淮楚手中那根樹枝削好。他扯下地上一具屍體衣衫,挑出縫在衣上的細線,用幾根樹枝綁成了一個方框。
韓淮楚用匕首一劃,將衣衫裁成方框大小,用細線慢慢綁在框上。項追就待在韓淮楚身邊,看着他如何做那風箏。
轉眼之間,韓淮楚手中的線用到了盡頭。韓淮楚笑了一笑,說道:“我這還缺大量的線。項姑娘叫吃飽的弟兄幫幫忙吧。”
項追還以甜甜一笑。一聲令下,數百軍士一起扯起死屍衣衫,挑出線繩,場面蔚爲壯觀。
韓淮楚見有人幫忙,也有餘暇飽餐一頓了。
※※※
一根細線,牽着一隻風箏,隨風扶搖而上,悠悠地飛上了天。
韓淮楚指着那風箏,神神秘秘道:“在我們家鄉,有個說法。只要你許下一個心願,寫在風箏之上,隨它飛上了天。這心願被天上的神仙收到,便會幫助你得償所願。”
項追望着那隨風飄舞的風箏,臉似癡了。幽幽道:“剛纔你放風箏時怎不告訴我。我寫下我的心願,被天上神仙收去,不是可以幫我達成心願麼?”
韓淮楚笑問:“項大小姐你有什麼心願,能不能對我講。”項追膩指一點韓淮楚額頭,嗔道:“你想知道,偏不告訴你!”說罷一路笑着跑開,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韓淮楚衝着項追哈哈一笑:“這風箏可是要與沛公傳信的。你那心願可不能寫在上面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