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急忙跳下高塔,走出營寨。
只見那伊人張良立在營門愈見憔悴,整個臉廓都消瘦了一圈,望着讓韓淮楚百般憐惜。
張良那幾乎陷進眼窩中的一雙清眸,盯着她朝思暮想的愛郎,流露出水一般的柔情。
韓淮楚拉住張良的手,喚一聲:“良——良弟,這些時日你在哪裡?”
張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落韓淮楚拉在她柔荑上的大手,說道:“小弟剛從齊國而來。”
韓淮楚便問她去齊國何事。張良嘆了口氣,說道:“原來我想爲復立我韓國去齊國借兵,殊知齊國內亂,齊王田儋兵敗被殺,可惜我平白去了一趟臨淄。”
韓淮楚聞言一陣酸楚。這伊人爲了復立她韓國,成日裡東奔西走,卻不知她韓國的復立,只是曇花一現。
只聽張良又道:“聽聞武信君領軍到此,想與他舊日有些淵源,故來此向他借兵,還不知能不能成事。”
張良在助冒頓單于攻滅東胡時便與當時爲飛燕門掌門的項梁結識,在萬載谷又與項梁並肩作戰,共同對付蒙毅率領的秦軍,博浪沙一起狙殺秦始皇。有這些淵源,故此張良來求項梁。
韓淮楚道:“項公正在爲與楚軍交戰之事煩惱,恐怕無暇理會這些事呢。”
張良笑道:“武信君可是爲糧草一事而困惱?”韓淮楚道:“正是。”他又壓低嗓門,附在張良耳邊道:“我軍過不了半個月就要斷糧了。”
張良一搖摺扇,笑道:“若我能解武信君所困,又將如何?”韓淮楚望了她一眼,說道:“你又沒有糧草,如何能爲項公解困?除非——”他話說到此,忽見到張良那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恍然大悟,喜道:“原來你早有主意。良弟,你到底有什麼辦法?”
張良一伸玉腕,拉起韓淮楚道:“走,我們去見武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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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署內,項梁正與軍師範增密議作戰方案,忽聽衛士稟報,韓信將軍引天下名士張良張子房先生到來。
項梁趕忙出門迎接。見到張良,笑道:“自與子房先生萬載谷一別,匆匆已過一年。子房先生可瘦了不少。”
張良幽幽一嘆,說道:“武信君一年不見,已擁十萬大軍,據泗水,會稽二郡,風采更勝往昔。”
項梁就問:“子房先生所爲何來?”韓淮楚接口道:“子房先生爲破楚軍而來。”
項梁聞言一喜,說道:“聞先生脣舌間便斥退了魏國數萬大軍,救沛公於危難之間。不知今日又有何計教我。”張良含笑道:“入內再說。”
於是衆人入內室。那范增一見張良進來,便將那銳利的眼光在張良身上上下打量,驚訝道:“子房先生竟這般年輕,老夫可聽說過不少你的事情呢。”張良微微一笑:“軍師過獎。”
范增又道:“老夫聽祖上傳言,吾先祖陶朱公范蠡,蒐羅世間百家絕學,獨缺一本太公望呂尚留下的《太公陰策》。聞學成此書者,進可成王者,退可爲王者之師,引以爲平生憾事。那本書聽說被子房先生得到,可否借來與老夫一觀。”
項梁一聽,也饒有興趣望着張良。
要是《太公陰策》人人都能借看,豈不成大街上賣的白菜了。張良微微笑道:“此書不在子房身邊。軍師願看,待日後子房有閒暇錄下副本,供軍師參詳。”
范增瞪了張良一眼,便不再多說。
要知道那時寫字大多刻在竹子上,寫成一本書花費時日頗多。張良說錄副本與范增,范增只當她是推搪,權當沒說。以他的身份,以後也不可能再要。到張良成爲劉邦的首席謀士,楚漢相爭之時,這事更成了不可能。
項梁便道:“子房先生已有妙計破敵,特地前來。”范增一聽暗自吃驚,一是因張良信息如此之快,二是因她竟已有了計謀!看來其謀略過人的傳聞不虛。若自己他日與張良爲敵,恐省心不得。便道:“子房先生這便有了破敵之計麼,可說來聽聽?”
張良賣了個關子未曾明言,只說道:“諸位豈不聞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麼?”
項梁喃喃自語:“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先生莫非要想劫楚軍糧道?”隨即搖了搖頭:“那楚軍糧道皆在楚營以西。自楚軍襲擊彭城後,必十分看緊他們糧道。何況敵軍扼守要道,我軍過不了他們大營。子房先生此計恐將不售。”
張良道:“還施彼身,何必劫他糧道,須知比糧道更重要的還有。”
范增腦中一念而過,說道:“子房先生是指——”張良將摺扇在攤在案上的地圖一指:“郯城!”
韓淮楚擊掌叫好,說道:“妙極!這郯城乃是他都城,錢糧府庫均在城中。楚王已出郯城,這城中必防備空虛。若拿下郯城,敵軍必不戰自亂。”
范增搖頭道:“不妥。這郯城也在敵營東面。我軍既不能越過敵營,也就偷襲不成郯城。”
韓淮楚望着張良那成竹在胸的模樣,笑道:“子房先生既出此言,必有道理,且聽他說來。”
張良拿起案上一管硃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箭頭,那箭頭尖端直指楚國王城,箭尾則指着另一處——鉅野澤。
項梁與范增一時豁然開朗。
他項家軍過不得楚軍大營偷襲郯城,不等於別人去不了。從鉅野澤方位看來,這通往郯城的道路皆是康莊大道,快馬一日便到,正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個閃電襲擊。
若拿下郯城,甚至可以攻擊秦嘉率領的楚軍,兩面夾擊之下,絕對可以將那秦嘉打得滿地找牙。
但鉅野澤的水寨,老大是號稱游擊隊長的彭越。如何能讓他助陣,倒是一個新難題出現。
聽說秦嘉曾想招徠那大盜彭越,卻被彭越一口回絕。看來那彭越心高氣傲,獨來獨往慣了,絕非能輕易請動之人。
再說同爲義軍,彭越也不會厚此薄彼,幫着項梁打秦嘉。
項梁便問:“那彭幫主自據一方,高傲慣了,如何能說得他提兵相助?”
張良笑道:“彭幫主縱不來,項公忘了還有他人在鉅野澤麼?”項梁猛一拍腦:“差點忘了他們!”
除彭越的鯊魚幫幫衆外,鉅野澤還有劉邦的數千殘兵敗將,與項莊項佗兄弟的五千步卒。
這閃電襲擊的事,自然要騎兵來做。項莊項佗的步卒是指望不上了,但可以作後援居後策應。劉邦雖敗,手下有樊噲,周勃,夏侯嬰等一干猛將,戰鬥力還是不差。只需突然出現在防守空虛的郯城,定能一戰功成。至於那彭越幫不幫忙,也只是錦上添花,去與不去也沒那麼重要了。
劉邦既然投書輸誠,便是項家軍自己人。只需下封書信,便可調動他的兵馬。那劉邦被秦嘉打得連老巢都沒了,聽見有這報仇的事,還不傾盡全力?
只聽張良又道:“說不定那彭幫主也會提兵相助呢。”項梁“哦”了一聲,問道:“子房先生如何知道彭幫主會來助我?”張良便道:“子房曾過訪鯊魚幫,聽彭幫主對武信君言語間頗爲推崇,雲天下英雄能抗擊秦軍章邯者,惟項公一人而已。”
范增道:“事不宜遲,請項公速寫就書信一封,快馬送往鉅野澤。”
這破敵的事商量妥當。項梁就道:“子房先生遠道而來,項某自當盡地主之誼。可在城中下榻,早晚也可聆聽先生教益。”張良道:“多謝武信君美意。子房與韓將軍多年故交,想在他軍營盤桓幾日。”項梁便作罷。
韓淮楚與張良出得縣署,韓淮楚問道:“良妹,你爲何不提向項公借兵之事?”張良道:“武信君正在用兵之機,自顧不暇。等他擊敗秦嘉,得了我這人情,再提不遲。”
韓淮楚恍然大悟,原來張良處心積慮爲項梁謀策,還是爲了她韓國復國。
他不由嘆息一聲:“良妹,你這般辛苦,又是爲何?”張良輕嘆道:“我這心思,信郎還不知道?”
韓淮楚忽然賊兮兮笑道:“良妹,你旅途辛苦,去我營中,讓爲兄與你按摩按摩,放鬆放鬆。”
只有這般纏綿一番,才能讓她那飽受磨難的苦澀的心得到一絲慰藉。
張良羞紅了臉,莞爾一笑:“信郎,一見我面就想使壞。你在趙國與虞姑娘是怎麼回事啊?”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小生與芷雅在趙國的感情糾葛竟傳到她耳中來了。”韓淮楚聞言啞然。
只聽張良撲哧一笑,說道:“你是不是還想着虞姑娘?你要是喜歡她,就該去把她追到手。”
“伊人竟慫恿自己去追求芷雅!”韓淮楚望着張良那閃爍帶有狡黠的目光,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只是無語。
又聽張良幽幽一嘆:“放心吧信郎,你的良妹是不會介意的。我與你有緣無份,你該去尋找你這一生的伴侶了。”
韓淮楚禁不住說道:“不是我不去追求她,是我們已經恩斷情絕。”
張良一皺眉頭,說道:“聽說那虞姑娘嫌棄你曾受胯下之辱,與你分手。她怎會這般沒有眼力,將你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俊秀給白白放過了?”
韓淮楚呆呆道:“你就不嫌棄我是個受世人鄙夷的跨夫麼?”
張良伸出如春蔥般的纖纖玉指,在他額頭上一點:“你啊!說你什麼好呢。良妹與你在語嫣山莊結下情緣,這清白的身子也便宜給了你,還會嫌棄你什麼。我這是慧眼識英雄呢。”
韓淮楚喉嚨咕嚕一下,道出一句話來:“良妹,那虞姑娘我是與她緣分已盡,可另外有一個姑娘,我與她是心心相印。”
張良忙問道:“是誰?哪位姑娘如此有福氣,得到了韓大將軍的垂青?”韓淮楚笑道:“慚愧,是我韓信有福,得到了項追姑娘的芳心。”
張良恍然道:“原來是項姑娘啊。在萬載谷時,我就看出她對你有意,總找藉口接近與你,可你那時也沒怎麼在意。怎麼就保持不定,讓這小妮子得逞了呢?”
韓淮楚嘿嘿一笑,說道:“就算是我保持不定吧。良妹,營地快到了,到我帳中,看看你的信郎還能不能保持得定。”張良“哼”了一聲,嬌羞道:“不讓你使使壞,就知道你不會甘心。可不能逾越界限喔。”韓淮楚哈哈一笑:“放心吧良妹,信郎不會把你吃了。”
二人手拉手,走入軍營,說不出的濃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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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勝券在握的秦嘉,於三日後迎接來他作爲傀儡的楚王景駒。
幾乎與此同時,戰場情勢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似乎有退兵之意的項家軍,這幾日一直按兵不動。殊知他們在楚軍身後,突然插上了一刀。這一刀又快又狠,一刀致命。
縱橫在鉅野澤的鯊魚幫幫主彭越,居然放下架子願意追隨武信君項梁。他與逃竄到鉅野澤的劉邦殘部一起,對楚國的王城郯城發動了長途奔襲。
劉邦親率兩千精騎,與彭越的一千盜匪一起,日夜兼程,繞過途中州府,劍鋒所指直插向楚國的心臟郯城。項莊項佗季心的步卒,與周勃的步兵總共七千人緊追其後,殲滅前來堵截的各路楚國援兵。
楚國的精銳騎兵,皆已調往前線對抗項梁的大軍,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還有防守城池的二線府兵。那劉邦的騎兵雖說打楚軍主力不行,收拾這幫隊伍還是綽綽有餘。還有那大盜彭越,將他那一套游擊戰法發揮得淋漓盡致,與劉邦一道左衝右突,突破聞訊前來堵截的各路楚軍,硬生生穿出封鎖,殺到郯城城前。
也是楚國缺馬,這支突襲的騎兵速度太快,一應楚軍皆望塵莫及,只好眼睜睜看着他們從眼皮底下溜過。
那郯城本就防守薄弱,又護送楚王景駒去前線分撥了不少軍馬。一攻之下,竟爾城破。
那劉邦即在城中出榜安民,告秦嘉不義之舉,昭示項家軍昌大楚國之心,搞得秦嘉大失人心,有不少人便向劉邦投誠,雲願意跟隨這位有忠厚長者之風的“赤帝之子”。
隨着項莊,項佗,季心,周勃的步兵到來,劉邦,彭越的軍力大增。他們便要東向,襲擾秦嘉大軍的後方,打秦嘉一個夾心餅乾。